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城子官銀號往事1:朴大娘

2023年01月02日20:48:03 故事 1566

我們家在1978年春天搬往白城子城南林場,這裡從前叫官銀號。白城子曾是中共遼吉省委所在地。官銀號是清政府官方設立的金融機構,相當於今天的銀行吧。但那一片草原和附近幾個村屯,無論如何不能使人和昔日繁華的銀行街市聯繫起來。我那時不知道是官銀號,還以為是觀音號呢。

我們住的是單位分配的紅磚房子,屋頂微微拱起,澆上瀝青防雨。後來再蓋房子,都是平頂的,叫北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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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院子,向西、向北都是草原。我就在上面打滾兒,因為從來沒見過這麼大的草原啊。

在官銀號,我認識的第一個人是朴大娘。

朴大娘是居委會主任,每個月掙八元錢的工資。居委會還有副主任,是史大娘。副主任一分工資也沒有,純盡義務幫忙。史大娘不識字,所以她不能當主任。

朴大娘拿着一個登記簿來我們家,站在院子里問我母親一些情況,然後用一隻藍色的圓珠筆登記到那個簿子上。我母親非常熱情,把她讓到屋裡。

朴大娘長臉,臉是金色的,毛孔粗大。小眼睛,眼角有些耷拉,頭髮都是捲兒,用一隻白底藍花紗巾罩着。她個子很高,坐到炕上時,兩天大長腿伸出去老遠。我覺得她很像一隻駱駝。

她打亮一下我們家屋子,不住地感嘆:柳老師,你們家也太乾淨了啊!這可真是窗明几淨,一塵不染啊。

我母親謙虛地說:哪裡,我這一天沒什麼事兒,閑不住。

朴大娘用手抹一下炕沿,說:嘖嘖,這乾淨。你說說你是老師還上班兒呢,比不上班的家庭婦女都利索。真是沒比的。你們家三個孩子,不多不少,正正好好。我們家五個,就有點多了。

我母親說:你們孩子都多大了?

朴大娘說:我大兒子朴正龍在草場上班了,不愛念書。大姑娘朴金花今天高考。二姑娘朴銀花上初二,三姑娘朴美花上小學五年級,老兒子朴正翔剛上學。唉,幾個孩子學習都費勁。真羨慕你。

我母親說:要是學習上有不懂的,可以來問我。我多少還能教點兒。

朴大娘說:說真的,那柳老師你費心啦。

隔天,朴家大姑娘朴金花就來了,她拿了一篇作文請我母親看。朴金花長得很像朴大娘,她應當就是年輕版的朴大娘。

她走後,我母親跟我父親感嘆:這朴家金花也太笨了,一篇八百字的作文,錯字起碼有十幾個。

那年高考後,朴金花又來我們家,跟我母親探討高考題目。她知道自己肯定考不上了,朴大娘肯定不會讓她復讀,可是她還想再試一年,求我母親幫忙說情。

我母親見她那麼愛學習,就答應了。她走後,我母親嘆了口氣,對我父親說:金花再學一年也考不上。但孩子有心,得成全啊。

朴金花復讀一年,不出意料地落榜了。朴大娘托關係安排她去紡織廠做擋車工了。

朴銀花是朴家三姐妹中長得最標緻的,她取了朴大娘和朴大爺的優點。她一上了高中就剪了個張瑜頭,穿喇叭褲,還帶了些男生女生來來往往。場家屬區不免有些議論,說銀花不學好。朴大娘臉上掛不住,來找我母親討教子良方。

家屬區里的男孩子犯了錯誤,一般都是被吊起來用皮帶抽的。女孩子呢,也常被父母扇嘴巴子。我母親說使不得。她對朴大娘說:子不教,父母過。朴大嫂,孩子不打不行,但你打得有方法。我們家三個孩子我都打,但都有技巧的。要在大脖子後面穴位處掐,這樣敗火,打不壞,相當於揪痧了,對孩子身體有好處。大人能出氣,還教育了他們。再有么,父母倆不能一個批評另一個慣,要說打,倆人口徑得統一,不然白打。

朴大娘點頭說:嗯,柳老師你這招真好。我這幾個孩子吧,說啥也不聽,真沒辦法啊。我回去試試。

鄰居誰家有個矛盾糾紛,吵個架,孩子被找家長,大事小情的,朴大娘都要參與,說和,不知費了多少口舌。可是自己的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兒。

朴家大龍是林場區的老大,據說打群架敢下死手。

朴金花結婚了,常常哭着跑回娘家,說是她丈夫打她。

朴老幺小小年紀,偷吳凱家雞蛋,折老郎家甜桿,把老韓家訂的牛奶喝掉裝上石灰水,人家沒少找朴大娘。

只有朴美花是唯一一個不讓朴大娘操心的孩子。

史大娘有一天來我們串門,跟我母親說:我看朴大嫂太不適合當委主任了,自己的孩子都不成器,多丟人呀。

當時章瑞華正在我們家和我一起寫作業,她支棱耳朵聽大人嘮嗑,半天沒寫一個字。我因為到新學校沒有教材,每天必須和同學一起寫作業,抄生字。

我等了她一會,說:寫完沒,我等着翻片兒呢。

她才回過神來,刷刷刷寫起來。

過了幾天,史大娘又來我們家,紅着眼睛跟我母親說:我說朴大嫂不適合當委主任這事兒也沒跟別人說呀,昨天朴大嫂找我理論來了。

我母親問我:小妍,你和章瑞華誰傳閑話了?

