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嘭"的一聲,他把那雙沾滿灰塵的舊皮鞋扔在了我家門口,聲音大得嚇人。
"田秀芬,我認栽了,行不?把孩子還給我,咱們復婚吧。"
那一刻,我眼前浮現出四年前他離開時的背影,心裏五味雜陳。
我叫田秀芬,今年三十二歲,是縣城棉紡織廠的普通女工,一干就是十年。
那是1980年的春天,剛分配到紡織廠的我,遇見了在機修車間工作的李國強。
他身高一米七五,濃眉大眼,笑起來露出一口白牙,是廠里出了名的機靈小伙。
"秀芬,明天咱們一起去看露天電影吧,縣文化館放《小花》,聽說可好看了。"李國強靠在單車上,眼睛亮晶晶的。
那時候,露天電影是縣城最熱鬧的文化活動,大家扛着馬扎、帶着暖水瓶,天沒黑就去佔位置。
我們的愛情就這樣在紗廠的機器轟鳴聲和露天電影的歡笑聲中慢慢滋長。
半年後,我們領了結婚證,廠里分了一間十六平米的平房,一張硬板床,一個舊柜子,一台上海牌縫紉機,就是我們的全部家當。
蜜月期很短暫,婚後的生活很快顯露出平淡甚至粗礪的一面。
李國強愛喝酒,常常和車間的師傅們喝得暈頭轉向,我勸他少喝,他卻說:"男人不喝酒,枉為一輩子!"
我們的第一次大吵就是因為他喝醉回來,把我做好的飯菜打翻在地,然後倒頭就睡。
那時候,我已經懷孕三個月,蹲在地上收拾狼藉,眼淚滴在冰冷的水泥地上。
懷孕期間,我幾乎沒享受過丈夫的體貼。
李國強依舊每天忙他的事,偶爾回家早,也是坐在門口的小板凳上,擺弄他那台前蘇聯牌的收音機,聽新聞聯播。
1980年冬天,我在縣人民醫院生下了女兒,取名小雨,意為"風雨之後見彩虹"。
"是個閨女。"產房的護士向門外等候的李國強報喜。
我清清楚楚地看到,他臉上的笑容凝固了,眼裡閃過一絲失望。
那個年代,男孩在農村家庭尤為重要,是傳宗接代的香火,是家裡的頂樑柱。
雖然我們住在縣城,但農村的觀念依然根深蒂固地影響着我們。
"生了個丫頭片子,養大了是別人家的人。"這是我婆婆來醫院看我時說的第一句話。
我躺在病床上,心如刀絞,卻不敢流淚,生怕眼淚滴到懷裡的女兒臉上。
出院那天,李國強遲遲沒來接我,直到傍晚,一個不認識的男人遞給我一個信封。
"你家那位讓我給你的。"那人說完就匆匆離開了。
信封里是一張離婚協議書,上面寫着"生了個賠錢貨,沒出息"的離婚理由,和一張一百元的鈔票。
那一刻,我抱着嗷嗷待哺的女兒,感覺整個世界都塌了。
就這樣,李國強消失了,沒有解釋,沒有道別,只留下一張冷冰冰的紙。
後來聽說,他跟着發小去了深圳,那裡剛剛成立經濟特區,遍地是機會。
回到家裡,婆婆早已捲走了值錢的東西,只留下一張字條:"兒子跟我走了,你自己想辦法吧。"
鄰居王大娘好心收留了我和小雨幾天,幫我聯繫了娘家人。
"閨女,回來吧,爹媽養你一輩子。"電話那頭,父親的聲音蒼老而疲憊。
我咬着牙說:"爸,我不回去,我要靠自己養活孩子。"
那時的我,二十八歲,帶着三天大的嬰兒,除了一身傷痛,一無所有。
廠里念在我是單身母親,讓我在生產三組的家屬區租了一間十平米的平房,每月房租五元,從工資里直接扣除。
我開始了獨自撫養女兒的艱難歲月。
那是一個物資匱乏的年代,油票、糧票、布票都要精打細算。
白天,我把小雨寄養在鄰居家,自己去上班;晚上,抱着孩子餵奶、換尿布,常常忙到深夜。
小雨三個月大時,我把她送進了廠辦託兒所,每月交十五元托費,幾乎是我工資的六分之一。
