領證前一天,准老公背着我偷偷去看男科。
我氣勢洶洶推門而入。
「怎麼?領證前一天,你不行了?」
他似笑非笑,大咧咧往白床單一躺,「是啊,所以請林醫生幫忙看看。」
我反應過來,一把捂住「男科主治醫生」胸牌。
認識兩年,我一直告訴他我是兒科醫生。
01
早上八點。
醫院很久沒出現護士們下了夜班不溜,還齊聚一堂的熱鬧場面。
不出意外,有大料。
一個護士小姐姐痛心疾首,「林醫生,剛剛來了個帥得人神共憤的男人,可惜啊……去了你們科室。」
「男科?」我皺眉。
當代男人看男科,很正常。
但這麼早地掐着點來,就有些過於「正常」了。
「可惜了。」我也跟着感慨。
「但是真的很帥!」有人眼冒桃花,「鳳眸劍眉,白皮紅唇!」
「窄腰長腿!」
「身高目測 182.5cm!」
…………
還 182.5cm,觀察得挺仔細。
這讓我想到了我那個明天就要出來和我領證,認識兩年,但攏共見面沒超過十次的未婚夫。
因為他,我好像對「帥」這個詞有了免疫。
畢竟,剛剛小姐妹們說的,他都有。
而且好像,他也是 182.5cm。
無料可挖,我準備回科室繼續挖。
突然,身後有小姐妹小聲問了一句:「你們有聽到他叫什麼嗎?」
「剛剛聽李主任叫他小白,還是笑白來着。」
笑白?
我猛地頓住。
我那未婚夫,就叫李笑白。
02
我不鄙視男人有問題,因為我自己就是男科醫生。
有病治病,沒啥稀奇。
但我,不想被人騙。
會主動來看男科的男人,多多少少是知道自己有點問題的。
這案子擱在李笑白身上,那就是他明知道自己有病,不僅瞞着我,還撩撥我明天跟他結婚。
怎麼?今天來看醫生,打算臨時抱佛腳?
我想直接衝進診室,但最後一絲理智阻止了我。
萬一,不是他呢?
帶着最後一絲僥倖心理,我回了科室辦公室。
「林醫生。」值班護士蘇琴熱情地跟我打招呼。
「李主任呢?」我一邊問,一邊四周打量。
「去洗手了。」蘇琴答,「待會兒有病人。」
「我看看今天病患的資料。」我佯裝淡定道。
主任醫生不在,我這個主治醫生也會幫着看看病患的病歷,記錄資料。
蘇琴很快把資料遞了過來。
第一頁,「李笑白」。
我丟下病曆本,直接轉身朝診室走去。
雖然病患記錄上面沒有照片,但那些信息,足以證明,這個李笑白,就是我那明天要領證的准老公。
我氣勢洶洶推門而入。
診室就一個人。
可不是腰窄腿長、氣宇軒昂?
李笑白正扯着皮帶,看到我時,明顯愣了一下。
我上上下下掃了他一眼,冷笑,「怎麼?領證前一天,你不行了?」
他很快鎮定下來,打量着我,最後目光落在我的白大褂前襟。
劍眉微挑,鳳眸低垂,紅唇似笑非笑。
讓我沒想到的是,向來溫文爾雅的他居然大咧咧往白床單一躺,「是啊,所以請林醫生幫忙看看。」
但很快,我反應過來了。
一把捂住自己胸口的牌子,臉色有些難堪。
之前,我一直跟他說我是兒科醫生來着。
沒等我開口,李主任就來了,看到我在裡面時,立馬皺了眉頭。
「小林,你怎麼進來了?先出去。」
我幾乎落荒而逃。
03
第一次見李笑白,是在三年前冬天,同福路的羊肉火鍋店。
因為我那個閱人無數的姑姑,在三天內誇了他超過三百句,最後拉着我的手,「小越,他真的又好又帥,姑姑要是沒結婚保證主動追他!我說了要給他介紹女朋友的,你就去吧!」
姑姑前段時間出了車禍,她說,如果不是有這個叫作「李笑白」的男人救她,她怕是只能在我夢裡來找我了。
我不想她來夢裡找我,也不想被她繼續念叨,最終答應去見那個在她眼裡帥得人神共憤的李笑白。
地點和卡座都是姑姑定的,她說李笑白是北方人,喜歡吃羊肉火鍋。
但實際上,她錯了。
因為我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發現他在皺眉。
卡座是有號碼的,他只掃了一眼,便穿過層層人,走到我身邊,伸出手來,「你好,李笑白。」
「你好,林越。」我也伸出了手。
姑姑說得沒錯,他確實很帥,帥到一進來,三分之二的女生都朝他看了過去。
「那個……我是我姑姑讓我來的。」我有些犯嘀咕。
其實我一開始以為姑姑誆我。
畢竟這麼帥的男人,怎麼會沒有女朋友?
