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這是您家的店面,說給就給,我們能有啥說的。"我垂着眼瞼,指尖輕捻茶杯邊沿,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茶水已經涼了,杯壁上的水珠緩緩滑落,就像我心裏流淌的苦澀。
我叫張小梅,1992年的春天,我和丈夫李國強剛結婚一年多,原以為日子會像清晨的陽光那樣溫暖明亮,卻不料婚後竟成了婆家的免費勞動力。
那是個改革開放如火如荼的年代,我在縣城紡織廠做一名普通女工,每天伴隨着織布機"咔嗒咔嗒"的聲音過日子。
紡織廠正經歷改革大潮,企業效益下滑,每月只發基本工資,勉強糊口。
我和國強經人介紹認識,他是木器廠的技術工人,刨花機前一站就是一整天,手藝不錯,回家還能做些簡單傢具,性格老實,見面幾次就確定了關係。
結婚那天,天空飄着細雨,我穿着大紅的嫁衣,頭頂蓋着紅蓋頭,坐在貼着大紅"喜"字的三輪車上,心裏既緊張又甜蜜。
婆婆馮秀英給我們的結婚禮物是一把店鋪鑰匙,鐵制的,掛着個紅絲帶扎的小鈴鐺。
那是城南新開發區的一間二十多平米的小店,婆婆用家裡所有積蓄買下的,花了五萬多塊錢,在當時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普通工人一年的工資也就三四千塊。
婆婆拍着我的手說:"小梅啊,這店是給你們小兩口的,日後你們就靠這店面生活。"
我和國強感動得直掉淚,那時候城裡一間店面多金貴啊,宛如天上掉下的餡餅。
婚後一個月,店裡開始經營日用百貨,花布、針線、搪瓷盆子、暖水瓶、發卡,樣樣俱全。
我和國強白天上班,下了班輪流照看店鋪,到了雙休日一起忙活。
盤貨、進貨、記賬、招呼客人,樣樣都得學,樣樣都得會。
日子雖然辛苦,卻充滿希望,看着生意一天天好起來,心裏比吃了蜜還甜。
晚上收工後,我和國強經常坐在店門口的小板凳上,數着一天的收入,掰着指頭算賬,憧憬着未來。
小店漸漸有了些回頭客,左鄰右舍的大嬸們買東西時總喜歡和我聊家常,我也慢慢學會了經營之道。
那時候的日子,雖然清苦,卻是實實在在地掌握在自己手中,每一分錢都來之不易,每一步都走得踏實。
轉折發生在一個寒冬,國強的妹妹秀娟從南方打工回來,說經濟不景氣,想回老家發展。
秀娟比我小兩歲,念過中專,留着當時流行的燙髮,穿着時髦的喇叭褲和花襯衫,顯得格外洋氣。
她長得漂亮,說話柔聲細語,特別會討婆婆喜歡,回來後,每天都往婆婆家跑,幫着做飯洗衣,噓寒問暖。
那天晚上,婆婆把我和國強叫到家裡,她家還是老式的磚房,堂屋裡掛着她和公公的老照片,屋子裡瀰漫著煤爐的氣味。
婆婆沏了碧螺春,那是秀娟從南方帶回來的,她平日捨不得喝,今天卻拿出來了,我心裏咯噔一下,隱約覺得不妙。
"小梅,國強,有件事我想和你們商量。"婆婆的語氣異常鄭重,眼神卻不敢直視我們。
她的老式搪瓷杯冒着熱氣,杯底磕出了一小塊缺口,就像我即將破碎的期望。
"秀娟回來了,想做點小生意。"婆婆說著,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秀娟,"我看咱們家那個店面位置好,面積也合適,不如讓給秀娟用吧。"
屋子裡一下子安靜得可怕,只有牆上的老式掛鐘"嘀嗒嘀嗒"地走着。
"你們白天上班,也沒多少時間顧店,秀娟正好可以全心打理。"婆婆繼續說道,語氣中帶着幾分理所當然。
國強愣住了,我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三年來的心血就這樣被輕飄飄一句話給否決了?
那一刻,我感覺自己像是被人從頭頂澆了一盆冰水,從頭涼到腳。
"娘,"國強遲疑着開口,"那店面不是給我和小梅的結婚禮物嗎?"
他的聲音有些發抖,我知道他也在努力壓抑自己的情緒。
婆婆皺了皺眉頭,臉上閃過一絲不悅:"那是我一時高興說的話,哪有父母把家產直接給兒媳婦的道理?"
