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九歲那年,帶我去姑姑家住了一晚上,第二天姑父卻提了個要求

"姐姐,我們為什麼要住在姑姑家啊?"我揉着惺忪的睡眼,看着收拾行李的九歲姐姐。

她沒有回答,只是把我的小衣服疊好放進那個帶補丁的藍布袋,眼角有些濕潤。

那是1985年的夏天,我剛滿五歲,對世界的認知還停留在知了叫聲和冰棍的甜味上。

姐姐牽着我的手,穿過彎彎曲曲的衚衕,去往姑姑家的路上,蟬鳴聲從榆樹枝葉間傳來,熱浪滾滾。

彼時的我不知道,這次看似簡單的住宿,會成為我們姐弟情深的開端,也是我懵懂記歸中最為鮮活的一頁。

我家住在縣城東邊的老舊筒子樓里,一個二層的磚紅色樓房,每家門前晾曬着各色衣物,鄰居們的喊話聲此起彼伏。

一進門就是十來平方的堂屋,左邊是用磚頭搭起的煤球灶台,右邊是兩張拼在一起的木板床,全家四口人擠在一起,夏天熱得像蒸籠。

父親在縣棉紡廠做電工,每天雙手沾滿機油回來,襯衫總是帶着一股機油和汗水混合的氣味。

母親在縣百貨公司當售貨員,穿着統一的藍色工作服,頭髮總是緊緊地扎在腦後,站了一整天回來後,腳掌浮腫得連拖鞋都難以穿上。

生活雖不寬裕,但在那個物質匱乏的年代,我們家至少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電視機和一台上海牌縫紉機,這已經是鄰裡間的炫耀資本了,每到晚上播《西遊記》時,鄰居們都會藉著串門的由頭擠進我家小小的客廳。

姐姐叫田小雨,比我大四歲,是北街小學三年級的學生,那時她剛獲得了一枚閃亮的紅領巾。

她瘦瘦的,齊耳的短髮,圓圓的臉上有兩個淺淺的小酒窩,像極了母親年輕時的照片。

在我的記憶里,姐姐似乎從來不和別的孩子一起瘋跑打鬧,永遠是安安靜靜地坐在一旁看書、寫作業,或者幫着大人做家務,那雙小手總是勤快地擦桌子、洗衣服。

我呢,叫田小河,是個典型的"熊孩子",喜歡捉螞蚱、逮蜻蜓,經常和院子里的孩子們比賽誰能爬得更高,一到傍晚就滿身是泥,讓母親又氣又笑。

那天清晨,天剛蒙蒙亮,父母早早出門去了,留下一張匆匆寫就的字條。

姐姐把我從被窩裡拉起來,說要帶我去姑姑家,當我迷迷糊糊地問為什麼時,她只說爸媽有事出遠門,讓我們先去姑姑家住一晚。

姑姑家在縣城西邊的新建小區,離我們家有兩三里路,騎單車也要二十多分鐘。

姑姑比母親小兩歲,是縣第一小學的語文老師,嫁給了一個在縣食品廠當車間主任的師傅,日子過得比我家寬裕不少。

他們膝下無子,只有一個比姐姐大兩歲的女兒田雨欣,我們都叫她欣欣姐,她成績好,還會拉二胡,是學校廣播站的小播音員。

拎着系著紅繩子的小包袱,我和姐姐沿着城牆根走,夏日的陽光烤得柏油路面滾燙,腳底彷彿踩在了熱鍋上。

路過縣城的露天市場,各種吆喝聲混雜在一起:"新鮮的黃瓜,剛從地里摘的,一毛五一斤!""冰棍冰棍,兩毛錢一根!"一位賣冰棍的師傅穿着白背心,汗水順着脖子往下淌。

姐姐從口袋裡掏出母親給的一張皺巴巴的一元錢,給我買了一根雪糕,自己卻沒要,那時一根冰棍可是要兩毛錢,是我們難得的奢侈品。

"姐,你怎麼不吃?"我舔着雪糕問,甜絲絲的味道讓我忘記了早上的不安。

"不喜歡吃冰的,"姐姐笑了笑,嘴角的小酒窩若隱若現,"你吃吧,別弄到衣服上,這是你最後一件乾淨的襯衫了。"