「我知道。」他點頭,「你看看要吃什麼,我請。」
他把單子遞過來。
「不用,我們 AA 就好。」我擺手。
彼時,鍋里的湯底沸騰了,一滴油撲騰了出來。
「小心!」他出手快如閃電,將我的手拉開了。
手指相碰,面紅耳赤。
他在警局工作,一年裡休假的日子屈指可數。
但每次休假,他都會約我吃飯、看電影、喝咖啡、逛街……
沒有太多的意外,我成了他的女朋友。
「試着交往」是他一年半前提的。
「領證結婚」是他半年前提的。
04
我想,我大概知道了他單身二十七年的原因。
確定男女朋友關係後,我們僅限於親親、抱抱、舉高高,否則我也不至於不知道他有那方面的問題。
就是不知道,他是抱着什麼心態來和我說結婚。
站在醫院的走廊上,被人喊了一聲,我才發現自己拿針的手顫得厲害。
上衣口袋裡,突然傳來「嗡」的一聲短信聲。
不用想,我也能夠猜出是誰發的。
畢竟這年頭用短信「關懷」我的,除了 10086,也就他了。
「你在醫院辦公室里等我二十分鐘。」
時間、地點、人物,這種時候,李笑白的語言,居然還能一如既往地言簡意賅。
我笑了。
我會等他嗎?
答案是「會的」。
但不是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我要看他的笑話。
從情理來說,我沒告訴他我是男科醫生,是我的不對,但這件事情要是追本溯源,還有一段烏龍故事。
可他有病,這個事實可跑不了。
我冷笑一聲,轉身回了辦公室。
只是莫名地,我居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輕鬆。
就像,我曾經也怕過……
蘇琴一看到我回了辦公室,立馬拿了病曆本過來,「林醫生,昨天跟你預約的患者剛剛打電話過來,還有十分鐘到。」
「十分鐘?」我愣了一下,李笑白約我的時間是二十分鐘後。
此時,離他發短信給我才過五分鐘。
就在我猶豫了一下的時候,口袋裡的手機短信提示音再次響起。
「抱歉,我有急事要先走,晚上去你家找你。」
——李笑白。
我在心裡暗暗罵了一句。
這男人,果然不行,看個病都這麼急。
拿了病人病歷,我轉身去了我的實驗室。
其實,雖然都是男科,但是我和李主任負責的方向並不一樣。
更多地,我負責分析研究某些物質的病理情況。
比如,接下來的病人,因為妻子難以受孕,想做試管,而我則需要幫他對某些物質的存活率以及是否存在遺傳性疾病進行分析。
至於晚上李笑白來不來,這對我來說又是另一個事情了。
白天不敢見,難不成晚上就敢見?