那段日子,我過得像台不知疲倦的機器,早上六點起床,做飯、洗衣、喂孩子;七點半送小雨去託兒所;八點準時打卡上班;下午五點半下班,接孩子,回家繼續洗衣做飯。
我的雙手因為長期浸泡在冷水中,冬天常常裂口流血。
但每當看到小雨甜甜的笑容,所有的苦都化為甘甜。
她一天天長大,從牙牙學語到蹣跚學步,每一個進步都是我最大的欣慰。
時光飛逝,轉眼到了1984年初夏,小雨已經四歲了。
那是個風雲變幻的年代,改革開放的春風吹遍全國,人們的思想開始活躍。
"秀芬,聽說咱們縣要辦服裝廠了,合資的,待遇比紡織廠高多了。"同組的張大姐對我說。
"我不去,紡織廠好歹是鐵飯碗,小雨還小,我不能冒險。"我搖搖頭。
鐵飯碗意味着穩定,而這正是我和小雨最需要的。
一個周末的早晨,我正在院子里的水龍頭下洗衣服,一個熟悉又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秀芬,好久不見。"
我回頭一看,是李國強,他變了很多,皮膚曬得黝黑,身上穿着一件深色的的確良襯衫,腳上是一雙鋥亮的皮鞋。
"你來幹什麼?"我冷冷地問,手上的動作沒停。
"我...我是來看看你和孩子的。"他的目光游移不定,顯得很不自在。
"看過了就走吧,我們過得很好。"我擰乾衣服,頭也不抬。
他站在那裡沒動,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紅色的小皮包:"這是給小雨的,裏面有兩百元錢。"
兩百元在那個年代可不是小數目,足夠我和小雨半年的生活費了。
但我頭也不抬,繼續洗着手裡的衣服:"不需要,我們不缺錢。"
"秀芬,我知道對不起你們娘倆,但我真的變了,這些年在深圳,我..."
"別說了!"我打斷他的話,"你走的時候怎麼沒想過這些?現在回來裝什麼好人?"
他愣了一下,然後把錢包放在水缸邊上:"錢放這兒了,你收着吧,就當是我這些年欠小雨的撫養費。"
說完,他轉身離開,背影比四年前更加挺拔,卻也更加孤獨。
我沒有動那個錢包,直到小雨放學回來,好奇地拿起來。
"媽媽,這是什麼?"她捧着紅色的小皮包,眼睛亮晶晶的。
我接過來,打開一看,裏面除了錢,還有一張全家福,是我們結婚時照的,那時的我們年輕、幸福,充滿希望。
照片背面寫着:"對不起,我錯了。"
我把錢取出來,然後把照片和錢包一起扔進了抽屜最底層。
"這是一個叔叔給你的,錢我先幫你收着,等你長大了用。"我對小雨說。
"是爸爸嗎?"小雨天真地問。
這個問題像一把鋒利的刀,扎進我的心裏。
"不是,就是媽媽的一個同事。"我撒了謊,不忍心告訴她真相。
日子依舊平淡地過着,我以為李國強會就此離開,沒想到他卻在廠子附近租了房子,常常"偶遇"我和小雨。
他會在小雨放學的路上等着,給她買冰棍、小人書;會在周末提着水果來敲門,說是順路買多了。
小雨漸漸喜歡上了這個總是笑眯眯的"李叔叔",常常纏着我問他什麼時候來。
我心裏很複雜,一方面恨他當年的絕情,一方面又不忍心剝奪小雨擁有父愛的權利。
"媽媽,今天李叔叔帶我去公園玩了,還給我買了糖葫蘆!"小雨興高采烈地說,手裡還攥着一個小布老虎,"這是李叔叔給我的,他說小老虎勇敢,像我一樣。"
看着女兒開心的樣子,我心裏五味雜陳。
七月中旬的一天,天氣悶熱得像蒸籠,我正在廠里加班。
突然,車間主任急匆匆地跑來:"秀芬,你爹病了,鄉下來人找你呢!"
