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乎者也｜張久升：懸崖上的那一朵百合

懸崖上的那一朵百合，長在我幼年的記憶里，迎風放歌，遺世而獨立。

那年我大約8歲，也可能已經10 歲，把所有勞作都當成遊戲的年紀。那天可能是去拔草，也有可能是去撿一點小柴，經過村莊的水尾殿，機耕路靠着山，山是雨水會沖刷下大片紅土的大山。山上長着也都是尋常的灌木雜草，除了春天的零星的杜鵑花開，我沒見過它除了土土的綠外有什麼別樣的色彩。所以，在那個尋常的午後，突然看到有一朵喇叭一樣白色的，我從未見過的花朵亭亭玉立在山崖的時候，我有着觸電般的驚喜。那時我並不知道它叫百合花，其實命名也無關緊要。只是那一刻，我被這樣一朵倔強而孤獨的開放所吸引，彷彿它是巨大寶藏的那個「芝麻開門」的按鈕，我生怕寶藏被人發現，完全忘記攀爬的危險，獨自爬上了山崖。這真是我從未見過的花，在四周儘是芒萁雜木亂鬨哄的世界裏，它亭亭出列，山風來，它抖擻花蕊，又正襟莖葉，依然向著天空和大地歌唱，潔白素雅，特立獨行是它的姿態，玉潔冰清是它的靈魂。其實當時我並沒有多想，我只是與它對視了一會兒，就將它據為己有。至於後來，是與小夥伴如何分享，還是它被我帶回家裡清養幾天終於蔫萎，不得而知。但是它在懸崖上曠世獨立的開放，每每在我的記憶里出現。最讓我奇異的是，鄉村生活孤陋寡聞，沒有人告訴我它的名字，若干年後，當知有花名曰「百合」時，我便在心裏認定它就是百合花，到花店一問，果不其然！

是不是有句話說，世間的所有相遇，都是久別重逢？

也因此，眾花之中，我對它情有獨鍾。《野百合也有春天》，你可知道我愛你想你念你深情永不變，歌者也許唱的是某個人，而我，要唱給你聽，童年的那一朵百合花。

家裡綠植常有，但少有養過鮮花，突然想要用鮮花裝點生活，走進花店，琳琅滿目中，眾花尋遍，還是挑了一支百合。第一天，它素苞待放，第三天下班回來，打開房門的那一刻，一種奇怪的氣味充盈屋室，我思忖着氣味的源頭，迎面看到花瓶中的百合已張開雙眸，一紅一白，奔放而肆意。我明白了這滿室的不香不甜卻微有嗆人鼻息氣味的來源，原來是它們在靜靜地呼吸釋放堆積而來的。

剎那，我對百合幾乎起了懷疑。自然界之花，或以顏色惹人，或以姿態迷人，或是氣味誘人。而顏形味俱佳者，必多引侵犯，故鮮見矣。相對於顏色與氣味相比，我一向更喜歡其貌不揚但氣味幽香的花朵，如蘭、如桂，亦如梅，不要人誇顏色好，但留清氣滿人間。如若像一個外表漂亮的女郎，本以為會呵氣如蘭，卻腹內原來草莽，便會讓人疏而遠之。百合可以開得不那麼出眾，更可以有呵氣如蘭的美麗。

再看那一枝莖上一紅一白兩朵，自然界的花，絕不會這樣地生長，一定是人工培育嫁接的結果。突然想，這怎麼也不肯脫去的氣息，是不是百合花唯一可以堅守的潔身自好呢？莫不是它們在用這氣味拒絕這樣的登堂入室，供人把玩？香水百合，它拒絕這樣的迎合與取悅？

百合花，原來還是懸崖上的那一朵百合花。

又過兩日，朋友來家裡，正擔心這不肯迎合的氣味讓朋友不適，孰料她卻說多香啊，非常喜歡。這真是見仁見智，各有歡喜。我不禁走近前去，看到它們蕊蕊含粉，香艷欲滴的樣子。

百合的花語里，最讓人熟悉不過的便是百年好合，象徵純潔美麗的愛情之花。

這話，百合花從未說過，只是熱烈地開着，不以人喜，不以人悲。有人為它痴狂，有人為它凋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