到了姑姑家,姑姑正在單元樓下的水龍頭前洗一件碎花罩衣,看到我們很是驚訝:"小雨、小河,你們怎麼來了?"姑姑的手上還帶着肥皂泡沫,水珠順着她的手腕滴落。

"媽說他們要出趟遠門,讓我們在姑姑家住一晚。"姐姐規規矩矩地站在院子里說,聲音小得像蚊子哼。

姑姑皺了皺眉頭,目光中閃過一絲擔憂,但還是擠出笑容對我們說:"走,上樓去,姑姑正好下午蒸了南瓜餅,你們餓了吧?"

姑父不在家,欣欣姐正在房間里聽一盤《小兵張嘎》的故事磁帶,看到我們,她高興地跳下床,拉着我們到她房間去玩。

欣欣姐比姐姐活潑多了,房間里擺滿了各種小人書和塑料積木,還有一個漂亮的紅舞鞋儲蓄罐,是我從未見過的豐富世界。

"這是我攢的錢,都五塊多了!"欣欣姐驕傲地搖了搖儲蓄罐,裏面的硬幣發出叮噹響聲。

那天下午,我們三個在樓下的小花園裡玩跳房子、丟沙包,姑姑做了香噴噴的紅燒肉和清蒸鯽魚,還有一碗加了香菜的蛋花湯,比我們家平常吃的要豐盛得多。

我們家頂多是白菜豆腐、鹹鴨蛋配稀飯,肉只有逢年過節才能吃上。

吃飯時,姑姑不動聲色地問起父母去了哪裡,姐姐低着頭只說不知道,撥弄着碗里的米飯,只說明天就回來接我們。

"小雨,有什麼事可以跟姑姑說,"姑姑欲言又止,目光柔和卻擔憂,最後只是摸了摸姐姐的頭,"吃完飯姑姑帶你們去看露天電影,縣文化館今晚放《少林寺》。"

晚上,我和姐姐擠在欣欣姐房間的一張小床上,床頭是一個發黃的小熊玩偶,被子上有陽光的味道。

半夜,我被一陣輕微的抽泣聲驚醒,發現姐姐背對着我,瘦小的肩膀在被子下微微顫抖,月光透過窗帘的縫隙,灑在她的輪廓上。

"姐姐,你怎麼了?"我揉着眼睛爬起來,小手笨拙地拍着她的肩膀。

姐姐迅速用袖子擦乾眼淚,轉過身來,勉強擠出一個笑容:"沒事,小河,你睡吧,姐姐就是想家了。"

我不解地看着她,小大人似地伸出手擦掉她臉上的淚痕:"爸媽明天就回來了,別怕,我陪着你。"

姐姐看着我天真的表情,眼淚又在眼眶裡打轉,她強忍着笑了笑,把我摟在懷裡:"嗯,睡吧,有小河陪着,姐姐不怕。"

第二天早上,姑父回來了,他昨天去縣城外的分廠辦事。

姑父是個高高瘦瘦的中年人,戴着一副老式的黑框眼鏡,穿着深色的的確良襯衫,說話總是慢條斯理的,一板一眼,像個讀書人。

平時見到他,我都有些怕,總覺得他看人的眼神像是在評判什麼,彷彿能看透人心。

吃過早飯,姑父叫住了準備帶我回家的姐姐,他敲了敲桌子上的收音機,裏面正播着天氣預報:"小雨,你爸媽最近是不是又吵架了?"

姐姐低着頭,手指攥着衣角,沒說話,只是用力地抿着嘴唇。

姑父嘆了口氣,把桌上的收音機關掉,轉頭對姑姑說:"讓欣欣帶小河去樓下看看那窩小貓崽子。"

欣欣姐一聽,立刻拉着我的手:"走,小河,樓下有個花貓生了五隻小貓,可好玩了!"

