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肖蛇，每到蛇年，我總要有點「作為」，這已成了習慣。家人、學生也都來湊熱鬧，買了一堆紅衣服，還送來各種「蛇」，彎的直的笑的，扮鬼臉的。這些蛇，引不起我什麼興趣。我有別人沒有的「蛇」。而且世上僅此一條，有錢也買不到。
那是1996年，農曆鼠年，我心血來潮，開始設計生肖，還誇下海口，每年推出一件，連做12年。從未學過美術的我，不會畫畫，不懂造型藝術。無知者無畏，我去找人合作，到處碰壁，還被人笑。還是陶藝大師周國楨聽懂了我的構思，做出了我想要的「鼠」，沒想到被藏友追捧，好評如潮。
我有了信心，第二年是「牛」，比鼠容易多了，一下子就做成了。不安分的我，覺得光有「牛」不盡意，還要有說明，於是設計紀念卡。我突發奇想，請爸寫首生肖格律詩，這肯定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的創舉。去找爸，被他罵了一頓說，你吃飽了沒事做，我可沒空陪你玩！我軟磨硬泡，許以「重賞」，好不容易才說動他。他聽說每年要寫，又搖頭了。後來，總算被我說動，但他說，別的生肖都可入詩，蛇不行！十二生肖缺蛇怎麼行，我勸了半天，他還是不答應。我想「蛇」還有好幾年，到時候再說。
2001年是農曆蛇年。蛇的形象實在不敢恭維，怎麼做都不可能討人喜歡。我與周先生討論了幾個月，才勉強完成。要寫詩了，想起爸說蛇不能寫，還是硬着頭皮去求。被爸一口回絕，說蛇沒法寫，你去請別人，或者自己寫。磨了幾天，說不動他，我沒了辦法。
除夕那天，吃了年夜飯，爸給孫輩發壓歲錢。我憋着一肚子氣，趁此機會攪局。我大叫，我也要！爸說，那麼大人，要當奶奶了，還好意思要壓歲錢！我耍賴說，再大，也是你的囡，就要，就要！我把桌上的壓歲紅包都搶在手裡，急得小外甥哭了。爸被纏得沒辦法，說，沒準備你的紅包，我不管，偏要！鬧得雞飛狗跳。爸被吵得沒法子，他撓撓頭皮說，紅包沒有，送你首詩，如何？我喜出望外，跳起來喊：「好啊好啊！要寫蛇詩，別的不算！」爸在屋裡團團轉，苦苦沉吟，好一會兒才拿起毛筆，在宣紙上寫了詠蛇詩：「年年濡筆頌椒花，信是桑榆日未斜。拾得龍鱗三百片，申江又見舞金蛇。」還題了：「麗兒六十正逢本命年，書此以勉。」落款沒寫他的靜觀書屋，寫了我的夢陶齋，還破例為我解讀了這首詩。我暗喜，壓歲錢有啥稀奇，這回我賺大了。按1996年約定，我也寫了十四行詩「蛇贊」，結尾有「誰解千仞透骨、血肉橫飛的馨香」，爸難得地誇，好句！我們父女連續合作12年寫生肖詩，中西合璧，亦古亦今，成為難以複製的詩壇佳話。
這年，正是陶行知誕辰110周年，我們在上海圖書館舉行全球華人書畫紀念大展，大多數作品畫的、寫的都是陶行知名言，只有這首「詠蛇」，與陶先生無關，因別具一格弘揚真善美，特別引人注目，不少人還好奇地追着我問，麗兒是誰？我笑而不答，心裏美滋滋的。
兩個蛇年過去了，今又蛇年，叫我麗兒，為我寫詩的爸已不在了，只有他的話響在耳畔：「龍麟難得，拾一片就不得了，何況300片！但只要努力，什麼奇蹟都會發生！你這條金蛇，定會舞出一片新天地！」
昨賜吟箋墨未乾，今詠金蛇索句難。濡筆遺下迴腸賦，浦江岸畔肺腑寒。世上有蛇無數，都屬尋常，只有爸送的這條「金蛇」，是人間唯一瑰寶。感受爸溫暖的目光，我記着爸的祝福，至今還在「舞」天「舞」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