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叔叔已經去世很多年了,但每次想起來發現他的那個場面,還是讓人不寒而慄。
32歲那年,小叔叔喝葯結束了自己的生命,當我和爸爸撞開他房門,現場已經不堪入目,我忍不住哇的一下,把隔夜飯都吐了出來。
因為沒有結婚沒有後代,家人只好叫來村裡的殮屍人把他拉去火化,沒有喪禮,沒有哀樂,沒有哭喊,只有奶奶蹲在牆角默默流淚。
曾經的小叔叔是爺爺奶奶的心頭肉,逢人便誇,長得好,懂事,孝順。哥哥們也很喜歡這個最小的弟弟,長到20幾歲,還經常叫他乳名。
可小叔叔最後落到所有人都嫌棄他,他自己可能也是攢夠了絕望,才選擇以這樣的方式結束自己的生命。
記憶中的小叔叔可以稱得上「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印象最深的是他一頭染的金黃的頭髮,在陽光下熠熠發光。身材修長,消瘦的臉,冷白皮,明眸,笑起來眼裡有星星,放在現在妥妥的偶像劇男一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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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叔叔學歷不高,初中畢業就跟着別人一起到廣東打工了。那時候的我還很小,總覺得小叔叔很厲害,同樣去工廠打工的人,過年回家,別人都是空手回來,但他會帶回來很多好吃的和漂亮的衣服,送給爺爺奶奶還有我們這些小輩。
本來按照正常人的生活軌跡,小叔叔會娶個漂亮的老婆,生一兩個聰明的孩子,倖幸福福地過完這一生。
然,天不遂人願。
小叔叔26歲那年的暑假,他從廣東回來。那個時候的荔枝還是很值錢的,在荔枝快要成熟的時候,家家戶戶都會安排人住在荔枝林里,以防別人來偷。
那一年的荔枝結得可真多,漫山遍野紅彤彤的,看着就讓人歡喜。小叔叔回來就是負責把屬於他的荔枝樹看好。
很快荔枝就摘完了,大家都賺到了不少錢,心裏很是高興。小叔叔張羅着大家大吃一餐,中間大人都喝了不少酒。
第二天早上,大家都正常起床,該幹活的幹活,該上學的上學。可只有小叔叔沒有起來,一直到我們小孩子放學回家他才勉強爬起來。我剛放下書包他就讓我幫他捏捏身子,總覺得身上酸脹。
起初大家也不放在心上,以為是摘荔枝那段時間太辛苦,小叔子平時很少干農活,所以比別人累一些也正常。
可大半個月過去了,他還是累,而且越來越累,每天都讓我們小輩的給他捏肩膀,錘大腿。這時候家人才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帶着小叔子趕緊去看醫生。
原來小叔叔患了糖尿病。
那時候我們對糖尿病了解得非常少,醫生說要嚴格忌口,少吃油鹽、米飯、水果,多吃些苦的蔬菜,最關鍵的是要每天打胰島素。
於是小叔叔就開始了他漫長的治病生涯。
剛開始,小叔叔也是很積極配合治療,因為打工攢下來了一些積蓄,每天一支胰島素並嚴格地執行醫囑,醫生說不能吃的東西,他堅決不碰。
可積蓄再多,也禁不住坐吃山空啊,更何況小叔叔積蓄本來也不多。
過了兩年後,小叔叔徹底沒錢了。因為身上沒力氣,不能幹重活,再去工廠上班也是不可能了,在家裡干農活更加不可能了。剛沒錢那會,靠着幾個哥哥嫂嫂的支持,也還勉強支持每日的治療和生活。
可人是會變的,尤其是那個大家都不富裕的年代,誰家能一直給他花錢呢。
漸漸的小叔叔沒有了任何的經濟來源,爺爺奶奶年紀也大了,也是靠其他兒子養着,想給他錢也無能為力。
可能是經濟壓力,再加上治療了這麼久病情都不見好轉,小叔叔性情大變,慢慢的治療也不積極了,胰島素從每天一支到三四天才打一支,吃喝上也不忌口,想吃什麼吃什麼。
到小叔叔30歲那年,他和其他兄弟間的關係徹底惡化了。因為整天無所事事,小叔叔染上了賭博,隔三岔五有人跑來家裡要錢。兄弟間經常吵架,嫂嫂們有時也把他罵得很難聽:「你都這樣了,怎麼還不去死」
小叔叔就這樣渾渾噩噩地過着日子,經常好幾天不回家,沒有人知道他做什麼去了,或者是根本沒人關心他去做什麼了。
除了隔三岔五有人上門討錢,知道他還活着。
小叔叔32歲那年,他已經整整病了6年,不人不鬼地活了4年。那時候我上高一,住校,周末才回家。對於他後來的事情,都是回家後從家人口中知道的。
聽說他後來病情加重了,並發了心冠病。
聽說他後來徹底放棄了治療,胰島素也不打了。
聽說他賭得很大,在外面欠了很多債。
……
可是我後來再也沒有見到過小叔叔,因為他經常不回家,而我,除了周末平時也不在家。
直到那個充滿恐懼的周末,我再見到他時,他已經是一具腐爛的屍體。
那個周末,我如常回到家裡。可是我剛踏入家門,就隱約聞到了一股臭味,像死老鼠的味道。
我見人就問,你有聞到家裡有臭味嗎。可是大家都說沒聞到,我說是死老鼠的味道,大家都沒當回事,農村裡有老鼠死在家裡也很正常。
於是我就循着味道滿屋子裡找,一直找到小叔叔的房門口,我聞到了清清楚楚的臭味。我敲了敲門,裏面沒應答,嘗試着推了推門,發現門是緊鎖着的。
那時候的我對生死還沒有概念,可是我突然就有了種不詳的預感。
我問家人,你們多久沒見到小叔叔,大家都說不出來。
我說臭味是從小叔叔房間出來的,可能是人。
爸爸拿濕毛巾捂住口鼻撞開門,原來門窗都用封口膠堵死了。
於是就出現了文章開頭所說的那一幕。
6年,把一個人從天堂扔進了地獄,再把靈魂揉碎。
不知道小叔叔在喝葯的時候,心裏在想什麼,有沒有怨恨命運不公,有沒有責怪父兄絕情。
可人死如燈滅,只有他自己知道,在他生命最後喝下的那一口農藥是甜的還是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