她重重地放下茶杯,發出"咚"的一聲,"再說了,這些年你們也用了,也該輪到秀娟了。"
我的心猛地一揪,婆婆話里的意思再明白不過——在她眼裡,店面始終是她的,我和國強只是"使用者"而已。
"那我們這三年的心血怎麼辦?"我忍不住說道,聲音微微發顫,"店裡的貨架、設備、存貨都是我們一點點添置的啊。"
那些日日夜夜的辛苦,那些一點一滴積累起來的人脈和經驗,難道就這樣白費了嗎?
婆婆眼睛一瞪:"你這是什麼話?那是我的店面!沒有我,你們哪來的地方做生意?"
她的聲音提高了八度,"貨架設備值幾個錢?我花五萬多買的店面!"
我感到一陣窒息,婆婆的每一個字都像針一樣刺入我的心臟。
國強輕輕握住我的手,低聲說:"小梅,算了。"
他的掌心微微出汗,我知道他也在掙扎,但他不敢違背母親的意願。
我咬着嘴唇不說話,生怕一開口就忍不住哭出來。
婆婆臉色緩和了些,接著說:"這樣吧,秀娟一個人也忙不過來,你們下班後可以去幫幫忙,等店面上了正軌,每月給你們一點辛苦費。"
辛苦費!我幾乎聽不下去了,從店主變成了打工者,還美其名曰"辛苦費"。
秀娟在一旁抿嘴微笑,眼中閃過一絲得意,這更讓我心裏泛起一陣酸楚。
回家的路上,北風刺骨,國強一直沉默。
我們走在凹凸不平的石板路上,路燈昏黃,照在地上拉出兩個長長的影子,卻像是被拉扯變形了一般。
進了家門,那個由國強親手打造的木製小屋,我再也忍不住,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國強,這不公平!那是咱們的店啊!"
我們的家雖小,卻充滿了我們的心血,牆上貼着我們的結婚照,柜子上擺着我們一起去照相館拍的小像框,每一樣都承載着我們的感情。
國強點了一支紅塔山,那是單位發的福利,他平時捨不得抽,只在心情低落時才會點上一支。
他深深吸了一口,煙霧在昏暗的燈光下盤旋上升:"小梅,我理解你的心情。"
窗外,鄰居家的收音機傳來戲曲聲,高亢的唱腔穿透了薄薄的牆壁。
"但那畢竟是我媽的店面,她有權處置。"國強的聲音低沉而疲憊,"秀娟是我親妹妹,她現在確實需要幫助..."
他的話沒有說完,但我明白他的意思——他不會反對母親的決定。
"你是說,你同意?"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裏的希望徹底熄滅了。
國強避開我的目光,盯着煙頭的火光:"我不同意又能怎樣?那是我媽的決定。"
他的語氣中充滿了無奈和妥協,這讓我心碎。
"那我們怎麼辦?"我的聲音哽咽了,"白天上班,晚上還要去給你妹妹打工?"
國強嘆了口氣,煙灰落在地上,他沒有注意到:"先這樣吧,看看情況再說。"
我轉身走到窗前,淚水模糊了視線,窗外的夜色如此深沉,就像我看不到盡頭的未來。
就這樣,我和國強開始了新的生活——白天上班,下班後輪流去店裡幫忙。
秀娟儼然成了老闆,大手一揮把店鋪重新裝修了一番,換上了更時髦的玻璃櫃檯,門口掛上了閃亮的招牌"秀娟百貨"。
她對店鋪的經營一竅不通,卻指手畫腳,把我們積累的進貨渠道和客戶資源視為理所當然。
最諷刺的是,原本我認真積累的客戶資源和經營經驗,現在全都成了秀娟的"財富"。
我教她如何記賬、如何與供貨商打交道、如何維護老客戶關係,每一樣都傾注了我的心血。
每當我看到老客戶來店裡找我聊天,卻被秀娟搶着招待,心裏就像針扎一樣疼。
有一次,老街坊王大嬸來買花布,見到我就親切地拉着我的手說:"小梅啊,上次那塊藍底白花的布料做成衣服可好看了,今天我又來看看有沒有新花色。"
還沒等我回應,秀娟就擠了過來,甜甜地說:"王嬸,您來啦,我們剛進了新花色,您看這個怎麼樣?"
