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螳螂觀察，作者 | 易不二
「23天，每天不是打銀行電話就是打12378投訴，終於可以免違約金提前還款了。」
2023年元旦，李星在4s店買了一輛奧迪a3l，在只有貸款5年才有車價優惠的條件下，做了15萬的貸款。銀行信貸經理信誓旦旦表示，2年後可以一次性還清，沒有違約金。
但在第24期賬單的當天就打電話申請提前還貸的李星，卻被銀行一次次推諉，打12378投訴後，銀行才給出回復，提前還款需要承擔3%違約金。
這種天差地別的金融消費體驗，並不是個例。
為了享受到一定的購車優惠，在4s店「5年分期2年還清」「提前還款無違約金」的新車推銷標配話術下，現在的消費者對汽車金融分期的接受度確實越來越高了。
根據前瞻產業研究院的數據，2024年中國汽車金融行業市場規模將達到3萬億元，滲透率接近70%。
長貸短還怎麼看都是銀行、4s店、消費者三方共贏的金融創新方案。只是，4s店「5年分期2年還清」金融方案，名義上降低購車門檻，實則通過延長貸款期限攤薄月供，同時以「提前還款無違約金」為誘餌，誘導消費者選擇長期貸款。
當消費者真的去提前還款時，很多消費者才意識到「提前還款無違約金」等推銷話術，背後要挑戰的是銀行與4s店、汽車經銷商合謀設計的精密套利系統。
這一現象不僅折射出銀行業在凈息差持續收窄下的增長焦慮，更揭示了金融創新與風險轉嫁的深層矛盾。
「長貸短還」的金融誘餌
2025年開年還沒多久，各大社交媒體平台上就已經充斥着大量消費者因輕信「提前還款無違約金」的營銷話術，在提前還款時屢屢遭遇銀行設置的隱性門檻，陷入提前還款金融糾紛。
揭先生購車時，銷售口頭承諾「5年分期2年還清無違約金」，但合同明確標註「提前還款需支付5%違約金」。銀行拒絕將豁免條款寫入合同，揭先生最終因不信任而放棄購車，定金亦被扣留。
當然，還有更多消費者是選擇了信任銀行房貸專員「5年分期2年還清無違約金」的口頭承諾，從而在提前還款時，陷入了與銀行持久的拉鋸戰中。
今年2月份，小諾在還完第24期賬單的當天，就申請了提前還款，但被銀行告知「需要承擔3%違約金」。經過多次協商，甚至打了12378電話投訴，銀行仍然堅稱提前還款就需要承擔違約金，眼看着下一期賬單就要出來，小諾「為了避免麻煩，就付了剩下本金3%的違約金，2700元」。
但實際上，只要銀行承諾過提前還款無違約金，消費者是不用承擔的，只是爭取的過程特別麻煩。
王笑也是申請了提前還款後，遇到了與小諾一樣的問題，但他覺得「大不了就斷供」，一直堅持銀行不能出爾反爾。
「簡直就是欺詐，買車前拿車價優惠逼迫消費者貸款，貸款時又拿提前還款免息誘導消費者簽合同，但真的提前還款，銀行就百般阻礙，所有能投訴的渠道都打了電話才得到回復」。
僵持了20多天，終於在下一期賬單生成之前，銀行聯繫了王笑，表示需要他先墊付違約金，銀行後續進行退還。
因為提前還款的糾紛太多，作為靠銀行返點獲得新車利潤的背後推手4s店，也深受其苦。
寶馬售後專員小琴表示，提前還款受阻的客戶太多，基本會找4s店去催促辦理，遇到態度強硬的客戶，她只好靠「不能協商辦理我們就只能建議客戶斷供了」。
小琴的客戶鍾先生，就是靠一手打12378電話投訴，一手給4s店施壓，最後才維護了提前還款免違約金的正當權益。
「主動聯繫銀行，說好7個工作日回復，結果沒人理。打了投訴電話才能得到持續跟進，但並不願履行免違約金的承諾，最後4s店出面以斷供協調，隔天就能辦好。這年頭，講道理、態度好根本不能維護自己的利益，非得逼消費者靠欠錢的才是大爺的流氓邏輯才能維權成功。」
這樣的案例不勝枚舉，且遍布在國有銀行、股份制銀行、城商行。
黑貓投訴平台上，「5年貸款2年還清」關鍵詞下，有1093條投訴；小紅書上，「5年分期2年還清套路」關鍵詞下有5800多篇筆記，而「5年分期2年還清避雷」關鍵詞下有7900多篇筆記。