我被拉出門,還是依稀聽見了姑父的聲音透過虛掩的門縫傳來:"你媽昨天下午來過,說她和你爸又鬧矛盾了,她想離家出走,但放心不下你們兩個...這樣的事情已經不是第一次了..."

樓下的梧桐樹蔭下,一隻花貓正給幾隻小奶貓舔毛,小貓們軟綿綿地擠在一起,像幾團毛線球。

我蹲下來,好奇地看着這些小傢伙:"欣欣姐,什麼是'離家出走'啊?"聲音里滿是天真的疑惑。

欣欣姐蹲在我身旁,摸了摸花貓的腦袋,它舒服地眯起眼睛:"就是大人鬧彆扭,不想在一起住了,去別的地方冷靜一下。"

"那爸爸媽媽會不要我們了嗎?"我的嘴巴撇了下來,眼淚在眼眶裡直打轉,手上的冰棍都忘了舔,滴答滴答往下淌。

"不會的,傻瓜,"欣欣姐用手帕擦掉我臉上的淚水和融化的冰棍,"大人的事情很複雜,但他們都愛你們,不會丟下你們的。"

"真的嗎?"我吸了吸鼻子,心裏卻沒那麼確定。

"真的,"欣欣姐認真地點點頭,"我爸說過,再大的矛盾也抵不過親情。"

過了一會兒,姑父從樓上下來,表情嚴肅,額頭上有幾道深深的皺紋。

他讓欣欣姐先上樓,然後蹲下來,平視着我和姐姐:"小雨,小河,你們想不想在姑姑家多住幾天?"

我立刻搖搖頭,攥緊了姐姐的手:"我要回家,我要媽媽。"我想起家裡牆上貼的那張全家福,是去年春節在照相館拍的,父親摟着母親,我和姐姐站在前面,笑得那麼開心。

姑父看了看姐姐,又看看我,最後說:"這樣吧,你姐姐可以送你回家,但姑父有個要求。"

"什麼要求?"姐姐小聲問,聲音像蚊子一樣輕。

"你得回去告訴你爸媽,不管他們有什麼矛盾,都要為你們兩個孩子考慮。"姑父取下眼鏡,有些疲憊地擦了擦鏡片,"如果他們實在過不下去,可以把小河送到姑姑家來住一段時間,讓你爸媽冷靜冷靜。你能做到嗎?"

姐姐緊咬着下唇,眼睛紅紅的,雙手緊緊地抓着衣角,指節都有些發白。

沉默了半晌,她輕輕點了點頭,清了清嗓子,用稚嫩但堅定的聲音說:"我會告訴他們的,姑父。但是...我不會把小河送來的,我要和他在一起。"

姑父有些意外地看着這個瘦小的女孩,臉上露出了讚許的神情:"好,姑父相信你能處理好。"

從口袋裡,姑父掏出兩張皺巴巴的一元錢:"拿着,路上買點吃的。"姐姐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了錢,小心地折好放進口袋。

姑父又說:"要是有什麼事,隨時可以來找姑父姑姑,知道嗎?"

姐姐點點頭,牽起我的手,離開了姑姑家。

回家的路上,藍天白雲,太陽炙烤着柏油路,熱氣從地面升騰而起,像一層薄紗。

我揮着手趕走討厭的蚊子,忍不住問姐姐:"爸爸媽媽是不是不要我們了?"

姐姐停下腳步,蹲下來與我平視,她的鼻尖上有細密的汗珠,眼睛裏卻有着我從未見過的堅定:"小河,不管發生什麼,姐姐都會陪着你,永遠不會離開你,好嗎?"

她伸出小拇指:"我們拉鉤。"

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伸出小拇指和她拉鉤蓋章:"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姐姐笑了,那是一個真心的笑容:"對,一百年不許變。"

從路邊的小賣部,姐姐給我買了一根冰棍和一包大白兔奶糖,自己卻只買了一瓶北冰洋汽水。

回到家,發現門鎖着,小院里的絲瓜藤有些蔫了,沒人澆水。

姐姐從後院泥土中的一個舊鐵盒裡找出備用鑰匙,打開門後,屋裡冷冷清清的,有一股悶熱的灰塵味,父母都不在。

餐桌上留了張紙條,是母親潦草的字跡:"小雨,照顧好弟弟,冰箱里有菜,我和你爸有事要出去幾天。"紙條旁邊壓着十塊錢。

姐姐看着紙條,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她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笑着對我說:"沒事,爸媽去辦事了,過幾天就回來。姐姐給你做好吃的,你想吃什麼?"