王大嬸愣了一下,看看我又看看秀娟,臉上露出困惑的表情。
我強忍着尷尬,向王大嬸介紹道:"這是我小姑子,店面現在是她在經營。"
王大嬸瞭然地點點頭,眼中閃過一絲同情,低聲對我說:"小梅,你吃虧了啊。"
這樣的場景不止一次發生,每一次都讓我心如刀絞,卻又無能為力。
三個月過去了,秀娟一分錢"辛苦費"也沒給我們,反倒是經常抱怨店裡的收入不如預期。
又是一個周末,店裡特別忙,我從早上八點一直忙到晚上九點,連口水都顧不上喝。
腰酸背痛的我終於忍無可忍,向國強提出不去幫忙了。
我們坐在家裡那張小餐桌旁,桌上的搪瓷飯盒裡還留着半碗冷飯。
"國強,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我疲憊地說,"白天上班已經夠累的了,晚上還要去店裡免費幫工,我真的撐不住了。"
國強沉默了很久,窗外傳來鄰居孩子放鞭炮的聲音,噼里啪啦的響聲打破了屋內的沉寂。
"再忍忍吧,"他最終說道,聲音低沉,"畢竟是一家人。"
一家人?我苦笑。
在這個家裡,我似乎永遠都是外人,永遠排在最後。
"國強,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們自己再攢錢,重新開一間小店,或許會比現在好?"我試探着問。
"攢哪門子錢?"國強搖搖頭,"咱們的積蓄都用在店裡添置貨物上了,現在一窮二白,從哪兒開始?"
"可以慢慢來啊,我可以多接些零活..."我還沒說完,就被國強打斷了。
"小梅,別做夢了。"他的語氣中帶着無奈,"在這個縣城裡,像我們這樣的工人,能有個安穩的工作就不錯了,哪有那麼容易東山再起?"
他的話像一盆冷水,澆滅了我心中最後一絲希望。
周末,我回娘家訴苦。
父母家還是老樣子,堂屋裡的木沙發上鋪着繡花靠墊,茶几上放着一個舊式收音機,牆上貼着我和弟弟的老照片。
爸爸聽完,氣得直拍桌子,茶几上的杯子都跳了起來:"這不是欺負人嗎?當初說是給你們的結婚禮物,現在又反悔,這算什麼事!"
爸爸是街道工廠的老工人,一輩子倔強正直,最見不得不講理的事。
媽媽卻嘆了口氣,拉了拉爸爸的袖子:"老張,你小點聲。"
她轉向我,眼中滿是心疼:"閨女,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忍一忍吧,總會好的。"
媽媽的話讓我心裏更難受了,在她那一代人的觀念里,女人嫁人後就是別人家的人,受再多委屈也得忍着。
回到家,我翻出一本記事本,那是我記錄店鋪經營的賬本,皮面有些舊了,但我一直珍藏着。
翻開扉頁,是我和國強的合影,那是我們剛開始經營店鋪時照的,臉上洋溢着希望和憧憬。
那時候,我們多麼天真,以為勤勞和誠實就能帶來幸福。
我輕撫照片,淚水模糊了視線,一滴淚珠滴在照片上,暈開了一小片水跡。
第二天是星期天,按照慣例我該去店裡幫忙。
清晨,陽光透過窗帘縫隙灑進來,我靜靜地躺在床上,做出了決定。
國強問我為什麼不起床準備去店裡,我平靜地說:"我累了。"
他皺着眉頭,放下手中的牙刷:"小梅,不要任性。"
"任性?"我忍不住提高了聲音,從床上坐起來,"這三年,我把全部心血都投入到那個店裡,現在被你妹妹白白拿走,你讓我繼續去給她當免費勞動力,這叫任性?"
我的聲音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國強站在那裡,一時語塞。
"國強,"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情緒,"咱們可以自己重新開始。我查過了,城東新市場有小攤位出租,咱們可以先從小買賣做起。"
城東新市場是縣裡新開發的區域,聽說租金不高,很多小商販都去那裡嘗試創業。
國強搖搖頭,表情疲憊:"哪有錢租攤位?家裡的積蓄都用來添置店裡的貨物了。"
他走到窗前,窗外是陰沉的天空,烏雲密布,"再說,得罪了我媽和妹妹,以後日子怎麼過?"
