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尹文策
張智新的家雖在公路邊。但這是鄉村公路,沒有什麼美好的風景和新鮮的事物出現和發生。路邊一株香樟樹,村冠覆遮了整個路面,淫雨霏霏的春天可當傘,赤日炎炎的夏日可遮陰,秋日樹下聚而散,散而聚。只有張智新是久客,勞作空閑了,便在這香樟樹下巴嗒巴嗒地抽着旱煙,有時向路人談起這株古樟樹上的精怪故事,炫耀當時修公路時,他與公社幹部爭吵,才保住了這株香樟,公路只得繞樹而過,本可筆直的路在此成了一彎道。改革以後,打工潮,旅遊業攪動了人口海洋平靜的水,人流滾滾。
張智新在樹下笑看往來千里客,寂靜閑觀自己的小菜園。這香樟樹下的小菜園,對他來說,精神豐富多彩,生活上幸福融融,種有大蒜、韭菜、蔥等佐料。四季的小菜品種輪換,像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四季興旺,他像呵護孫子般地躬耕着這菜園。他也不大出遠門,人們紛紛說他守舊沒有什麼創新,現在的生活豐富多彩,他老是吃着他種的蘿蔔、白菜加南瓜。他默默地聽着,也不反駁,頂多就說:冬吃蘿蔔夏吃薑,身體永遠都健康。
人們發現,張智新自從去了一趟衡陽市回來後,性格起了變化,滿臉常見堆笑的表情不常見了,口裡總喃喃自語地說著什麼,只是生悶氣時才去香樟樹和樹旁的小菜園裡走走看看,依舊過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
那天,他正喝着小酒,外面突然亂嘈嘈地哄鬧了起來。他放下酒杯,慢騰騰地走了過來。原來,繞香樟樹的彎道對面迎頭開過來一輛車,司機為了躲避,將方向向左一打,車頭便滑下了小坡。張智新緊走幾步來到車邊,天呀,幸好有他的小菜園作為緩衝,車才無大障礙。他抬頭一看,真是冤家路窄,正是與他有過節的售票員。
「這是誰的菜園?」售票的女人焦急地問。
待問了幾遍後,張智新才漫不經心地答道:「是我的菜園,嗎事?」那售票的拿着一張「紅太陽」來到他身旁,笑容可掬地說道:老爺子,我賠你一百元錢的損失。
旁邊圍觀的人們都稱讚這女售票員會來事,見過大世面,紛紛地幫腔要司機把車倒上來……張智新突然站起身來,揮手一指:車不能動,損失要慢慢算!有人小聲說道:上扇磨子不做要做下扇磨子,細算還沒有一百元的損失呢!張智新也不理眾人,來到車邊,比划著說,你車壓壞我的土墈踏步,恢復需半個工日吧,半個工日一百元不算多吧?你車頭壓緊我的菜地,墾複土地需三個小時,栽菜又要一個小時吧……售票員一改過去的微笑,慍怒地問道:「哪有這種算法嘛?」「怎麼沒有這種算法呀?這叫分段計算法!」張智新從容地回答。
他又說道:賠償的項目還不止這些,還有算的,損壞的菜要春菜秋算,冬菜夏算,要反季節算菜價。售票員被徹底激怒了,惡狠狠地說道:明擺着,你這不是趁火打劫嗎?張智新也表情嚴肅地回答道:現在是什麼社會?現在是經濟社會,人無橫財不富,馬無夜草不肥。怎能說是趁火打劫呢!難道你說我是強盜不成!說完,他做出要拚命的樣子。眾人有阻攔的,有勸說的,有指責的。在大家的協調聲中,最後以250元成交。許多人與他開起玩笑來說道:「二百五,大蠢古。」也有人持反對意見:張智新不是蠢古,蠢古能發明分段計算法,能冬菜按夏價計價嗎?張智新摸摸自己的頭說,我哪來這樣創新呢?這個創新就是這個女人教我的,她是不要我交學徒費的師傅。於是,他向眾人講起這段「學徒」生涯來——
那次我從衡陽回家時,上的就是她的車。我報了我到達的目標地,她報價十三元。我滿頭霧水地問道:這價是怎麼算的?她一口氣地數落着說:衡陽到三塘三元錢,起步價,三塘到某地七元錢,從某地到你家三元錢,你自己加吧!我回答說:那時,從雞籠坐火車到譚子山兩毛錢,從譚子山到衡陽西站五毛錢,從雞籠直達衡陽西也只六毛錢。她一邊賣票收錢,一邊數落我:你人頭部進入當今社會,一雙腳還遺落在奴隸社會。現在什麼社會?現在是經濟社會!我不服氣,又反駁她道:從衡陽到某地,本身就是九元錢,從某地到我家才三華里路,我又沒有分段乘車。她打斷我的話說道:你沒分段乘車,我要分段計價。最後她以「你願坐就坐,不願坐就下車」作了總結。
你說,上了她的車,你沒理可講,得屈從着她,今天她若在我的手我不抓緊報復她一下,我以後還有機會嗎?張智新詼諧地說。
眾人有說:一禮完(音同還,此處為方言)一拜,完(同上)得好。也有說:張智深算盤打得精,出一要進一方,多出一元錢,賺了二百五。也有說張智新就是小人,理由就是「君子還禮等三年,小人還禮在眼前」這句格言。張智新不滿地說:那售票員也是小人,那次我下車罵了她一句「臉上無肉,又奸又毒」,她今天開車走時也回罵了我這句話。張智新摸摸自己的臉,說,其實我臉上有肉。眾人沒想到平時樸實的張智新也這麼逗人,紛紛要求他請客。他笑吟吟地說道:這錢不能請客,花了這錢,我這臉不真的沒肉了嗎?還真的讓人說對了:趁火打劫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