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汽通用在28歲的年紀，要煥發新的青春。」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王文彤
編輯｜馬吉英
頭圖攝影｜王文彤
瀋陽市大東區北大營街15號，上午十一點。
川流不息的車輛中，一輛公交車停靠在「上海通用北盛汽車」站點，數位年輕人下車，但他們中並沒有一個人走向馬路對面。
那裡，原本是巔峰時期一年給瀋陽市納稅近50億元的上汽通用（瀋陽）北盛汽車有限公司（以下簡稱「瀋陽北盛」）的老廠區（又被稱為「南廠」）。
南廠大門口 攝影：王文彤
幾公里以外的新廠區（又被稱為「北廠」），幾名身着T恤、背着雙肩包的男子正從工廠往外走。崗亭內，兩名門衛正看着電視劇打發時間，等待中班同事過來交班。
北廠大門口 攝影：王文彤
據《中國企業家》了解，目前這兩座工廠都已停產。
瀋陽北盛是上汽通用在中國布局的四大生產基地（上海金橋、煙台東嶽、瀋陽北盛和湖北武漢）之一。2015年，上海通用更名上汽通用，該公司也更名為上汽通用（瀋陽）北盛汽車有限公司。
在這一變化背後，上汽通用的銷量在不斷下滑。上汽通用旗下有別克、雪佛蘭和凱迪拉克三大整車品牌，從2017年到2024年，上汽通用銷量連續下跌，2024年整車銷量僅為2017年的22%。
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上汽通用是上汽集團的銷量、利潤奶牛，而2024年，上汽通用歸母凈利潤為虧損267億元。
一位資深市場分析人士認為，上汽通用需要發揮別克和凱迪拉克的品牌優勢，並建立更貼近市場、更靈活、決策速度更快的經營機制和更關注中國用戶的研發體系。
5月28日，有市場消息稱上汽通用旗下的雪佛蘭品牌退出中國已經進入倒計時。對此，上汽通用方回應《中國企業家》稱，此消息不實。
據公開信息，上汽集團與通用汽車的30年合資合約將於2027年6月到期，目前雙方並未續約。
《中國企業家》記者就續約和瀋陽北盛關閉的後續事宜詢問上汽通用方，對方回應稱，「請等待官方消息。」
從盈利156億元到虧損267億元
2011年，剛走出校園的穆通入職了瀋陽北盛。
彼時，這裡還僅有以生產別克GL8為主的南廠。入職後，穆通在車身車間的流水線上工作，每天需工作11個小時。這份工作雖然辛苦，但讓他在工作4年後買了屬於自己的房子，2018年年底結婚後又添置了新車。
「加班多的時候，加班費比基本工資還高。單位提供早、午飯，飯費直接打到卡上，基本屬於免費吃飯。開車有油補、通勤有班車、買車有優惠，還經常發放各種補貼、生活用品。」他說。
2012年10月份畢業後，李奇在瀋陽北盛實習至2013年年初，後又加入了上汽通用的其他工廠。實習時，他一個月的工資就有七八千元。
據他回憶，當時正式員工的月收入分為底薪和加班費，每周工作超出40小時的時間均統計為加班，支付時薪更高的加班費。
因此，正式員工的月薪大多在1萬元以上，且實行16薪。根據瀋陽市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局的統計數據，2012年瀋陽市在崗職工的平均月薪為4158.33元。
高薪的背後，是上汽通用蒸蒸日上的市場業績。
在李奇實習的2012年，工人們實行兩班倒，每天每條流水線能生產800多輛車。臨近年底時，工人們一個月只休息兩天。
這一年，上汽通用的整車銷量為139.27萬輛，此後逐年攀升。2017年，公司年銷量達到頂峰200.02萬輛。
2018年，上汽通用迎來了盈利高峰。根據上汽集團財報，2018年上汽通用的歸母凈利潤為156.21億元，同比增長1.30%。
但2018年後，上汽通用的銷量、產能利用率、歸母凈利潤都出現了下滑。
數據來源：公司官網 製圖：王文彤
數據來源：公司財報 製圖：王文彤
數據來源：公司財報 製圖：王文彤
為什麼2018年會成為上汽通用的命運轉折點？
根據公開報道，2017年時，時任上汽通用總經理王永清曾表示，在未來3年到5年內，主流主機製造商將選擇三缸機。
2017年10月，上汽通用停產了月銷超3萬輛的四缸發動機別克英朗，轉而採用三缸機技術。此後，搭載三缸機的車型擴展至別克凱越等主力車型。
業內普遍認為，相比四缸機，三缸機的缺陷十分明顯：動力輸出不連貫、穩定性和耐用度低，最核心的問題是抖動嚴重。為了打破消費者的疑慮，上汽通用曾多次進行三缸機耐久性的測試，並推出了8年16萬公里的超長質保。