"那你就甘心這樣被利用?"我直視他的眼睛,心裏既心疼又失望。
"小梅,"國強疲憊地說,語氣中帶着無奈,"我也不想這樣。但那是我媽,是我的親人啊。"
他的話讓我心中五味雜陳。
我理解他的為難,但也為他的軟弱感到失望。
感情、親情,在現實面前顯得多麼蒼白無力。
夜深人靜,我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
國強早已睡熟,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窗外,零星的雨點敲打着玻璃,就像我不安的心跳。
縣城的夜晚特別安靜,只有偶爾傳來的狗吠聲打破沉寂。
我想起小時候,爸爸教我的一句話:"吃虧是福"。
但如今,我不得不懷疑這句話的真諦。
一味地忍讓,真的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嗎?
第二天清晨,我做了個決定。
我早早起床,去小市場買了新鮮的肉和蔬菜,準備了豐盛的早餐,等國強起來。
鍋里的粥冒着熱氣,飯桌上擺着我包的肉包子,那是國強最愛吃的。
"國強,"我遞給他一碗熱氣騰騰的豆漿,"我想和你好好談談。"
他警惕地看着我,眼中帶着疑惑:"怎麼了?"
他的眉頭微蹙,顯然對我突如其來的熱情感到困惑。
"我們結婚三年了,一直很努力地生活。"我深吸一口氣,組織着語言,"我不想因為店鋪的事情傷了我們的感情。"
我頓了頓,給自己鼓足勇氣,"但我也希望你能理解我的立場。我不是你媽媽的免費勞動力,也不是你妹妹的店員。我是你的妻子,我們本應該共同面對生活。"
國強放下筷子,長嘆一口氣,眼神中閃過複雜的情緒:"小梅,我知道你委屈。但我夾在中間也很難做。"
他的額頭上浮現出細密的汗珠,這是他緊張時的習慣。
"我不想逼你做選擇,"我盡量保持平靜,"但我們必須為自己的生活負責。我打算去找份兼職,攢點錢,將來我們自己開個小店。"
窗外,一隻麻雀停在電線上,嘰嘰喳喳地叫着,彷彿在為我的決定喝彩。
"你已經夠累的了,還要兼職?"國強皺起眉頭,眼中流露出心疼。
"總比做無謂的犧牲強。"我苦笑道,"如果你願意,我們可以一起努力。如果你不願意,那就當我一個人的計劃。"
我的語氣堅定,不再像以前那樣軟弱。
在生活的重壓下,我也在成長,學會了堅強。
國強沉默了,那一刻,我在他眼中看到了掙扎和猶豫。
他的心在母親與妻子之間搖擺,這是多少中國男人面臨的痛苦抉擇。
"好吧,"最終他點點頭,聲音低沉,"我想想辦法。"
這個回答已經足夠了,我知道他在努力做出改變。
接下來的日子,我每天下班後去附近的餐館幫工,每月能多賺一百多塊錢。
燈光昏暗的小餐館裏,油煙味嗆人,我端盤子、擦桌子、洗碗筷,累得腰酸背痛,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自由和踏實。
這是我自己的選擇,自己的努力,沒有人可以隨意奪走。
國強還是常去店裡幫忙,但次數明顯減少了。
有一次,我下了班去找他,正好聽到他和秀娟爭執。
"秀娟,你不能這樣對待小梅。"國強的聲音難得地強硬,"那些貨品都是她一點一點積累起來的,你憑什麼說扔就扔?"
原來秀娟嫌我採購的那些老式貨物"過時",要全部清倉處理,換成她心目中"時尚"的商品。
秀娟尖聲回應:"哥,現在是我做主了!我要跟上時代!那些老掉牙的東西誰還買啊?"
"那些'老掉牙'的東西可是為我們帶來了穩定的收入!"國強反駁道,語氣中帶着憤怒,"你懂什麼經營之道?"
