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紙短情長的歲月

城市的街角,偶爾還能看到綠色的郵筒。

她們孤零零地站在那,靜看川流不息的車水馬龍、芸芸眾生,默默承受着城市白天與黑夜、喧囂與寧靜的更替。

每當看到郵筒,紙短情長的歲月便點點滴滴浮現在眼前。

記得我寫的第一封信是給伯父的。伯父在建德工作,每個月會寫信給父親,問問奶奶和我家的身體、生活近況。

一天父親又收到了伯父的來信,晚上他正準備回信時,突然對我說:「你快小學畢業了,應該學起來寫信了。」

其實學校里我早已學過寫信,只是沒實踐,忘記了大半。於是父親一字一句從頭教我:

第一行頂格寫對方的敬稱,第二行問好 ,第三行空兩格寫正文。正文先要回應對方信中問訊的事情,再講其他,最後是衷心的祝福。然後在右下角寫自己的謙稱和名字,在名字下面寫日期。

這封信是我代父親所寫的,所以稱伯父為大哥,自稱為弟。

父親特意在信後註明了信是我為他代筆的,然後再教我寫信封,封好口並貼上一張八分的長城郵票,在郵遞員來時讓他帶走了。

沒幾天後,伯父回信了,誇我不但能寫信了,還寫得不錯,我心裏很高興,後來便經常代父親寫。

再來說說我平生收到的第一封信,那是在1982年暑假,一封來自師範學校的錄取通知書,一封改變我一生命運的信。

那時夠上大中專體檢分數線的人,都由鎮廣播站在晚上縣廣播電台播音結束後鄭重播報的,為了確保通知到,還會連續播報幾遍。

因為我參加的是中考,我只盼考上高中以後能考大學,根本沒想到過考上初中專,所以父母和我都沒留意鎮廣播站的通知,隔壁鄰居聽到了跑來告訴我們才知道。

在確定夠上體檢分數線的名單中有我後,我們全家都興奮不已,因為按當時的政策,考上初中專就能跳出農門,就能吃上商品糧,提前鎖定鐵飯碗。

我們鎮有二十多個村子,但那時每年能夠上大中專體檢分數線的,不過一、二十人,像我們村子,自1977年恢復高考以來,在我之前僅有一個人考上。所以哪個村誰家兒女考上大中專,都會引起不小的轟動。

很快我考上初中專的消息傳遍了四鄰八村,我家的親戚也都知道了,在集市上碰到都會忙不迭向我父親道喜。

通過體檢後,父母和我就開始等待錄取通知,越到後來心裏越焦躁,越感日子漫長,越寢食難安。尤其是父親更為焦急難耐,每天看郵遞員從村前大道來時,他必要過去一問。

好像是八月二十二號,我終於收到了師範學校寄出的挂號信,我們一家懸着的心終於落地了,父母開心地給我準備起了入學用品。

學校在金華,雖然離家也就八、九十公里,但從未出過遠門的我,又是剛到學校,人生地不熟,就特別想念家鄉的一切,我對父母親友的深切思念,父母對我的無限牽掛,都只能通過片紙來傳遞。

學校圖書館前有一個綠郵筒,各個班級的收發員,每天早上和下午各去一次圖書館,將報刊信件拿回分發給同學們。每當此時,我們都會滿懷期待,希望裏面有來自遠方的親友對自己的問候。

我每周都要寄好幾封信,給家人,給親友,給同學發小,彼此問候、報平安、互通信息、交流感情……

後來愛上了文學,隔些天就會將那些幼稚不堪的所謂的「作品」投寄給報刊,然後忐忑不安等待迴音。大部分如泥牛入海毫無音訊,少部分會收到退稿,也會有編輯的回復,指出不錄用的原因。

不久又愛上了集郵,在盼望收到親友來信的同時,又額外地希望貼在信封上的是一張我沒有收集到的好郵票。

因為集郵,我不再在學校小賣部買8分長城普通郵票,而是去郵局買面值8分的紀特票寄信。

出於經濟原因,當時我主要收集信銷票,每封信寄給同學朋友,必註明「郵票剪下寄回」字樣。

知道我集郵,親友們都把有好郵票的信封給我,也有直接將郵票剪下或撕下給我。每得到一張自己沒有的郵票,我都會開心好久。

畢業後參加工作,同學們各奔東西,大家鴻雁傳書,一句見字如晤,彼此音容笑貌便宛在眼前。

工作後我勤於筆耕,投稿被錄用的也漸漸增多,時不時會收到樣稿和領取稿酬通知單或匯款單,讓我欣喜不已。

紙短情長,在那年代,無論是鋪開素箋靜心提筆寫信,還是收到來自遠方、厲盡千山萬水的來信,都是一種無以言表的美好享受。

可嘆的是,作為一種古老的通訊手段,書信正在智能時代快速消亡,綠色的郵筒已漸成了擺設。

但一句「從前車馬慢、書信很遠」的詩,會擊中無數人內心的柔軟之處,會激起人們對那個歲月無限的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