我丟下手裡的活就往廠門口跑,果然看到村裡的李大爺騎着單車等在那裡。
"你爹突發腦溢血,送縣醫院了,情況不太好。"李大爺氣喘吁吁地說。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雙腿發軟。
父母年邁,一直住在二十里外的鄉下老家。
母親去世後,父親一個人守着老房子,種着幾畝薄田維持生活。
"小雨還在學校,我得先去接她。"我強忍着淚水說。
"你快去醫院吧,我幫你去接小雨。"一個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是李國強,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身後。
我來不及多想,只能點頭答應:"謝謝,麻煩你了。"
趕到醫院,父親躺在病床上,臉色灰白,嘴角歪斜,說不出話來。
醫生說需要手術,但費用不低,至少要八百元。
八百元!這幾乎是我一年的工資。
"大夫,一定要救救我爸爸。"我哽咽着說,"我去想辦法籌錢。"
出了醫院,我一時不知該何去何從。
回到家,李國強已經把小雨接回來了,還買了她最愛吃的肉包子。
"爺爺會好起來的,對不對?"小雨眼睛紅紅的,顯然哭過。
"會的,寶貝,爺爺一定會好起來的。"我強顏歡笑,心裏卻亂成一團。
李國強把我拉到一邊,低聲問:"手術費多少?"
"八百元。"我聲音發顫。
他二話不說,從懷裡掏出一個信封:"這裡有六百元,你先拿去用。"
我愣住了:"這麼多錢,你哪來的?"
"我在深圳這幾年,做些小生意,賺了點錢。"他的語氣很平靜,"拿去吧,就當我還你們娘倆的。"
我猶豫了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了信封:"謝謝,我會還你的。"
"不用還,這是我該做的。"他的聲音里有一絲哽咽。
第二天一早,我去找單位請借,車間主任能借我一百元,幾個要好的同事又湊了一百元。
八百元總算湊齊了,父親的手術很順利,但醫生說需要長期修養,不能再乾重活了。
我只能把父親接到自己家裡住,那間小小的平房顯得更加擁擠了。
李國強每天都來幫忙,買菜做飯,照顧父親。
他總是來得很早,走得很晚,有時候直到父親和小雨都睡了,才騎着單車離開。
一天晚上,他主動提出修補房頂的漏洞。
夏天的雨說來就來,每次下雨,屋裡都要擺幾個臉盆接漏水。
"秀芬,今年雨水多,再不修,到時候全家都得泡湯。"他站在小板凳上,仔細檢查着房頂。
我遞給他修補工具,心裏突然湧起一股暖流。
這個曾經傷我最深的人,如今卻像個守護神一樣照顧着我們。
八月初的一天,廠里開大會,宣布因為效益不好,要裁減一批工人。
我的名字赫然在列。
這個消息如同晴天霹靂,我頓時慌了神。
沒有了工作,我拿什麼養家?怎麼給父親治病?怎麼供小雨上學?
"秀芬,別著急。"李國強得知消息後立刻找到我,"我在火車站附近租了個小店面,開了個修理鋪,挺忙的,正好缺人幫忙。你要是不嫌棄,可以來幫我。"
我猶豫了。
去他的店裡工作,意味着我們之間的關係會變得更加複雜。
"媽媽,我想和李叔叔一起去看修理鋪。"小雨拉着我的手,眼睛裏閃着期待的光芒。
這段時間,她已經和李國強熟絡起來,甚至開始叫他"爸爸",而不是"李叔叔"。
看着女兒期待的眼神,我最終點了點頭。
李國強的修理鋪不大,但整齊乾淨,門口掛着"萬能修理"的牌子。
他修單車、縫紉機、收音機、電風扇,幾乎什麼都會修一點。
店裡擺滿了各種零件和工具,牆上掛着一幅世界地圖,是李國強從深圳帶回來的。
"看,這是深圳,這是香港。"他指着地圖上的兩個小點對小雨說,"那裡的樓房多高啊,比咱們縣城的水塔還高!"
小雨睜大眼睛,滿臉驚奇:"爸爸,我們什麼時候也去看看?"
"爸爸"這個稱呼讓我和李國強都愣住了。
他看着我,眼睛裏滿是詢問和期待。
我沒有反對,也沒有表態,只是低頭整理櫃檯上的賬本。
就這樣,我開始在修理鋪工作,負責收錢、記賬和接待顧客。
小雨放學後就來店裡寫作業,有時也好奇地看李國強修東西。
父親的身體慢慢好轉,也會來店裡坐坐,和街坊鄰居聊天。
日子就這樣平靜地流淌着,直到一個雨天,改變了一切。
那天下着大雨,小雨放學後沒帶傘,李國強二話不說就衝進雨里去接她。
兩人回來時都淋得像落湯雞,小雨卻笑得很開心。
"媽媽,爸爸背着我跑,一點都沒讓我淋濕!"小雨興奮地說,"他就像電視里的超人一樣!"