我沒有進去,默默地離開了,但心裏湧起一絲暖意——國強在為我們的心血據理力爭。
那天晚上,國強回來得很晚,眼圈發紅。
我沒問什麼,只是給他熱了飯菜,一碗家常豆腐,一盤炒青菜,還有他愛吃的鹵豬蹄。
"小梅,對不起。"他忽然放下筷子,聲音哽咽,"我沒能保護好你。"
燈光下,他的眼睛裏閃爍着淚光,那一刻,我看到了他內心的掙扎和愧疚。
我微微一笑,心中的怨氣消散了一些:"我們都是成年人,不需要誰保護。我只希望我們能一起面對生活的挑戰。"
他點點頭,眼中的淚水在燈光下閃閃發光。
縣城的冬天過去了,春天如約而至,街道兩旁的銀杏樹抽出嫩芽,街市上也熱鬧起來。
我的兼職工作做得不錯,店主老趙很滿意我的認真和能幹,工資從一開始的一百二提高到了一百八。
國強的變化也很明顯,他開始在廠里加班,學習新技術,嘴上不說,但我知道他在為我們的未來努力。
秀娟的店鋪經營得不盡如人意,她不懂得如何維護客戶關係,也不明白進貨的門道,常常是高價進貨低價賣,入不敷出。
轉機出現在六月初,天氣逐漸炎熱,馬路上的柏油都快要融化了。
那天我加完班回家,推開門就聞到一股熟悉的飯菜香,國強居然在家做了晚飯。
桌上擺着一盤紅燒魚、一碟拍黃瓜和一碗蛋花湯,還有一瓶嶄新的青島啤酒。
"今天是什麼日子?"我驚訝地問,放下沉重的挎包。
國強神秘地笑了,露出兩排整齊的牙齒:"小梅,有個好消息。我今天去廠里談了,他們準備擴大生產,需要我這樣有經驗的技術工人。"
他興奮地說,臉上洋溢着自信,"工資能漲三成,還有獎金。"
我驚喜地瞪大眼睛,這在當時可是個不小的提升:"真的?太好了!"
"還有,"他猶豫了一下,目光閃爍,"我和我媽談了。我說我們不會再去店裡幫忙了,我們要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我屏住呼吸,心臟怦怦直跳:"她怎麼說?"
這是國強第一次明確表態站在我這邊,我既緊張又感動。
"她當然不高興,說了很多難聽的話。"國強苦笑道,露出無奈的表情,"但我堅持了立場。我告訴她,小梅是我的妻子,我不能看着她受委屈。"
淚水在我眼眶中打轉,心中的酸楚和感動交織在一起:"然後呢?"
"然後她摔了碗就走了。"國強聳聳肩,表情複雜,"可能這幾天家裡會有些冷戰。但我想,時間會證明我們的決定是對的。"
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國強終於為我們的小家做出了選擇,雖然來得有些晚,但總算踏出了這一步。
"來,喝一杯。"他倒了兩杯啤酒,與我輕輕碰杯,"為我們的未來乾杯。"
冰涼的啤酒滑過喉嚨,帶着一絲苦澀和更多的甘甜,就像我們的生活。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們不再去店裡幫忙,專心各自的工作,每月存下一點積蓄。
婆婆和我們的關係冷淡了許多,但國強每周還是會去看望她,帶些水果或者她愛吃的點心。
秀娟的店鋪生意越來越差,聽說她請了人幫忙,每月要支付不少工資,但店裡的客流量卻不見增加。
秋天來臨,縣城的梧桐樹葉子黃了,飄落在街道上,發出沙沙的響聲。
三個月後的一個周末,婆婆突然來我們家串門,帶了一籃子新鮮蔬菜,還有幾個她親手包的肉粽子。
她穿着一件深藍色的棉襖,看上去比三個月前老了許多,頭髮也白了一些。
婆婆坐在沙發上,有些局促地說:"小梅,聽國強說你在餐館幫工?多辛苦啊。"
我只是笑笑,沒有接話,繼續整理着剛洗好的衣服。
婆婆嘆了口氣,手指絞着衣角:"那天的事,是我考慮不周。店面給秀娟,確實有些偏心了。"
我驚訝地看着她,沒想到會聽到這樣的話,從這個固執的老人口中。
"秀娟這孩子,經驗不足,店裡總是入不敷出。"婆婆繼續說道,聲音中帶着無奈,"請的人幹活也不盡心,貨物常常擺放不整齊,客人都跑光了。"
國強站在一旁,默默地聽着,眼中閃過複雜的情緒。
"我看啊,不如這樣。"婆婆提議道,語氣中帶着試探,"店裡有間小倉庫,可以隔出來做個小鋪面。你們要是有興趣,可以租下來做點小生意。租金嘛,象徵性收一點就行。"
我和國強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複雜的情緒——驚訝、猶豫、一絲希望,還有更多的堅定。
"娘,"國強緩緩開口,語氣堅定而恭敬,"謝謝您的好意。但我和小梅已經有了自己的計劃。"
他走到我身邊,輕輕握住我的手,"過完年,我們準備在城東新市場租個小店面,賣一些日用百貨。規模不大,但都是我們自己的心血。"
婆婆愣了一下,臉上閃過一絲失落:"這樣啊..."
