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羽
我流着藍色的血液,骨子裡的一份孤傲與藍渾然一體。我憂傷着,夢幻着,在藍色的世界裏尋找那片無人問津的秘密花園。——題記
十月,我和秋天一起老去,二十八歲的花容枯瘦成一片落葉,無言地貼着冰冷的大地。許許多多的人談論我,就象許許多多人踐踏落葉的身體一樣。冷漠、嘲諷,甚至骯髒的唾液都無情地傾泄在我老去的身體。不,不能說老去,確切地說我已死去。
我死在黑夜裡,被拋在郊外的荒地里,死前穿着媽媽剪裁合體的藍色布睡衣。
我的死星月看見,被風傳播,眾多版本都激情上演,我知道那些紅色激情的消息與藍色的我無關,生性淡泊的我怎可能一夜間成為大街小巷談說的對象。
′那夜,由盛開到枯萎僅僅一瞬間。只是那一瞬間就了結了我與塵世的糾纏不清。我該感謝那個在有星有月對我下手的男子,他真的很俊朗,他一抹乾凈的笑容讓我恍若死於一場花開。
他,我不認識,我從他的笑容里看見了對美的尊重。他有一口潔白的牙齒,一雙修長細嫩的手,他用一根很亮的銀絲在我頸勃划過的時候,竟有一絲指尖彈撥琴弦的聲響,只是太用情、太用力,把琴弦的斷裂聲留給了空茫大地。
我死去的瞬間,來不及想生我養我的父母,與我一起嬉戲長大的兄弟姐妹,我只是感覺還有一絲溫暖伴隨我,那是媽媽留在藍色睡衣上的體溫。
他背我走了二十多分鐘的夜路,我能在另一個世界裏感覺他的慌亂與不安,他的眼漸漸充血,而後盛滿藍色的液體。他哭了,哭得我無法安靜赴黃泉。花開也有謝去的時候,何況被他親自裁決的女人。
是不舍我的離去?還是後悔自己的莽撞?還是看見我死得太安靜太從容?
這是個較亮堂的午夜,只是遠離喧囂的城市顯得特別靜謐,要不怎麼二十多分鐘的路程碰不見一個人。
他要帶我去哪裡?
我一直想擁有那片藍色水域,它通往一條秘密花園,花園的盡頭是我守望的麥田。如果這樣,我就可以聞着麥田散發的芳香,咀嚼海子的詩歌,去那個「面朝大海,春暖花開」的地方。
他停下腳步,輕輕放下我。冰涼的感覺爬上脊背,我溫軟的身體漸漸變僵硬。我真怕自己變成憎惡的蛇,以蜷縮的姿勢跨進冷寒的冬天。可分明是我的棲身地,他放下我時儘管很輕很輕,地上的枯草與荊棘卻迫不及待接觸我潔白無暇的身體。
讓我保持這份潔白吧,即便我已經死去。
他很紳士地替我整了整衣服,然後三步一回頭跌蹌離去。
就憑他最後細緻入微的動作,我決定從大腦里洗去他的罪惡,並懇請星月送他回家,阻止風發佈有關我死去的消息。
風還是迫不及待地散布了與我有關的消息,並添加了各種花邊新聞,以達到某種轟動效應。我已遠離了紅塵,無法跟風爭辯,只能把我的故事講述給眾人聽。
我叫藍羽,一年前還在偏僻的小山村當語文老師。憑良心說我是愛這一職業的,面對一張張求知的稚嫩笑臉,我的心如清泉般歡快流淌。我愛孩子們,儘管我時時要板起一張嚴肅的面孔,我希望孩子們能夠在我的教導下,活潑、健康、優秀,將來成為國家的棟樑。
命運的轉變來自一次縣領導視察,我的講課讓他們佇立而聽,我沉浸於白居易的《琵琶行》里,似乎自已就是潯陽江頭賣藝的女子,在瑟瑟的秋風裡彈奏人生的悲歌,濕了詩人的衣襟。我心底太多藍色的憂傷湧上來,濕了眼角。教室里鴉雀無聲,教室外卻響起陣陣掌聲。
下課鈴響後,我看見那些擊掌的人。他們一一與我握手並將讚歎的話語傳遞,邀請我共進午餐。
午餐,眾目睽睽下,我被一個比我年長的姐姐領導拉進貴賓席。
一杯杯紅色的葡萄酒下肚,女人的臉個個嬌艷得象盛開的桃花。
一個富有磁性的聲音傳來:藍羽,讓你呆在這裡實在委屈你了,我決定給你一張報考國家公務員的申請表。
我慌亂地擺手搖頭,並害怕走出小山村在光怪迷離的城市找不到回家的路,找不到我心中的神秘花園。
現實無法改變,愛情卻在改變,溫溫儒雅的溪流變得暴躁起來,他那雙惜花的手開始撕絞我烏黑飄逸的頭髮,我白皙的身體留下了青紅紫綠的疤痕。我在他憤怒聲里還是一如既往的安靜,安靜得象風吹不進的湖水,連細微的漣漪都難得一現。
我是愛溪流的,我得為現實贖罪。我是有罪的,本該安安靜靜地做一名鄉村教師,卻選擇了一條與心格格不入的仕途?
