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七十有餘,自從兩年前動了個大手術,身體大不如從前,甚至有時說話都漏氣,睡眠質量很差。他的一切近況都是通過母親口中知道的。是不是大為不孝!
要說我和我父親的關係,形同客人。客氣問候,客氣相待。從小到大,我最渴望的就是能慢慢靠近父親,走進他的心裏,引起他的關注,給我一個鼓勵的眼神,一個溫暖的懷抱。很遺憾,從來沒有感受過父親寬厚大手拉着我的溫度,也體會不到父親懷抱的安全感,趴在父親背上又是怎樣的幸福感。
我羨慕我的兄弟姐姐。可以跟着父親嬉笑怒罵,暢所欲言。每次我母親都問我為什麼都躲在角落一言不發,我倒是想融進這個氛圍,只是總感覺隱約有一層薄罩隔閡在中間,找不到入口。
到現在我都不明白為什麼父親總要把我往外推,至少我這樣覺得的。母親時不時就會替父親說話,形勢所迫,這是我從小聽到現在的託詞。出生之日就把我寄養在外婆家,我不恨,因為外婆阿姨的愛讓我的童年過得不孤單,就是有時想叫爹媽時候,爹媽不在身邊。
印象之中,父親甚少來看我,一年沒有兩次。每次來,他也沒有問我話,只是笑笑,而更多時候,我都是遠遠看着他而已,有種敬而遠之的敬畏感。很多時候,外婆會叫我拿出我的榮譽證書,獎狀,獎品,成績單給父親看,和他分享我的讀書趣事。正當我鼓起勇氣,滿懷歡喜想和他說說我的優秀事迹,他卻忙着應酬幾個舅舅,顧不上我的失落與眼角悄悄滑下的淚珠。總共說不上十句話,他就要回家了。沒有和我打招呼,因為每次我都躲起來,偷偷看着他離開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轉角處,直到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
一直渴望靠近父親,又害怕他不讓我靠近。初一時候開家長會暨學期頒獎典禮,我考了年級第一。一個農村娃剛剛上縣城初中讀書,還被嘲笑不會說普通話,把「是」讀成「系」,「吃飯」念「其飯」,誰也料不到第一個學期末就考了年級第一,語數英三科單科滿分。班主任和校長都熱誠邀請父親來參加家長會。我給父親遞上我的獎狀和榮譽證書,滿心期待他能答應來參加我的家長會。這是第一次我如此渴望他來分享我的喜悅我的榮譽。可是他拒絕了,叫舅舅代替他參加。結果那天舅舅要上班,到頭來沒有一個人出席家長會。我自己一個人趴在教室桌子上哭得那叫一個傷心。後來的家長會,包括高中的,我再也不叫任何家長出席了,倒也平靜得很。
後來隨着外婆的去世,我也徹底成了流浪的小孩,不是寄宿學校就是寄宿舅舅家,沒有父親的允許,我是不敢冒冒然回他的家,即使外婆去世那一年,我哭暈着想回家,他只是說一句,快開學了,跟着舅舅回縣城直接上學就好了啊!至今我也想不明白,我那麼乖巧那麼聽話,為什麼父親還要推開我,不讓我依靠一下下!
如今成家也差不多十年了。是的,終於有家了,有自己的子女。父親年老了,開始念叨着子女。我很少回去看他,一個月也沒有一回電話。每次撥電話之前,我得想好話題,我要跟他說什麼才不至於讓電話兩頭的空氣靜止。每次也是客套幾句無關痛癢的話語,他就把電話給母親。然後和母親天南地北聊幾十分鐘,他又在一旁心疼電話費,催着母親掛機。前段時間,母親跟我說,父親抱怨我不回去看他,也不打電話問候他,可是為什麼我回去時候,你卻又着急讓我離開呢,打電話給你時候,你又催着掛電話呢?
曾經我是多麼期待着靠近你,走進彼此的心裏,融合久違的父女情,但是不知道是因為我的膽怯,還是父親的顧慮,中間始終隔着一道難以逾越的鴻溝。父親節時候,看着視頻里消瘦蒼老的父親,有一搭沒一搭說著不着邊際的話,我難過得想掉淚,是的,還沒有好好感受到父親的愛,他就老了。我還能要求什麼呢?但求他身體安康,盡享天倫之樂!
我親愛的老父親,就讓我用女兒的愛一步一步向你靠近,你若向我敞開胸懷,我必撲進你懷抱。只求不要再推開我,捨棄我了,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