79年我替寡嫂家收麥子,她讓我吃碗麵條,20年後我才知道她的苦心

一碗素麵

那年麥收,驕陽似火,天空藍得發紫,連一絲雲彩都沒有,熱浪滾滾而來,彷彿要把大地烤焦。

我揮動鐮刀,一下一下割着小麥,汗水順着臉頰滑落,打濕了褪了色的藍布衫。

小強,進屋喝口水歇會兒。"嫂子站在土坯房的門口,聲音不大不小地喊着我。

我用袖子抹了把臉上的汗,餘光瞥了她一眼,悶聲應了一句:"不了,還有半畝沒割完。"

"大熱天的,別太拚命,小心中暑。"嫂子頓了頓,又補充道,"都幹了半天了,吃碗麵條墊墊肚子吧。"

她的聲音不高,卻透着一股倔強的韌勁,是那種不容拒絕的堅持。

我直起腰來,看了看天上的太陽,已是正午時分,肚子也確實咕咕叫了好一陣子了。

放下鐮刀,我拍了拍手上的麥芒和灰塵,慢慢朝屋裡走去,心裏還是有些不情不願。

嫂子已經把一碗麵條端上了八仙桌,那是一張已經有些掉漆的老桌子,是我哥結婚時置辦的家當。

我坐下來,低頭看着碗里的麵條,清湯寡水,幾根青菜葉子飄在上面,連油星子都看不見幾個。

一旁的嫂子笑着說:"快趁熱吃,涼了就不好吃了。"

我抓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那碗麵條扒進了肚子,心裏卻更添了幾分怨氣。

自家地里的麥子不少,難道連碗像樣的面都捨不得?

那時的我年輕氣盛,心裏憋着一股莫名的火。

自打哥哥去世,我替嫂子家收麥已是第二年。

不是我不願意幫忙,只是總覺得嫂子對我有些疏遠,不像小時候哥哥在世時那般親近。

村裡人背地裡說她"守着寡不改嫁,心眼比針鼻還小",這話我聽了不少次。

"吃飽了嗎?要不再來一碗?"嫂子見我放下筷子,又問道。

我搖了搖頭,站起身來:"不用了,我得趕緊把地里的活兒幹完。"

嫂子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點點頭:"那你慢些,別急。"

七九年的農村,正是困難時期剛過去不久,改革開放的春風還沒有完全吹遍每一個角落。

我家雖然也不富裕,但好歹六口人有三個勞力,父親和大哥在生產隊幹活,我偶爾也能幫襯一下,日子過得去。

而嫂子帶着年幼的侄子,靠着生產隊分的工分和自留地那點收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這些,當時的我哪裡懂得。

那天下午,我把嫂子家剩下的麥子全部割完,裝袋子,運到打麥場上。

嫂子一直跟在後面幫忙,雖然她的力氣不大,但干起活來麻利又細心。

"小強,今天真是辛苦你了。"天快黑時,嫂子拿出一條毛巾遞給我,"擦擦汗吧。"

我接過毛巾,感覺上面還帶着一股淡淡的肥皂香。

"應該的,"我低着頭說,"哥哥不在了,這些活我得幫着干。"

嫂子的眼睛有些濕潤,但她很快轉過身去,裝作整理麥袋的樣子。

我知道,哥哥的離世對她打擊太大了。

哥哥比我大七歲,在我眼裡一直是頂天立地的英雄,誰能想到他會在去年冬天的一場意外中永遠離開我們。

當時嫂子抱着才三歲的侄子,站在靈堂前,沒有嚎啕大哭,只是默默流淚,那種克制的悲痛讓人心疼。

父母本想讓嫂子帶着孩子回娘家,但她堅持留下來,說要把孩子撫養長大,完成哥哥未盡的心愿。

打那以後,嫂子就像變了一個人,很少說話,整日忙碌於地里和針線活之間。

有時我去幫忙,她也只是點頭致謝,再沒有往日的笑容和親近。

轉過秋天,村裡開始分秋收的糧食。

那天我在生產隊長家幫忙過秤,無意中聽到了一段閑話。

"劉寡婦家那娃子,這學期學費又欠着呢。"隊長媳婦一邊整理賬本,一邊和來串門的嬸子說道。

"可不是,日子過得緊啊。"那嬸子嘆了口氣,"前段時間麥收那陣子,她家斷頓好幾天呢。"