我說:媽,我這幾天都沒見過朴家幾個姐姐,怎麼傳閑話?

我母親忽然想起來,說:對了,老章家和朴家住隔壁呀。

史大娘恍然大悟:唉呀,那個章家閨女瞅着老實巴交的,咋這麼能傳閑話呢!

史大娘離開時,母親給她裝了十個咸鵝蛋。我心裡想:這別人傳閑話,我們家差點背黑鍋,完了我們家還得賠罪,真是的。

第二天章瑞華再來我們家寫作業,我就問她是不是傳閑話了。她紅了臉矢口否認,真是死鴨子嘴硬。

朴大娘家是朝族,她們家也特別乾淨,用的朝族鍋擦得鋥亮鋥亮的。朴大娘做的打糕也特別好吃,我母親只會蒸粘豆包,我去朴家找美花玩時,朴大娘給了我一塊打糕。打糕白白的,有筋性,我覺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點心。可惜除了朴大娘家,哪裡也吃不到。

朴大娘越來越不省心,後來連做打糕的心情也沒有了。

先是林家嬸子找朴大娘,說朴老幺禍害了她大閨女。朴老幺當然不承認,林嬸說她哭了一宿,大閨女這一輩子算完了。

這事知道的人起初並不多,但章瑞華聽見了,到處說。風言風語沒把朴家怎麼樣,但林家在林場區待不下去,就搬走了。林家大閨女叫林愛靜,搬家走時也才十二歲。她長得和我的布娃娃一模一樣,長睫毛又濃又密,實在太漂亮了。

又過了五年,朴老幺因為強姦一個精神病女孩,導致女孩懷孕被判刑,朴大娘就辭去了居委會主任的職務。她從此見人都不太敢打招呼,總是低着頭沒精打采地走路。

這還沒完,更加雪上加霜的是,1989年,朴家大龍因為殺人未遂被判死刑,在市裡開公審大會,掛了牌子架在解放車上遊街,然後就被槍斃了。

大龍遊街那天,草場區的很多人都上街去圍觀了。他們在里三層外三層的圍觀者中顯得特別興奮,彷彿在過一個重大的節日。他們從海明路上回來,繪聲繪色的講起朴大龍的樣子。據說大龍看到了熟人,還點頭微笑呢。

朴大娘躺在炕上,一動也不動,整整躺了一天一夜。她再起來,人就瘸了。

大龍喜歡林場場長的女兒張延安。張延安嫁給了門當戶對的大貴,但不知怎麼就和大龍好上了。大龍讓張延安和大貴離婚。大貴不同意。大龍就在一天晚上去大貴家害他。

大貴家住的是北京平,房子比老紅磚房氣派。他們家廚房在後邊。大貴去後廚房給大龍燒水沏茶,燈光昏暗。大龍在他背後,用一把斧頭砍向了他的頭。

大貴在醫院昏迷了幾天後,竟然奇蹟般醒過來了,從此腦袋上頂着一塊鋼板,拄着一根拐杖生活。

鄰居們都說朴家大嫂怎麼攤上這麼些孽仗,不讓人省個心。

朴金花離婚後去南方了,再也沒有回來。

朴銀花據說做了舞廳坐台小姐,反正是天南地北地走。只有朴美花,結婚後還能常常回來照顧父母。

其實朴大娘最不待見的就是朴美花。朴美花衣服穿兩個姐姐剩下的,文具用兩個姐姐淘汰的,還要割兔草,燒爐子,縫被子,煮飯,什麼活兒都得干,經常手指甲里夾着麵粉上學,還凈挨朴大娘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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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大娘去世前住在朴美花家裡。朴美花家和我新家在一個小區。我經常能看見朴美花用輪椅推着朴大娘出來曬太陽。朴大爺早幾年去世,也是朴美花和丈夫侍候送終的。

天氣已經很暖了,朴大娘腿上還蓋着毯子。我跟朴大娘打招呼,她目光獃滯,不知認出了我沒有。因為瘦,她的臉顯得更長了。朴美花彎腰給朴大娘掖毯子,輕聲說:我媽耳朵完全聽不見了。

那年秋天落葉飄飛時,朴大娘去世了,剛好八十歲。我們都離開官銀號很多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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