她的目光在我們緊握的手上停留了片刻,似乎在思考着什麼。
我接過話頭,語氣溫和但堅定:"婆婆,我們很感謝您之前給我們的幫助。但現在我們想靠自己的努力創造生活。"
我看着她布滿皺紋的臉,心中的怨氣不知不覺淡了許多,"您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一家人。"
婆婆眼圈紅了,目光中閃過愧疚和欣慰,許久才說:"好孩子,我明白了。是娘對不住你們。"
那天,我們三個人一起吃了頓飯。
飯桌上,婆婆講起了她年輕時的故事,如何在艱難的歲月里拉扯大國強和秀娟。
"那時候,你公公剛去世不久,家裡一點積蓄都沒有。"婆婆回憶道,眼神飄向遠方,"我一個人帶着兩個孩子,日子過得緊巴巴的。"
她嘆了口氣,切了一塊紅燒肉放在我碗里,"秀娟從小體弱多病,我總是把好東西留給她,可能也是這樣,養成了她嬌氣的性格。"
聽着婆婆的講述,我第一次真正理解了她的不易,也明白了她為什麼對秀娟有所偏愛——那是她的精神寄託和情感補償。
理解不代表接受,但至少心中的隔閡少了許多。
日子又過了半年,春節前後,我和國強加班加點,終於攢夠了錢,在城東新市場租下了一間小店面。
開業那天,我們早早起床布置店鋪,掛上紅燈籠,貼上"開業大吉"的紅紙,心中既緊張又期待。
出乎意料的是,婆婆和秀娟都來了,帶了鮮花和飲料,還有一個鎏金招財貓,秀娟說這是她特意從南方帶回來的,保佑生意興隆。
更令我驚訝的是,秀娟主動向我道歉:"嫂子,對不起,當初是我太自私了。"
她的眼中閃爍着真誠,不再是那個趾高氣揚的小姑子,"這半年店裡的經營讓我明白了,做生意不是那麼容易的事,你們能把店面打理得那麼好,確實不容易。"
我笑着接受了她的道歉:"過去的事就過去吧,大家都在學着長大。"
人總是要經歷挫折才能成長,這一點對秀娟來說尤為明顯。
婆婆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我們。
她穿着一件嶄新的紅色棉襖,頭髮梳得整整齊齊,顯得精神了許多。
她拉着我的手,輕聲說:"小梅,娘以前錯怪你了。你是個好姑娘,國強有福氣。"
我眼眶濕潤,心中的塊壘終於完全消融,只是微笑着點點頭。
店鋪不大,二十多平米,但卻是我和國強共同的夢想。
我們親手布置的每一個角落,都傾注了我們的心血。
牆上掛着縣裡最新出的掛曆,貨架上整齊地擺放着各種日用品——毛巾、牙膏、肥皂、針線,樣樣俱全。
門口,我們放了一個小黑板,上面寫着今日特價商品,還畫了些可愛的卡通圖案,吸引過往的顧客。
喬遷之喜的熱鬧過後,店鋪的日常經營正式開始。
雖然開始的日子並不容易,客流量不穩定,收入時多時少,但這一切都是屬於我們自己的,來之不易的成果。
每天晚上,我和國強一起盤點當天的收入,計劃第二天的採購,就像三年前我們剛開始經營那家店鋪時一樣。
只是這一次,沒有人可以隨意剝奪我們的成果,我們終於掌握了自己的命運。
一個月後的周末,婆婆來店裡幫忙,她說自己在家閑着無聊,想來看看能幫上什麼忙。
我和國強欣然接受了她的好意,心中的隔閡早已消失。
婆婆一來,店裡頓時熱鬧了許多。
她和街坊鄰居熟識,總能引來不少老主顧,嘴上不停地誇讚:"我家小梅的貨物都是精挑細選的,童叟無欺,價格還實惠!"
聽着婆婆的話,我心中湧起一陣暖意。
曾經的傷痛和委屈,在時間的流逝中慢慢癒合,留下的只有成長和感悟。
站在自己的小店裡,看着陽光透過玻璃窗灑進來,照在國強和婆婆的笑臉上,我忽然明白了一個道理:生活中的風波終將平息,重要的是我們在風波中堅持的原則和守護的感情。
我和國強十指相扣,共同迎接人生的新篇章。
那些曾經的委屈和心酸,已經化作了成長的養分。
而我們的故事,也才剛剛開始,如同春日裏新生的嫩芽,充滿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