"這我知道,她借了我家半斤挂面,說是她弟弟來幫收麥,要做點吃的。"隊長媳婦放下筆,壓低了聲音,"聽說她弟弟吃了麵條,她自己卻啃了三天干饃饃。"

我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碗差點掉在地上,滾燙的茶水灑在了褲子上,燙得我一激靈,卻不是因為熱水。

那碗清湯寡水的麵條,突然在我眼前變得無比清晰。

我想起嫂子削瘦的臉龐,想起她遞給我毛巾時微微顫抖的手,想起她目送我離開時的眼神。

那天回家,我翻出自己壓箱底的十塊錢,這是我去年在公社幫忙修水渠掙的工錢,一直捨不得花。

我想給嫂子送去,又怕她拒絕,轉來轉去,最終還是把錢塞回了枕頭底下。

"有啥想不通的?"母親見我悶悶不樂,問道,"是不是你陳叔家姑娘的事?人家已經說了,等你當兵回來再說親事。"

我搖了搖頭:"不是,我在想嫂子和侄子的事。"

母親嘆了口氣:"你嫂子心氣高,不肯接受咱家的接濟,說是怕別人說閑話。你爹託人給她找了門親事,她死活不願意,說是要給你哥守寡一輩子。"

"可是這樣侄子怎麼辦?"我忍不住問。

"這也是我們發愁的,你哥那孩子才多大,以後上學、娶媳婦,哪樣不要錢?可你嫂子就是不聽勸,死腦筋。"母親皺着眉頭說。

我沒再說什麼,但心裏開始對嫂子有了不一樣的看法。

年底我接到通知要去當兵,全家人都很高興,父親甚至破例拿出了珍藏多年的老白乾,說是要為我壯行。

臨行前,我鼓起勇氣去嫂子家告別。

侄子正在院子里玩土,見到我,咧着嘴笑了:"舅舅!"

我摸了摸他的小腦袋,遞給他一個糖果:"聽話,別哭,舅舅很快就回來看你。"

嫂子從屋裡出來,見是我,愣了一下:"聽說你要去當兵了?"

我點點頭:"嗯,後天就走。"

她二話不說進了裡屋,出來時塞給我一個紙包:"部隊上冷,多添件衣裳。"

我打開一看,是兩張皺巴巴的五元錢,雖有些摺痕,卻新得發亮。

那時候十塊錢,抵得上嫂子半個月的工分。

"嫂子,我不能要。"我想推還,心裏酸酸的。

她轉過身去,聲音有些哽咽:"你哥哥在時最疼你,他走了,我得替他照顧你。你在部隊上有啥需要,就寫信回來,別客氣。"

我的眼眶濕了,第一次感到,我們之間除了血緣,還有一種說不出的親情在流淌。

"嫂子,你和侄子要保重。"我把錢小心地放進口袋,"我會常寫信回來的。"

她笑了笑,眼角有些濕潤:"去吧,好好鍛煉,爭取當個好兵,你哥哥泉下有知,也會為你驕傲的。"

離開嫂子家,我看到院子角落裡那株哥哥生前栽種的石榴樹,已經長出了新芽,在春風中輕輕搖曳。

部隊生活緊張而充實,每天早操、訓練、學習,時間過得飛快。

我常常給家裡寫信,也會特意提到嫂子和侄子,詢問他們的近況。

父親的回信中總是簡單帶過:"你嫂子和侄子都好,不用惦記。"

三年軍旅生涯讓我成長了許多,退伍那天,指導員拍着我的肩膀說:"小劉,有機會去城裡發展,別再回農村了,年輕人要有出息。"

我點點頭,心裏卻想着一定要先回家看看,看看日思夜想的親人們,特別是嫂子和侄子。

回到村裡,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煥然一新的村口。

昔日的土路變成了水泥路,村委會門前立起了一塊大石碑,上面刻着"先富帶後富"幾個大字。

"小強,回來啦!"村裡的王嬸遠遠地看見我,熱情地招呼着,"瞧瞧,當兵回來的人就是不一樣,壯實了不少!"

