虱子跑遠了，她也離開了

頭髮里愛生虱子的女孩

有一天看手機里的一條消息，問以前的那些喜歡玩鬧的虱子都去哪了？我也同時想起了那些曾經伴隨過自己很長時間的小怪物們，更是由此想到了那個頭髮上愛生虱子的那個女孩，我的侄女紅。

紅是我的侄女，比我大一歲，是我遠方大哥的女兒。他育有三子一女，三個兒子有兩個殘疾，一個健康還不學無術。可憐紅一個女孩子， 在那樣的家庭中長大，想要不堅強都不行的。

我和紅同一班級開始熟悉是從六年級開始的。那時候我們學校為了照顧我們這些離總校遠的學生，特意在我們原來的小學校增設了這樣一個分班，我們都是其中的一員。紅分配在我的前面，所以接觸越來越多越來越熟悉。

每次上課不經意間掃向她的方向，都會看到她的頭髮上一會冒出來一個，一會又一個的虱子，幾個聚在一起干架，翻翻連滾的，有的甚至都掉在了衣服領子上。那一串串白色的小小的蟣子連在一起，每一根頭髮上都有十個八個的，很是顯眼。因為我是姑姑，又都是十三四歲的女孩了，有時候實在看不下去了，就在她的身後小心提醒她，這些虱子的泛濫會直接影響她在班級中個人的形象的。下課時我也會找個沒人注意的地方說她，讓她注意些這些小怪物出來肆虐的時間。紅和我說：「姑姑，我也是沒辦法，兩三天一洗頭，盡量用了很熱的水了，我尋思把它們燙死。洗完之後我還用篦子勒過的，可就是消滅不了它們。老人們說我的血液甜，愛生虱子呢。」

就這樣我們一個班級八十個學生擁擠着過了一年。七年級時我們都去到總校學習，又開始分班了。她被分在了一班，我則是三班。以後見面的時間就只有上學放學的路上了。這時候大哥的身體狀況越來越不好了，咳嗽，有時候帶血。

初二的時候紅的社交能力開始顯現，她身邊有不少朋友，經常的可以談心歡笑，我沉默着關心她的一切。

下學期我們為了節省時間幾個女生商量着開始住宿，我和紅開始了緊緊挨着睡覺的經歷。天熱的時候我們身上只搭一件衣服睡眠，寒冷的冬天我們都是不脫衣服的緊緊依偎着互相取暖的。紅學習很用功，只是她的頭腦不是太靈光，有時候背題會說自己的頭很疼。

初三下學期大哥病重，紅趕回去送走了爸爸就再也沒有回校園。大哥是癌症死的，大嫂又是個不知事的軟弱女人，家全靠只有十六歲的紅指派。

等我退學回家在見到紅的時候，紅在短短的不到一年的實踐中儼然已經成長成了一個家長的做派。她天天三點多就要起床，干各種家務，然後還要趕時間去干各種零工掙錢，上烤煙，栽稻子，還有夏季農村有的各種可以顧工的活，只要掙錢她就去。她的身體已經開始發胖，個子已經比我高了不少，她告訴我天天她都要吃不少的飯，因為她體力活太重了，大碴子太不經餓了，最多的一次她吃了六碗飯呢。可憐的孩子沒有了爸爸，只能靠她來維繫家庭的存在了。

二十二歲在農村還沒有結婚的已經可以說是大齡青年了，因為她的生活能力的出奇她也想找一個家庭條件好一點的家庭把自己嫁出去，這樣以後她還能繼續幫助家裡。

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經過幾次的相親，最後她選擇的一家倒不是大家都中意的一家。她結婚後一年多我帶著兒子去看她。他們的日子過得還是很拮据，連一個自己的房子都沒有。在嫂子家前院找了一間半房子作為居所，方便照顧家裡。聽說她和丈夫的感情不好，總是吵架。

在一年的春季我回家問起家人她的狀況，爸爸說紅因為去三江栽稻子，勞累過度，倒在了稻池子里，後來搶救過來了，是因為高血壓引起的腦出血，小小的年紀怎麼就得了這樣的病？大家都奇怪，我倒是想起上學的時候她常常和我說她頭疼的事情。

幾年之後的夏天的一個早晨，我家前院的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早上還出去放大鵝呢，回來人就不行了，因為大雨把道路搞得很是泥濘，人拉到望奎縣里已經不省人事了，儘管作了手術還是回天無力。下午拉回來的就是一具屍體。

他的媳婦哭得昏天黑地的，出殯的時候大雨滂沱，那雨水多的就像是從天上有人一直往下倒的一樣。不但溝滿壕平，還像發洪水一樣的猛烈往上漲。眨眼間靴子都灌了水了。送葬的人有人昏厥，更多的人步履艱難。誰家的柴火垛飄走了，誰家的雞鴨灌死了，一片混亂，悲傷的氣氛特別的濃重。

事情過後有一天前院的人說起那男人死的那天，那張床上頭一天剛剛抬走一個剛剛三十四歲的女子，說是望奎的。

藉著給 爸爸過生日的機會，我又一次回家。媽媽告訴我，紅死了，就是那個三十四歲的女子。

後來紅的病情越來越重，重到開始不認識人。她的丈夫完全放棄了她，只有軟弱的媽媽照顧她。她喜歡吃，無限制地吃，看到誰家的小孩子手裡拿着好吃的她就去追趕，嚇得附近的小孩見了她都躲得遠遠地。一直到她彌留之際都沒有清醒過來。也許她是真的不願意留戀這個對她來說只有責任和義務的世界吧。

去田裡挖野菜遇到了嫂子。她一個人要去看看女兒，這個唯一的好孩子。我和媽媽把她拽回來，沒有讓她去看女兒。滿頭白髮越來越瘦削的嫂子太可憐了，在哭在悲傷有什麼用？孩子沒了，永遠地回不來了。陪伴她的是西北林場的陣陣松濤聲和那永遠不斷地陰陰風冷，願紅在地下能有一個好的輪迴。在投生一定要找一個好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