我看着李國強濕透的衣服和滿是泥水的褲子,心裏泛起一陣溫暖。
晚上,小雨發燒了,渾身滾燙。
我和李國強連忙送她去醫院,一路上,他緊緊握着小雨的小手,臉上全是自責。
"都怪我沒照顧好她。"他不停地說。
醫生說是受涼引起的感冒,沒什麼大礙,打了針,開了葯就可以回家了。
回家的路上,小雨已經睡著了,李國強小心翼翼地抱着她,生怕驚醒了她。
那一刻,看着他們父女倆的背影,我突然意識到,這個曾經傷我最深的人,如今卻真心實意地愛着我們的女兒。
第二天一早,我煮了粥,準備給小雨送去。
推開門,卻看見李國強已經坐在小雨床前,正在給她講故事。
"從前有個小姑娘,特別勇敢,特別聰明,就像你一樣..."他輕聲說著,眼神里滿是溫柔。
小雨靠在他懷裡,安靜地聽着,偶爾還會問幾個問題。
陽光透過窗戶灑進來,照在他們身上,那畫面溫暖而和諧。
"秀芬。"父親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人都會犯錯,關鍵是能不能認識到錯誤,改正錯誤。"
我轉過身,看着父親蒼老的臉,心裏明白他的意思。
"爸,我怕..."我說不下去了。
"怕什麼?怕他再次離開?"父親拍了拍我的肩膀,"這四年,是他自己的選擇;現在回來,也是他的選擇。人總要往前看的。"
父親的話讓我陷入了沉思。
是啊,這四年來,李國強有過錯,但他也在努力彌補。
他用行動證明了他的改變,他的真心。
那天晚上,李國強送小雨睡下後,猶豫地問我:"秀芬,有空聊聊嗎?"
我點點頭,跟他走出了房間。
夜已深,院子里只有一盞昏黃的路燈,照着歪歪扭扭的影子。
"秀芬,這些年我一直很後悔。"他點了一支煙,深深吸了一口,"當初是我鬼迷心竅,被眼前的利益蒙蔽了雙眼。"
他告訴我,去深圳後,他起初在建築工地上搬磚,後來做起了小生意,開了個修理鋪,生意不錯。
"有一次,我在路邊看到一個小女孩,和小雨差不多大,牽着媽媽的手,笑得那麼甜。"他的聲音有些哽咽,"那一刻,我突然意識到自己失去了什麼。"
從那以後,他就開始尋找我們的下落,最終在廠里打聽到了我的消息。
"秀芬,我知道我虧欠你們太多,但我想彌補,真的。"他深吸一口氣,"我想和你復婚,重新做小雨的爸爸,也做你的丈夫。不管你的決定是什麼,我都會一直在這裡,照顧你們。"
月光下,他的眼神格外真誠,像是閃爍着星光。
我看着眼前這個男人,心裏湧起複雜的情感。
四年前的傷痛已經結疤,但疤痕依然在那裡,提醒着我曾經的痛苦。
"給我一些時間,好嗎?"我最終說。
他點點頭,沒有強求。
接下來的日子,我仔細觀察着他的一舉一動。
他每天早起給我們做早飯,陪小雨上學放學,和父親下棋聊天,修理鋪的生意也越來越好。
他把賺來的錢都交給我保管,從不多問一句。
小雨越來越依賴他,常常纏着他講故事、教她騎單車。
看着他們在一起的畫面,我不禁想像,如果我們真的復婚,這樣的生活會不會持續下去?
一天,小雨從學校回來,興高采烈地喊着:"媽媽,媽媽,我們班要舉行父親節活動,每個小朋友都要帶爸爸去學校!"
她轉向李國強,眼睛亮晶晶的:"爸爸,你會去的,對不對?"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了。
李國強看着我,眼中充滿期待和忐忑。
我蹲下身,握住小雨的手:"小雨,你想讓李叔叔做你爸爸嗎?"
小雨使勁點頭:"想!他對我可好了,比其他小朋友的爸爸都好!而且,他本來就是我爸爸啊!"
這話讓我吃了一驚:"誰告訴你的?"
"王奶奶說的,她說李叔叔是我親爸爸,只是出去打工了,現在回來了。"小雨天真地說。
我看了一眼李國強,他有些尷尬地低下頭。
"是真的嗎,媽媽?"小雨追問。
我深吸一口氣,決定不再隱瞞:"是的,他是你的親生父親。"
小雨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高興地跳了起來,撲進李國強的懷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看着他們父女相擁的畫面,我心中的最後一點堅冰也融化了。
"國強,"我站起身,眼睛有些濕潤,"我們重新開始吧。"
他愣住了,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是說..."
