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賢法師丨重走玄奘西行之路的當代僧人

文/林佳

刊載於第124期《佛教文化》


以一個和尚的方式,重走西行之路


2006 年,明賢法師正在廬山東林寺忙着監修寺院工程。忽然接到「重走唐僧西行之路」組委會工作人員的電話,邀請他參加此次活動。

明賢法師成為「重走唐僧西行之路」的兩位佛教界僧人中,大陸方面的唯一代表。

很快,明賢法師進入到公眾視野。到廣州參加組委會安排的會議,剛下飛機,就被眾多記者包圍。各種問題鋪天蓋地而來,記者們一路追到他入住的賓館,問到凌晨兩三點,直到他眼睛都睜不開。

對於一個普通的出家人,哪裡見過如此場面。有問,就老老實實地回答。其中,一位記者問,面對此次西行之旅,你是抱着怎樣的心情來參加。他僅回應了一句話,「我會以一位和尚的方式西行。」

第二天,訪談見報。輿論如此評價:這位和尚不媚俗,堅守本分,沒有被現代活動的熱浪沖昏頭腦。

7月30日清晨6點,33歲的明賢法師與來自台灣地區的慧在法師從西安大慈恩寺門前的玄奘紀念廣場出發,踏上了「重走唐僧西行之路」。



這是一次歷時近五個月,總里程達兩萬五千多公里的徒步之行。沿着一千三百多年前玄奘大師的腳步,他們從西安出發,經過陝西、甘肅,出新疆,涉足俄羅斯邊境、過吉爾吉斯斯坦(出於安全考慮未曾涉足巴基斯坦阿富汗),最終抵達印度那爛陀大學。


明賢法師在那爛陀寺


為了在時間上配合安排在11月份的外事活動,明賢法師他們無論多晚每天都要抵達組委會指定的地點。

雖然事先做了充分準備,但在行走的第一天就遇到了麻煩。走到西安城西門,已經是下午三四點,行走了近三十公里。明賢法師的腳底磨出了水泡,腳一落地就鑽心的疼。離當天指定的小王村還有相當的距離。坐在城門下,明賢法師拿出居士贈送的軍用裹腿綁了起來。喝了水,找了吃的,就又開始上路。


陸路不通時,兩位法師向當地人求助,借用水路西行向前。


出城沒兩公里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剛出城時,很多媒體記者跟着一塊兒走。明賢法師他們走得快,記者就在後面喊,大師啊,等一等。大雨一來,衝散了大量記者。頂着風雨,明賢法師他們終於抵達了小王村。結束了第一天的西行之路。

自此開始,就這樣一天趕一天地往前走。行腳的速度也慢慢提高,大致在每天一百公里左右。每天仍然會收到組委會送來的小紙條,寫有當天行走的路線,以及停留住宿吃飯的地方。很多時候都是天不亮就出發,晚上十一二點抵達住地。有城市的地方也住過賓館,黑燈瞎火地就被帶到賓館的某一個房間。有的條件好些,有的陰暗潮濕。有時候就要在野外露營。


明賢法師與慧在法師野外宿營。


抵達住地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解開裹腿,腳底被裹的已經血肉模糊,用針挑破水泡。睡覺時雙腳就晾在外面。等到第二天腳底板都幹了,水泡沒水了,再重新綁上裹腿。這副裹腿一直跟隨明賢法師走完西行之路。由於條件限制,一路沒有清洗過,已經浸潤了膿和血,用久了也有了一定的堅硬度。每次裹的時候,都能聽到發出的啪啪啪的聲音。後來活動結束,明賢法師把它拿到水池裡清洗。浸泡後的水被染成了紅色,整整換了五遍水後,才把它洗出個樣子,但原有的黃色上已經夾雜了血紅色。

最遠的一次,明賢法師他們行走了16個小時。出達坂城縣城後,進入到吐魯番盆地天山形成的大風口,瓊達坂。一面是海拔低至海平面下七八十米,烈日炎炎的酷暑,一面是海拔近五千米,白雪皚皚的嚴寒。風口是無人區,常年大風不斷,也是國家十大探險路線之一,很多專業探險隊員進去後再也沒能出來。

看着無邊無際的雪山,荒涼滿目,沒有任何綠色植被。已經走了好幾天,身體感到筋疲力盡。但現實殘酷,如果不能按照計劃翻越風口就會被凍成大冰棍。饢已經被吃光,水壺裡的水凍成了冰。明賢法師勾着腰,摳着岩石艱難地前行。山路崎嶇,在岩石間行走腳被崴了十多次。一陣風吹來,衣服外面都已凍上了冰,汗水早已凝結。風力達到了12級以上,明賢法師一站直,身上穿的僧袍就被風唰地吹起,像繩子一樣緊緊裹着身體。



明賢法師感到了絕望,擔心自己的修行葬送在此地,掛礙俗家的父母與兄弟姐妹。這是考驗意志力的時刻。身逢絕境只有奮力一搏。一千三百多年前玄奘大師西行,條件自然是比現在更為艱辛惡劣。因緣到了,自然要有所經歷。明賢法師心中短暫升起的掛礙很快被降服。