"我想吃西紅柿炒雞蛋,"我說著,爬上小板凳去夠柜子上的罐頭瓶,"還想吃糖醋排骨!"

姐姐輕聲笑了:"排骨沒有,但姐姐可以做西紅柿炒雞蛋和馬鈴薯絲。"

那幾天,九歲的姐姐擔起了照顧我和家務的責任。

她每天早起給我做早飯——通常是鹹鴨蛋和小米粥,然後送我去幼兒園,自己再趕去上學。

放學後,她先接我回家,然後做飯、洗衣服,還要寫作業,有時候做着做着就趴在桌上睡著了,手裡還握着那支啃得坑坑窪窪的鉛筆。

對面的李阿姨偶爾會來看看我們,給我們送些菜,教姐姐怎麼洗衣服不會褪色,怎麼炒菜不會糊鍋。

"小雨真懂事,比那些大孩子還強。"李阿姨讚歎道,手上卻不停地幫姐姐刷洗着鍋底的焦糊。

晚上,我們一起擠在下鋪的床上看三毛流浪記的小人書,有時姐姐會給我講故事,講白雪公主,講孫悟空大鬧天宮。

姐姐的聲音軟軟的,像是蘸了蜜,每次都能哄我入睡,但有一次,我半夜醒來,發現姐姐趴在窗邊,望着月光下空蕩蕩的小院子,肩膀一抽一抽的。

第三天晚上,姐姐做了我最愛吃的西紅柿炒雞蛋和小蔥拌豆腐。

吃飯時,我盯着她有些發紅的眼睛,突然說:"姐姐,你別哭了,我會乖乖的,不給你添麻煩。"

姐姐愣了一下,眼淚又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胡亂擦了擦:"姐姐沒哭,是西紅柿太酸了,嗆眼睛。"

"爸爸媽媽會回來的,對嗎?"我固執地問,筷子緊緊地抓在手裡,像是攥着一根救命稻草。

姐姐用手帕擦了擦眼睛,點點頭,語氣堅定:"會的,他們只是去辦事了,很快就回來。"

"他們是不是不喜歡我了?是不是因為我上次打碎了媽媽的杯子?"我小聲問,心裏滿是忐忑。

姐姐放下碗,繞到我身邊蹲下,雙手捧着我的小臉:"不是的,小河,爸爸媽媽很愛你,也愛姐姐,他們只是...有些大人的事情要處理。"

"什麼是大人的事情?"我皺着眉頭問。

姐姐想了想,說:"就像你和小明搶積木,吵架了,需要一個人靜一靜,想一想,然後才能和好。"她揉了揉我的頭髮:"吃飯吧,姐姐還煮了你愛吃的綠豆湯。"

吃完飯,姐姐給我講睡前故事,是《七色花》,講一朵神奇的花,每片花瓣都能實現一個願望。

"如果我有七色花,我要許願爸爸媽媽永遠不吵架,"我認真地說,"還要許願姐姐永遠開心。"

姐姐輕聲笑了,眼眶又有些濕潤:"那我要許願小河長大後做個好人,勇敢、正直、懂得愛。"

"姐姐,你現在許願了,但花瓣還在啊,沒掉下來。"我指着書上的插圖說。

姐姐眨了眨眼:"因為這是真心的願望,它們會一直在我們心裏,比七色花更強大。"

第五天清晨,正當我和姐姐在廚房煮稀飯時,門鎖轉動的聲音響起,父母回來了。

母親一進門就抱住了我倆,她瘦了,眼睛紅紅的:"對不起,媽媽不該丟下你們。"她的懷抱有一股淡淡的煙味,這是不尋常的,因為母親從不抽煙。

父親站在一旁,表情複雜,眼圈比往常更黑了,像是幾天沒睡好,鬍子拉碴的,但他還是蹲下來摸了摸我們的頭:"爸爸回來了,餓了吧?爸爸帶了你們愛吃的糖三角。"