我該怨那位改變我命運的縣級領導,還是該怨父母賦予了我美貌與才華,如果我平凡普通,就會如一粒塵埃在既定的圈子裡度完此生。
沒有永久的沉默,我骨子裡的憂傷終有爆發的一天。我終於在溪流指甲深嵌在肌膚里時歇斯底里地叫起來,「夠了,夠了,過不下去了你可以離婚,尋找愛你的女人,尋找能帶給你溫暖與幸福的女人。」
溪流的手停住了。男兒有淚不輕流,溪流不僅釋放了他的眼淚,而且象受傷的孩子號啕大哭起來。他邊哭邊數落從前的美好破滅了,邊哭邊述說黑夜的寂寞和等待的煎熬,邊哭邊說那些與我無關的捕風捉影。
天哪,我眾然是一株潔白的荷花,也會被這些無端而來的污泥損了花容,折了花枝。
有些東西越描越黑,有些東西越申辯越理虧,我指望有還我清白的那一天。
溪流不給我時間,他用最下流的話阻止我一次次外出,我在公與私之間受盡折磨。我想退出,退出團委副書記的圈子,退到昔日的我。我想安靜,安靜呀,哪怕伴我的是一汪湖水。
我死的那晚,與溪流再次發生爭吵,我知道屬於我的愛情已飛走,我已走進了情感沙漠。憋悶太久的我渴望有人聽我訴說。
我打通了蘭的電話,讓她在「藍色相約咖啡廳」等我。來不及換裝,我逃似地跑出曾經幸福的家園,身後霹霹啪啪的碎響是溪流對我最好的送別。
想到蘭,我真有點嫉妒她的幸福。她是那種沒入茫茫人海就無法尋覓的人,卻是那種腳踏實地過日子的人。蘭的愛人是小車司機,經常宿夜淘金難歸,她都無怨無悔地為他點燃一盞守望的燈,把關愛和期盼照進愛人的心坎。
我知道只有互相愛慕、互相尊敬、互相信任才能奏響幸福和諧之歌。我突然感到可恥與不安,這麼美好的夜,怎能讓自己的不幸強加於她人頭上。於是打消了和蘭的約會,一個人沿着火車站的方向獨行。
好久沒這樣放肆地欣賞夜景了,夜還是那麼光彩迷人。銀色的月光披在身上,有點清冷,卻可以消卻我心間的痛。那些眨眼的星星又讓我想起過去的溪流,他的眼睛曾經這樣含情脈脈,可此一時彼一時,我們都在時光雕刻中不斷變化,塑造出與過去不同的自我。
離家越來越遠了,離城市越來越遠了,我的步履越來越輕盈,好象繞過煩惱的地雷,心中的神秘花園就會越來越近。
風輕輕地吹着,把泥土的芳香吹進鼻里、心裏,我做着深呼吸,吸足了來自郊外的新鮮空氣。我甚至想張開手臂大喊一聲:我屬於這裡,我不屬於城市;我屬於神秘花園,我不屬於溪流。風附合著我,將我的睡裙撩起,露出白晰修長的雙腿,我欣賞自由的自己,欣賞無人對我叫囂的自己。在安靜的地方,在無人的地方,我發現自我的美,發現自我的詩情畫意。
當他站在我面前時,是那樣突兀,我被嚇了一大跳,但他以一種成熟男人的魅力緩解了我的害怕。他看我,純粹而乾淨。當他手中銀絲在我面前輕輕一揮,划出好看的弧形,而我就死在這抹漂亮、絕美的弧形里,來不及感受是痛苦還是歡快。
我死在他懷裡,死在他藍色的淚泊里。恍然間我走進了一座秘密花園,站在秘密花園盡頭的竟是殺害我的他。他穿着筆挺的藍色西裝,在守望的麥田裡吟誦着海子的詩歌,他說他為我的秘密花園尋了許久許久,我可以安心去了。
是的,我可以安心去了。這條秘密花園現在雖然如此荒涼,可來年春天,油菜花開滿,一條小溪流來,我就不再寂寞了。
我真的不寂寞,死後的一個月里,我象被剝光衣服的明星在現實的舞台扮演我從未扮演過的角色,那些與眾多官員的情感糾纏被眾人導演得淋漓盡致,我的大腦還是如雪花飄過,一層冰涼的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