整體來看，「5年貸款2年還清」是銀行與4s店通過「信息不對稱」設計金融產品，表面降低購車門檻，實則通過複雜條款鎖定長期利息收入。消費者在購車時被誘導忽略合同細節，而提前還款時面臨高額違約金或隱性成本，形成「承諾即噱頭，違約即常態」的惡性循環。
金融遊戲的可持續性之問
從行業視角看，「5年分期2年還清」的金融創新，本質是銀行業在凈息差收窄與利潤考核夾縫中的無奈選擇。這種看似「三方共贏」的金融遊戲，實則是一場將短期利益凌駕於長期風險之上的行業集體冒險。
凈息差收窄是銀行業目前的集體焦慮。
2024年，銀行業息差下行趨勢不止，一、二、三、四季度末，商業銀行的凈息差分別為1.54%、1.54%、1.53%、1.52%，呈現下滑趨勢。具體到各類銀行來看，國家金融監管總局數據顯示，2024年四季度末，大型商業銀行凈息差為1.44%，股份制商業銀行凈息差為1.61%，城市商業銀行凈息差為1.38%，農村商業銀行凈息差為1.73%。
值得警惕的是，城商行凈息差不僅絕對值最低，且下滑幅度最大——2023年同期城商行凈息差為1.54%，一年內收窄16個基點，遠超行業平均降幅（約7個基點）。比如，廈門銀行凈息差僅1.06%，顯著低於行業平均水平，在a股上市銀行中墊底；而城商行中的集優生雖然保持了高於行業的水平，但仍出現了一定範圍的下滑，比如寧波銀行2024年上半年凈息差為1.87%，同比下降6個基點；江蘇銀行同期的凈息差為1.90%，與上年同期有較大程度地下滑。
凈息差的收窄直接影響了銀行的盈利能力，使得營收和凈利潤的增長空間受到嚴重擠壓。從而，2024年商業銀行整體凈利下滑。
國家金融監管總局日前披露的2024年四季度商業銀行主要監管指標顯示，商業銀行2024年實現凈利潤2.32萬億元，同比下降2.27%。其中，國有大行、股份行、城商行、農商行、民營銀行凈利潤同比增速分別為-0.47%、2.36%、-13.14%、-9.76%、-7.84%。
凈息差下降幅度大於行業平均水平的城商行，2024年的整體凈利潤下滑最為嚴重。比如，廈門銀行、貴陽銀行和鄭州銀行在第三季度歸母凈利潤分別下降6.27%、6.81%和18.41%。頭部城商行如江蘇銀行、寧波銀行、長沙銀行凈利潤仍保持增長，但增速較2023年已經放緩。
利潤承壓的整體情況下，聚焦「零售銀行」通過場景化金融產品（如汽車分期、消費信貸）擴大市場份額，是銀行填補利潤缺口的救命稻草之一，也是數字化轉型的試驗田。比如，江蘇銀行、南京銀行等頭部機構零售貸款增速普遍高企；比如，貴陽銀行2024年就出現凈利潤下滑與零售貸款高增並存的局面。
但具體到「以量補價」策略激進擴張汽車金融業務，試圖用高收益消費貸填補傳統存貸業務缺口的做法，本質是將利潤壓力向消費者端轉嫁的投機行為。長期看，這種創新異化已開始形成系統性風險傳導鏈。
從目前大量的提前還貸糾紛來看，銀行背離承諾正在引發消費者的信任崩塌，摧毀汽車金融的群眾基礎。黑貓投訴、小紅書等平台上，「5年貸款2年還清」相關投訴中，不少消費者認為涉及「消費欺詐」。
但銀行端也並沒有從中收益多少。有信貸專員表示，他經手的客戶中，汽車分期貸款前24個月提前還款率高於3/4，這也導致銀行實際利息收入可能還不到合同金額的一半。這種情況下，消費者面臨的「5年貸款2年還清」糾紛，可以合理推測是銀行為了彌補缺口，不得不通過模糊化違約金條款等隱性手段來「找補」。
只是，當「創新」淪為轉嫁壓力的遮羞布，當「零違約金」承諾淪為釣魚合同的誘餌，當「5年分期2年還清」從惠民工具異化為套利遊戲，那些被息差收窄暫時掩蓋的風險，終將在某個臨界點引爆更劇烈的行業地震。
本是價值創造者的銀行業，或許該重新審視這場狂歡的代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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