我高興地撲進父親懷裡,卻感受到了他身體的僵硬,那不是往常有力的擁抱。

當晚,父母以為我們睡着後,在堂屋裡壓低聲音談話。

我悄悄爬起來,透過門縫看到姐姐站在他們面前,小小的身影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格外堅定,像是一棵倔強的小樹。

"爸,媽,"姐姐聲音有些顫抖但很堅定,"姑父說,不管你們有什麼矛盾,都要為我和小河考慮。"

父母站在那裡,一時無言,空氣好像凝固了,只有牆上掛鐘的滴答聲不停歇。

"他還說,如果你們實在過不下去,可以把小河送到姑姑家去住,"姐姐繼續說,聲音越來越小,但字字清晰,"但我不會去,我要跟着你們,照顧你們。"

父親的眼眶紅了,他彎下腰,把姐姐緊緊地抱在懷裡:"傻孩子,是爸爸不對,爸爸以後不會再跟媽媽鬧矛盾了。爸爸向你保證。"

母親也跪下來,抱住了姐姐,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往下掉:"對不起,媽媽不該那麼任性。你們是媽媽的命,媽媽不會再離開你們了。"

姐姐在父母的懷抱中,終於崩潰地哭了出來,像是這幾天所有的堅強都在這一刻土崩瓦解:"我害怕,我害怕你們不回來了...我怕小河問我爸媽在哪裡,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我站在門後,不知所措,只感到一陣莫名的難過,也跟着哭了起來,推開門跑了出去:"姐姐,別哭了!"

全家人緊緊地抱在一起,像是在風雨中抱成一團的刺蝟,用彼此的體溫驅散寒冷。

我不知道父母之間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從那天起,家裡的氣氛變得和諧了許多。

父親下班回來會帶些小零食給我們,有時還會幫母親分擔家務;母親也不再動不動就摔東西,她開始學着做一些新菜,還給姐姐買了一條漂亮的紅頭繩。

一個月後的周末,父親帶着我們全家去姑姑家吃飯,還特意買了禮物——一盒高級月餅和一瓶茅台酒。

飯桌上,父親難得地喝了點酒,舉杯對姑父說:"老田,多謝你那天開導小雨,也謝謝你們照顧孩子。如果不是你..."他沒有說完,眼圈有些發紅。

姑父笑了笑,碰了碰杯:"一家人,說什麼謝。再說,是小雨懂事,不是我開導的好。小雨比你年輕時懂事多了。"

大人們笑了起來,氣氛輕鬆了不少。

飯後,我和欣欣姐在院子里玩跳皮筋,姐姐坐在台階上看我們。

姑父走過來,在姐姐旁邊坐下,遞給她一塊奶油糖:"小雨,那天姑父讓你轉告你爸媽的話,其實是想讓你明白一個道理。"

姐姐好奇地看着他,眼睛裏有着超越年齡的成熟。

"在家庭里,有時候孩子的一句話,比大人的千言萬語都管用。"姑父看着遠處談笑的父母,推了推眼鏡,"你爸媽都是好人,就是太倔,誰都不肯低頭。但你那天的話,讓他們看到了最重要的東西——你們這兩個孩子。"

姐姐若有所思地點點頭,小心地把糖紙折成一隻小船的形狀。

一年後的夏天,父親的廠里發了獎金,他特意帶我們去照相館拍了一張全家福,我穿着新買的紅背帶褲,姐姐扎着兩個小辮子,父母站在我們身後,臉上帶着真誠的笑容。

那張照片被裱起來,掛在了客廳最醒目的位置,成為我成長記憶中最溫暖的一幕。

時光如水,轉眼十年過去。

姐姐考上了省師範大學,我也上了高中。父母依然在原來的單位工作,雖然九十年代初的下崗潮讓許多人失業,但他們都保住了工作。

每當我遇到困難,想要放棄時,姐姐總會提醒我那個夏天的經歷,告訴我生活中的堅持和勇氣有多麼重要。

"姐姐,你當時真的不怕嗎?"一次,在我高考失利後,我問她。

姐姐笑了:"怕,當然怕。我就是個九歲的小女孩,怎麼會不怕?但更怕的是失去這個家,失去你們。"