我笑着點頭:"王嬸,您還是老樣子,一點沒變。"

"哪裡哪裡,我都老了,"王嬸笑呵呵地說,"你爹娘天天盼着你回來呢,快回去吧,別在這兒耽擱了。"

推開家門,父母和弟弟妹妹都圍了上來,一時間,笑聲和問候聲充滿了整個院子。

待到晚飯時分,我才有機會問起嫂子和侄子的情況。

"他們挺好的,"父親喝了口酒,慢條斯理地說,"你嫂子這幾年在公社的縫紉組做事,每月能掙二十多塊錢,日子比以前好多了。"

母親接過話茬:"侄子也爭氣,今年考上了縣裡的高中,學習成績很好。"

我點點頭,心裏卻惦記着要去看看他們。

第二天一早,我帶着從城裡買的糖果和點心,來到了嫂子家。

院子里收拾得乾乾淨淨,那株石榴樹已經長得很高了,上面掛滿了鮮紅的果實。

"誰啊?"嫂子的聲音從屋裡傳來。

"嫂子,是我,小強。"我站在院子中央,有些緊張地應道。

門帘一掀,嫂子出現在我面前。

三年不見,她的變化不大,只是鬢角添了几絲白髮,臉上的皺紋也多了一些。

但她的眼睛依然明亮,看到我時,那眼神中流露出的驚喜和親切,讓我心頭一暖。

"小強!你回來了!"她快步走過來,上下打量着我,"怎麼不提前說一聲?我好準備些吃的。"

我笑了笑:"臨時決定的,想給您個驚喜。侄子呢?"

"他去學校了,住校,一周才回來一次。"嫂子說著,已經拉着我往屋裡走,"快進來坐,我給你沏茶。"

屋子裡簡樸整潔,牆上掛着一張侄子的照片,穿着白襯衫,笑得陽光燦爛。

"侄子長高了不少,真像我哥。"我看着照片說。

嫂子點點頭,眼裡閃過一絲懷念:"是啊,越來越像他爸爸了,不光是長相,性格也像,倔強又要強。"

我們坐下來,嫂子給我倒了杯茶,又從柜子里拿出一包花生糖:"這是你愛吃的,我一直留着,想着你哪天回來了可以吃。"

看着那包早已過期的花生糖,我鼻子一酸,喉嚨像是被什麼堵住了。

"嫂子,這些年,您辛苦了。"我低聲說。

她擺擺手,笑了:"有什麼辛苦的,日子總是要過的。現在改革開放了,村裡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在縫紉組做事,月月有工資,侄子又爭氣,我這心裏踏實着呢。"

我知道,嫂子的堅強都是裝出來的,背後的艱辛只有她自己知道。

"對了,聽說你在部隊表現不錯?"嫂子問我。

我點點頭:"還行,學了不少東西。現在準備去縣城找份工作,等站穩腳跟了,就把您和侄子接過去住。"

嫂子搖了搖頭:"不用,我在村裡住慣了,況且這裡有你哥哥的墳,我得常去看看他。你自己的日子過好就行,別惦記我們。"

我張了張嘴,想說什麼,卻又不知從何說起。

這時,院子里傳來腳步聲,接着是一個熟悉的聲音:"娘,我回來了!"

是侄子,他提前回來了。

看到我,他先是一愣,隨即露出驚喜的笑容:"舅舅!您回來了!"

我站起身,摸了摸他的頭:"是啊,都長這麼高了,上次見你還是個小不點呢。"

侄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舅舅,聽說您在部隊里很厲害,能教我一些本事嗎?"