"我願意和你復婚。"我說,"不是為了我自己,而是為了小雨,也為了我們三個人的未來。"
李國強激動得說不出話來,只是緊緊抱住了我和小雨。
屋子裡,父親坐在搖椅上,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
"終於圓滿了。"他輕聲說。
婚禮很簡單,只邀請了幾個親近的朋友和同事。
小雨穿着新買的紅裙子,像個小公主一樣在人群中穿梭,驕傲地向每個人介紹:"這是我爸爸,這是我媽媽,我們是一家人!"
鄰居王大娘笑呵呵地說:"好啊好啊,一家人就應該整整齊齊的。"
日子依然平凡,但溫暖而充實。
修理鋪的生意越來越好,我們存了一些錢,給小雨報了鋼琴班,因為她總喜歡在別人家的鋼琴前駐足。
每當看到小雨在鋼琴前專註的樣子,我的心裏就充滿了滿足感。
父親的身體也越來越好,每天和鄰居下棋,日子過得悠閑自在。
有時候他會看着我們一家人,滿足地笑着,彷彿一切都值得。
生活中依然有風雨,但我們一家人手牽着手,一起面對。
那些曾經嘲笑我們的聲音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鄰居們的羨慕和祝福。
"秀芬的命真好,丈夫回來了,對她比蜜還甜。"鄰居們常這樣說。
我常常想,人生就像一條河流,有時湍急,有時平緩,但終究會流向大海。
我們經歷了分離的痛苦,才懂得了團聚的珍貴;經歷了生活的艱辛,才體會到平凡中的幸福。
1985年初夏,我們搬進了新分的兩居室樓房,三十八平米,雖然不大,但比之前的平房寬敞明亮多了。
小雨有了自己的小床,牆上貼着她自己畫的畫,窗台上擺着幾盆綠蘿,生機勃勃。
一天晚上,我收拾抽屜時,發現了那張塵封多年的全家福。
照片上的我們年輕而稚嫩,眼裡滿是對未來的憧憬。
"在看什麼呢?"李國強從背後輕輕摟住我。
我把照片遞給他:"記得這張照片嗎?"
他接過照片,眼神立刻柔軟下來:"記得,那時候我還不懂得珍惜。"
我靠在他肩上,輕聲說:"現在懂了就好。"
歲月如水,沖刷掉了當年的傷痛,留下的是更加深厚的情感。
那個將女兒視為"賠錢貨"的男人已經不復存在,取而代之的是一個懂得珍惜家庭的丈夫和父親。
而我,也不再是那個被拋棄後只知道哭泣的弱女子,而是一個堅強而寬容的女人。
生活教會了我們成長,時間治癒了我們的傷痛,愛讓我們有勇氣重新開始。
在八十年代這個變革的年代,我們的小家庭也在經歷着自己的變革,從破碎到重聚,從傷痛到癒合。
這或許就是人生最大的奇蹟,平凡如我們,也能書寫自己的幸福故事。
"媽媽,爸爸說要帶我們去北京看天安門!"小雨從學校跑回來,興奮地喊道。
"是啊,你爸答應小雨很久了。"我笑着看向李國強,"趁着十一長假,咱們一家人好好出去玩玩。"
"那可得準備準備,聽說北京可大了,到處都是好玩的地方。"李國強摟着小雨,眼裡滿是期待。
晚飯後,李國強拿出一本相冊,裏面全是這一年來拍的全家福。
春天在公園合影,小雨騎在李國強肩上,笑得眼睛眯成一條縫;夏天在河邊野餐,小雨穿着碎花裙子,手裡拿着風車;秋天在學校門口,小雨背着新書包,我和李國強站在她身後,笑容燦爛。
一張張照片,記錄著我們重新組建的家庭,每一刻都彌足珍貴。
夕陽西下,我和李國強並肩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着小雨在院子里追逐蝴蝶。
"秀芬,謝謝你給了我重新做一個好丈夫、好父親的機會。"他握住我的手,輕聲說,"守護你們,是我這輩子最重要的事。"
我微笑着點點頭,心中無比踏實。
無論未來如何,我知道,我們會一直這樣走下去,相互扶持,相互溫暖,共同守護這個來之不易的家。
陽光穿過樹葉的縫隙,在地上灑下斑駁的光影,如同我們的人生,有明有暗,但終究是美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