據多家媒體報道，在2019年11月的一場媒體溝通會上，雖然王永清承認市場給上汽通用上了一課，但依然強調，上汽通用將堅持三缸戰略。時任上汽通用副總經理施弘也表示，對三缸機的大方向要「眼睛一閉走到底」。
在推行三缸機技術的兩年間，別克的整體銷量從2017年的119.1萬輛下降至2019年的83.7萬輛。
同時，上汽通用在新能源市場的進度也沒跟上。
早在2013年，上汽通用就啟動了「綠色科技戰略」，並規划了未來8年的新能源產品發展路徑。但是根據公開報道，在「2021科技體驗日」後的媒體溝通會上，王永清表示，主流車企不能將95％的燃油車市場立即丟棄，而去搶佔5％的新能源汽車市場。
直至2021年9月，上汽通用才推出了生產純電車型的奧特能純電平台，一年後，首款車型凱迪拉克銳歌交付。但根據乘聯會數據，2022年10月和11月，LYRIQ銳歌的銷量分別為772輛和850輛。
行業環境也給上汽通用帶來更大壓力。
根據中汽協數據，2018年全國汽車銷量為2808.1萬輛，同比下降2.8%，為1990年來首次負增長。此後，各車企紛紛舉起「價格屠刀」，上汽通用也不例外。
以2023年為例，上汽通用的燃油車和純電車都進行了一定程度的降價。
燃油車方面，別克威朗Pro降價6萬元，從12.89萬元降至6.89萬元；別克英朗降價超4萬元，最低價格降至7萬元級別；雪佛蘭科魯澤終端降價超4萬元後市場反應仍不佳，最終在2023年年底徹底停產。
純電車方面，別克E5的先鋒版從20.89萬元降至16.99萬元，成為同級最低價純電SUV；凱迪拉克銳歌全系降價6萬元，最低降至37.97萬元。
原本凱迪拉克、別克、雪佛蘭三個品牌覆蓋了豪華市場到大眾市場，但大幅降價後，三大品牌的價格帶重疊，出現了「凱迪拉克別克化，別克雪佛蘭化，雪佛蘭邊緣化」的現象。
上述市場分析人士指出，對於上汽通用來說，品牌銷量和品牌煥新同樣重要。「別克品牌和凱迪拉克品牌有很好的用戶基礎，新能源時代的全新產品將陸續推出，需要讓中國消費者認知到他們的巨大改變。」該人士說。
換防與自救
去年8月，上汽通用管理層換防。
新任管理團隊中，總經理盧曉出身泛亞研發中心（以下簡稱「泛亞」），曾主導別克君威、別克君越、雪佛蘭邁銳寶等多款經典車型開發，是通用全球平台首位中國籍總工程師。近年來，他致力於推動奧特能電動車平台本土化。在外界看來，盧曉的上任，意味着上汽通用進一步提高了對本土研發的重視。
副總經理薛海濤是管理團隊中的「80後」，他出身上汽通用五菱，曾打造五菱宏光MINIEV、五菱繽果等爆款車型，在營銷、渠道建設方面有很多成功經驗。
據《一見AUTO》報道，薛海濤是最早在中國汽車行業落地新零售概念的人之一，曾實施打通線上線下數據、將經銷商變為合伙人模式、重新調整考核制度等措施。
自2024年8月履新以來，管理團隊的變革主要可概括為三個部分：升級泛亞技術研發中心、梳理三大品牌車型、實行一口價渠道變革。
在上述市場分析人士看來，通用汽車在後期對泛亞的授權有不少調整，但上汽集團對泛亞的研發能力一直比較關注，這些年別克GL8的不斷推陳出新，就體現了泛亞的基本功。接下來，泛亞的地位應該會逐漸提高，有機會打造成合資和本土研發創新的樣本。
盧曉表示，泛亞已經正式獲得了中國產品的定義權和開發主導權。「我們的本土開發團隊跟通用汽車有一個共識，我們在中國一定要開發中國本土的東西，讓我們自己根據中國用戶需求定義自己的產品。」他說。
此外，上汽通用對研發體系也進行了改革，一是縮短研發周期，並充分利用上汽集團的合作夥伴資源，如Momenta等科技公司，在核心技術上與之聯合研發；二是在技術路線的選擇上，拋開「對標行業」的思路，變為「對標用戶需求」；三是實行工程師決策制、營銷和產品互鎖（營銷團隊在產品開發之初就第一時間跟進）的機制，提高產品的研發效率；四是形成統一的超級融合架構。
調整產品結構、梳理三大品牌也在同步進行。
盧曉表示，2027年上汽通用的新能源產品佔比會達到60%左右，同時繼續推進「油電同智」，產品的目標都是必須盈利。
「過去兩年我們更多追求的是量，但很難維持量和利的平衡，目前所有經營目標方針還是看重盈利性。」他說。
2025年上海車展，上汽通用連續舉辦了三場發佈會，其中別克佔據了兩場。凱迪拉克也在調整中。上海車展上，凱迪拉克旗下V系列高性能家族的首款純電車型LYRIQ-V和「LOVE純電家族」的四款SUV進行了首秀，延續2023年提出的「油電互補、逐級進階」的漸進式轉型路線。