嫂子在一旁笑着說:"你舅舅剛回來,讓他好好休息幾天。先去洗手,一會兒吃飯。"

那天,我們三個人圍坐在一起,吃了一頓簡單卻溫馨的晚餐。

嫂子煮了麵條,這次不再是清湯寡水,而是放了些肉絲和青菜,香氣四溢。

看着嫂子和侄子的笑臉,我心裏暖暖的,彷彿回到了哥哥還在的日子。

離開嫂子家時,已是華燈初上。

在村口,我遇到了正要去串門的王嬸。

"小強啊,去你嫂子家了?"王嬸笑着問我。

我點點頭:"嗯,去看看她和侄子。"

王嬸嘆了口氣:"你嫂子不容易啊,當年你走後,為了供你侄子上學,她一個人什麼活兒都干。冬天到河邊洗衣服,手凍得裂口子;夏天在田裡插秧,曬得皮膚黝黑。"

我靜靜地聽着,心裏一陣陣發緊。

"還記得那年你幫她收麥子那會兒嗎?"王嬸繼續說道,"她家斷頓三天,硬是借了麵條給你吃,自己啃干饃。那時候我還勸她:'何必呢?小強又不是外人。'她卻說:'他是我小叔子,我得待他好,這是我對得起他哥哥的地方。'"

那一刻,二十年前的一碗素麵在我眼前浮現,清晰如昨。

我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月光灑在田間小路上,照亮了我前行的方向。

第二天一早,我去了縣城,找到了一份工作,是在一家國營商店當銷售員。

工資不高,但比在村裡強多了。

我租了一間小屋,每個月省吃儉用,把一部分錢寄回老家,特意囑咐父親轉交給嫂子,說是給侄子的學費。

嫂子寄來的回信很簡短:"錢收到了,你自己也要照顧好自己,別總惦記我們。"

字裡行間,是化不開的關切和牽掛。

這樣的日子過了兩年,我在縣城站穩了腳跟,甚至有了一些積蓄。

那年春節,我回到老家,給父母和弟妹們帶了不少禮物,也特意為嫂子和侄子準備了新衣服。

嫂子家的院子掃得乾乾淨淨,牆上貼着喜氣洋洋的春聯,那是侄子的字,筆鋒剛勁有力。

"小強,今年氣色不錯啊!"嫂子見到我,笑着打量着我的穿着,"看來在城裡工作挺順心的。"

我點點頭:"還行,就是想念家裡的飯菜了。"

侄子已經長成了大小夥子,比我還高半個頭,正在屋裡準備年夜飯

"舅舅!"他見到我,興奮地跑過來,"我考上大學了!"

我一愣,隨即大喜:"真的?考上哪所學校了?"

"省城的師範大學,學數學。"侄子自豪地說,"我想畢業後回來當老師,教村裡的孩子們。"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有志氣!你爸爸泉下有知,一定會為你驕傲的。"

看着嫂子欣慰的笑容,我突然意識到,這麼多年來,她獨自一人撫養侄子長大成人,供他讀書上學,吃了多少苦頭,受了多少委屈,卻從不向人抱怨一句。

那天晚上,我默默走進嫂子家的廚房,看着她忙碌的背影,突然說:"嫂子,今天我下麵條,你坐着歇會兒。"

她愣了一下,眼裡閃過一絲詫異,隨即笑了:"你會下麵條?別糊鍋底啊。"

我從兜里掏出一個信封,輕輕放在桌上:"這些年,謝謝嫂子。"

她沒說話,只是用圍裙角擦了擦眼睛。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那碗冒着熱氣的麵條上。

我知道,有些恩情,不在話語,而在歲月的細流中;有些親情,不在血脈,而在一碗素麵的溫度里。

如今,二十年過去了,我在城裡有了自己的小家,結婚生子,生活安穩。

每個月,我依然會寄錢回老家,給嫂子和侄子。

侄子已經成了村裡的小學校長,娶了媳婦,生了孩子,日子過得紅紅火火。

嫂子的鬢角全白了,但眼神依然明亮,每次看到我回去,總是笑得像個孩子。

有時候,我會想起那碗素麵,想起嫂子為了給我一碗麵條而自己啃干饃的日子。

人生在世,總會遇到很多人,經歷很多事,但真正能銘記於心的,往往是那些平凡而又溫暖的瞬間。

就像那碗素麵,清淡無味,卻蘊含著最深沉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