沿途影響與西行日記


一直以來,明賢法師將隨行裝備儘可能的少帶,留下空間最大限度的帶着圖書前行。這裏面有玄裝大師的《大唐西域記》,與真唯識量和唯識宗相關的圖書,《禪門日頌》,憨山大師與虛雲大師的開示,現代中西方哲學以及榮格的心理學等書。都是用來日常修行,加深對沿途風物與佛教歷史遺迹的認識,以及解決沿途所遇到的心理問題和社會問題。

明賢法師對所到之地的風土人情、佛教現狀都有了直觀真切的感受。一次,當行走到甘肅的一個叫魯班溝的山谷,在那裡看到了倒塌的古代石窟和窟內的佛教壁畫。那是一個遠離人煙,常年少有信徒參拜的地方。一位七十多歲身體偏胖的比丘尼已經駐守多年。老比丘尼沒有駐錫的寺廟,在露天的石窟里搭了一張床,用塑料布罩着蚊帳。看到法師們的到來,老比丘尼禁不住淚流滿面,哭訴說很多人來洞窟趕她走,想把此處開發成旅遊地。感慨自己走後,無人來為佛菩薩看守石窟。明賢法師一面鼓勵老比丘尼一定會恢復寺廟後繼有人,一面默默地拿出儘可能多的物資和錢留給她。


在去往拘屍那迦的火車站台上等車。


朝禮靈鷲山釋迦佛講經台遇中國朝聖團。


明賢法師參禮印度那爛陀大學玄奘紀念堂。


當他們剛踏入新疆焉耆縣時,沿路並未看到任何的佛教痕迹。當晚在縣城一家賓館住宿。凌晨兩三點,有人敲門。開門後,有六七個老人,見到明賢法師就頂禮,哭訴。從老人們口中了解到,焉耆縣一直以來沒有設立佛教協會,沒有寺廟,沒有居士林。在電視上看到法師重走西行之路,非常喜悅,歡喜佛教的法師終於來了。他們想跟當地政府申請,準備舉辦一個歡迎儀式,也想藉此機會申報一個念佛堂。不想卻被當地有關部門找去談話。老人們一個個嚇得瑟瑟發抖。

明賢法師勸慰老人們,不要擔心,從當下起大家開始努力,整理起草一個成立佛教協會的章程,再向政府申請。臨走,他題寫「玄奘念佛堂」五個字送給老人們。一直到2012年年底, 負責牽頭的居士在年前找到明賢法師,告訴他當地佛教協會已經被上級批准成立的大好消息。這些事情都被明賢法師記錄在博客中。每天臨睡前的一兩個小時,他都會拿起電話,撥打給一位在南昌的居士,口述一天的行程,經由居士整理,同步發表到博客,與法友分享。近五個月的時間裏,除了環境特別惡劣的二十多天,口述博客的工作一直在持續。內容包括了一天所到之處,沿途歷史風貌,佛教歷史遺迹以及目前佛教生存狀況等。

常常明賢法師口述到一半已經趴着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另一端的居士在電話里死命地喊着:「法師法師,聽得見嗎?」「啊哦,是,我說到哪兒了?」接着居士的提醒,口述博客繼續進行着。

直到目前,明賢法師仍在對這本珍貴的西行日記不斷補充完善,希望日後可以出版發行。藉此,可以讓更多大眾對玄奘大師,對西行之路的歷史與現狀有豐富全面的認識,打開一扇令世人重新認識佛教與出家人的窗口。


與那爛陀寺校長及在校法師合影。

羅衛城的摩耶夫人廟前與印度教僧侶交流佛法。

在甘肅魯班溝殘破的石窟前路遇獨自堅守石窟的老年比丘尼。


明賢法師在靈鷲山阿難尊者修行洞與西方佛教學者交流思想。


2006年11月26日,明賢法師二人按照預定計劃終於抵達印度那爛陀大學。受到了學校校長與諸位學僧的熱烈歡迎。在歡迎詞中,潘特校長說,一直以來他們都在期盼西行僧人的到來。卻也不無擔憂,害怕活動被左右而異化成一場作秀。果然,今天中國僧人如約而來,用的也是純粹的宗教交流方式,展示了出家人在歷經千山萬水後到達印度,跟當年玄奘大師相類似的經歷。

明賢法師二人將一路攜帶的書法手抄《大唐西域記》《六組壇經》,用黃河壺口瀑布之水、黃帝陵之土與台灣地區阿里山的土、日月山的水和合塑造的玄裝大師像,送給了那爛陀寺。

而對於明賢法師個人,「重走唐僧西行之路」是他個人修學佛法路上的永生難忘的印記。雖然自己沒有玄裝大師非凡的智慧和能力,卻也磨礪出一種堅忍不拔、堅持正義的勇氣。(本文圖片由明賢法師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