"那你為什麼不同意把我送到姑姑家?那樣你會輕鬆很多。"我好奇地問。

"因為,"姐姐看着窗外,彷彿又回到了那個炎熱的夏天,"我答應過你,不管發生什麼,姐姐都會保護你,永遠不會離開你。"

成年後的一個夏夜,我大學畢業,找到了一份報社的工作;姐姐已經結婚,有了自己的小家。

父母在姐姐的勸說下,離開了生活了幾十年的老房子,搬到了城市裡和我們同住的小區,開始了退休生活。

那年夏天,我無意中在舊物箱底發現了一張照片——是我五歲那年,和姐姐在縣城的小河邊的照片。

照片上,我手裡舉着一隻皺巴巴的紙船,姐姐摟着我的肩膀,我們的臉上洋溢着純真的笑容。

照片背面,是姐姐稚嫩的字跡:"1985年夏,小河和我在放紙船。"

我拿着照片去找姐姐,她正在陽台上給花澆水,看到照片,她愣了一下,然後微笑起來:"我都忘了這張照片的存在了。"

"這是什麼時候拍的?"我問,回憶中沒有這段記憶。

"是那年爸媽回來後的一個周末,"姐姐輕聲說,"你在學前班學摺紙,折了一隻紙船給我,說是要載走不開心。我們一起去河邊放,還許了願。"

記憶像打開的閘門,涌了回來:"我記得了,你還給我買了冰棍,我們一人一半。"

姐姐點點頭,眼神溫柔:"是啊,那時候一根冰棍就能讓我們高興一整天。"

從那年起,每年姐姐生日,我都會給她折一隻紙船,放在花束里。

姐姐總會笑着說:"還記得那年我們去放紙船嗎?"

我點點頭:"記得,那是我第一次知道,原來保護不僅是用力氣,還可以是一句話,一個決定,一個承諾。"

那年夏天九歲的姐姐,用她稚嫩的肩膀扛起了一個家的重擔,用她單薄的身軀擋住了生活的風雨。

她教會了我什麼是責任,什麼是堅強,什麼是無言的愛。

如今,我們都有了各自的生活,但那份姐弟情深,如同那隻小小的紙船,載着我們的童年記憶,永遠漂流在時光的長河裡,從未消失。

每當我帶着自己的孩子去河邊放紙船,看着他們天真的笑臉,我都會想起那個夏天,想起姐姐牽着我的手穿過喧鬧的集市,想起那句"不管發生什麼,姐姐都會保護你"的承諾。

生活就像那條小河,有時平靜,有時洶湧。

而我們就像那隻紙船,看似脆弱,卻能乘風破浪,載着希望和愛,駛向遠方。

那年姑父提出的要求,看似簡單,卻讓一個九歲的小女孩明白了家的意義,也讓兩個成年人重新審視了自己的責任。

多年後的一個夏夜,我和姐姐坐在她家的陽台上,望着星空,街道上的霓虹燈一閃一閃的,遠處傳來廣場舞的音樂聲。

"姐姐,那年你為什麼沒有把我送到姑姑家?"我突然問道,手中的茶杯冒着熱氣,"你明明可以選擇輕鬆一點的方式。"

姐姐愣了一下,然後笑了,臉上的細紋溫柔地舒展開來:"因為你是我弟弟啊。姐弟倆要在一起,不管發生什麼。"

就是這麼簡單的回答,卻讓我眼眶濕潤,像是五歲那年流下的淚重新漫了出來。

生活中最珍貴的東西,往往就是這樣簡單而樸素,不需要華麗的包裝和解釋。

如同那隻小小的紙船,承載的是最純凈的愛與牽掛,默默地漂向遠方,卻從未真正離開過我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