與別克和凱迪拉克相比，雪佛蘭的走向成謎。2024年，雪佛蘭的銷量僅為5.27萬輛，同比下降70%。在上海車展的媒體溝通會上，薛海濤曾表示，為了降低經銷商的運營成本，2025年會把雪佛蘭和別克的經銷商門店進行融合，依然給雪佛蘭的用戶提供購車、買車和服務的機會。
在調整研發體系和產品結構之外，上汽通用也同步進行了一口價改革，該一口價是不算國補、置換等優惠的終端成交價，全國統一價格。
去年9月，別克SUV車型昂科威Plus推出了16.99萬元的一口價車型，打響了上汽通用的一口價改革的第一槍，這一價格比官方指導價下調6萬元。此後，一口價的範圍擴大到了別克、凱迪拉克整個品牌。
最新的降價出現在2025年5月25日，凱迪拉克2025款XT4一口價為15.99萬~18.99萬元，較官方指導價下降了6萬~8萬元左右。
一位專營別克的二手車商告訴《中國企業家》，傳統車企習慣「以產定銷」，為了減少庫存積壓，銷售終端必須採取各種措施儘快賣車，而上汽通用的庫存一向不低。
官網數據顯示，2024年上汽通用的整車銷量是43.50萬輛，但終端銷售數據顯示，2024年的累計終端銷量（含出口）為67.30萬輛，這意味着23.80萬輛庫存在2024年被消化，超過了整車銷量的一半。
前述市場分析人士認為，為了更好地調整銷售渠道，上汽通用正在改變過去與經銷商之間的博弈關係，打通用戶數據和服務，達成利益一致，讓經銷商體系輕裝上陣。
前述二手車商認為，一口價是能減輕經銷商壓力的有力嘗試。「實施一口價前，經銷商甩賣，賣一台虧一台；實施一口價之後，公司來定價，至少不虧錢。」他說。
盧曉也表示，過去一兩年上汽通用在降本方面做了很多工作，實施一口價之後並不會虧本賺吆喝。薛海濤進一步補充數據，2025年一季度，別克的平均成交價已經到了21萬元，比去年拉升了約5萬元，凱迪拉克的平均成交價則在27萬~28萬元。
薛海濤表示，今年會重點考核經銷商的服務質量，從上海車展開始，全國大概有20支隊伍在各個門店進行年檢、暗訪，重點檢查試駕、產品講解和服務態度。
一位4S店的銷售告訴《中國企業家》，實施一口價之後，因為省去了比價的環節，客戶的決策時間縮短，門店對銷售的服務水平提出了更高要求。
今年，店內新增了「服務力評分」，對銷售人員來說，主要分為市場推廣、客戶運營和銷售過程三部分，其中銷售過程的分值佔比更多。以別克GL8陸尚為例，門店要求試駕率100%，銷售會主動邀請客戶試駕，哪怕不方便試駕也要試乘一圈。
從終端銷量來看，上汽通用的「搶救」策略已經有了一定成效。
攝影：王文彤
今年一季度，上汽通用終端銷量為12.9萬輛，且已經連續兩個季度盈利。2025年5月，上汽通用的終端銷量為5萬輛，環比增長17.6%，其中新能源銷量為0.9萬輛，環比增長66.4%。
母公司的情況也有改善。
上汽集團方面，2025年一季度，上汽集團的銷量為94.49萬輛，同比增長13.27%；歸母凈利潤為30.23億元，同比增長11.40%；扣非歸母凈利潤為28.50億元，同比增長34.38%。
通用汽車方面，2025年一季度，通用汽車的營收為440.20億美元，同比增加2.34%，調整後每股收益為2.78美元，同比增長6.1%。
2024年12月5日，通用汽車發表聲明稱，中國業務對於通用汽車的現在和未來而言都是優質資產。此外，2024年年底，通用汽車曾預計，在華業務能夠在沒有額外資本投資的情況下實現盈利，並計劃在2025年恢復盈利。
2025年第一季度，通用汽車在華凈利潤為0.7億美元，扭虧為盈。
針對備受外界關注的續約問題，盧曉在今年上海車展的媒體溝通會上表示，股東雙方續約談判正在進行中，他強調，過去半年多來，股東雙方高頻次的密切溝通，在4月7日董事會上，股東雙方對上汽通用未來發展的思路也高度一致。
上述市場分析人士認為，對通用汽車來說，中國市場不僅像過去一樣具有量的重要性，還疊加了技術和營銷領先的重要性，也即未來在中國。通用汽車在戰略上應該會務實地重視中國市場。而且新的管理團隊比較年輕、務實，擁有更強的打勝仗的能力。
盧曉認為，合資車企最大的優勢是可以充分利用股東雙方的力量，推出適合中國消費者的解決方案。「上汽通用在28歲的年紀，要煥發新的青春。」他說。
文中穆通、李奇為化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