但下班的時候,我還是和李主任請了明天的假。
05
剛回到家,門一開,毛球便朝我撲了過來,尾巴搖晃得要讓人眼花。
看到它時,我愣了一下。
毛球,是去年秋天,我和李笑白出去爬山的時候撿到的。
原本只是到腳踝的金毛,現在已經成了威風凜凜的大將軍。
等我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經將鞋櫃里的男士拖鞋拿了出來。
嘆了口氣,我轉身去了廚房,認命地做了兩個人的份。
要送他走,也要讓他吃頓飽飯再上路——我告訴自己。
可事實就是,在讓人失望這一點上,李笑白從來不讓人失望。
凌晨十二點。
我看着桌上涼透了的飯菜,將自己的頭埋進了膝蓋里。
我知道,他不會來了。
李笑白以前無論在我這裡做什麼,都會在凌晨十二點前離開。
毛球不知道怎的,也還沒有睡,用它金色的大腦袋在我腿上蹭了蹭。
我將它抱在懷裡,讓思緒放飛。
但怎麼飛,都離不開李笑白。
於是,這個夜裡,我回顧完了和李笑白的所有過往。
其實,我和他相處的日子,少之又少。
我對他的了解,更少。
甚至連他的日常是做什麼的,我都沒具體問過。
我們之間的相處,好像一直處於不溫不火的狀態。
至於「告白」,如今看來,也像是一場意外。
那天是國慶,我和他一起在家看閱兵儀式。
電視里的小哥哥們,盤亮條順,氣宇軒昂。
想起小姐妹們經常感慨的一句話,我下意識地開口:「要是有個這樣的男朋友也不錯。」
「為什麼?」他問。
「這樣,我就可以跟他說『你守護國家,我守護你』。」
「那你願意守護我嗎?」
現在想想,不知道是他腦子抽了,問出了這個問題,還是我腦子抽了,回答了「願意」。
06
又一個白天過去,李笑白仍然沒有出現。
他就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其實,從在醫院裡看到對方的那一刻,我心裡就有了一種預感。
我與他,終將無疾而終。
只是真當這個論點真正成立的時候,不可否認,我有點難受、有點想哭。
將上周從家裡拿出來的戶口本塞回抽屜,我用清水洗了把臉。
該過的日子還得過,該上的班還得上。
一個不行的男人而已,我為他傷神兩天已是極限,憑什麼繼續留戀?
但是,有句話說得好,福或許不雙至,但禍從不單行。
當我在醫院看到陳以安的時候,我就知道老祖宗多麼有智慧了。
哪怕六年沒見,我還是能從人群中一眼看到他——依舊人模狗樣,高高在上。
陳以安顯然也看到了我,趾高氣揚地朝我走了過來。
「我聽同學說,你還是選擇了這個方向,沒想到真的在這裡。」陳以安看着我,眼神帶着嘲弄與憐憫,像是一個俯仰眾生的神。
如果說以前,我會被他影響,可六年過去,誰還是曾經的那個人呢?
我回給他一個最得體又大方的笑容,「是啊,你這是要過來看病嗎?我們醫院童叟無欺,找我也不能打折。」
「你……」陳以安顯然沒有想到我會這樣回答,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唏噓地搖頭,「我就說讓你不要做這個方向,你看看你,如今尖酸刻薄。」
「我要是不做這個,你當年就不會走嗎?」我嗤笑一聲,眼神多了幾分不屑。
陳以安被問住了,向來以謙謙君子示人的他,難得臉上帶着慍怒,聲音也大了幾分,「林越,你別不知羞恥!」
「誰罵我們林醫生?她是吃你家大米還是刨你家祖墳了,你……」聽到動靜的蘇琴氣急敗壞地從辦公室沖了出來,等看到眼前的人時,瞪大眼睛,「陳以安?你還有臉見林越姐?」
見到外人,陳以安立馬收起了獠牙,瞪了蘇琴一眼,輕蔑抬頭,「你知道什麼?」
蘇琴也不是好惹的,下巴一抬,「我是不知道什麼,但陳學長知道我們這是什麼科室吧?話說你來我們這裡,是要看病的吧?要不要我給你介紹技術好的醫生?」
「誰,誰誰要來你們這裡看病了?你們這些……一丘之貉!」陳以安終於急了,瞪着我,「我就是過來告訴你一聲,我要結婚了。」
說完,他從那身筆挺的西裝里,掏出一張紅色的燙金請帖。
這我倒是真沒有想到,「什麼時候?」
「一個月後。」
「還有一個月就給我發請帖,是怕我湊不出份子錢嗎?」我笑了,將請帖鄭重其事地放進衣服口袋裡,「放心,你的婚禮,我怎麼可能缺席?」
不出意外地,我又看到了陳以安五顏六色的臉。
像只河豚。
我嘆了一口氣。
李笑白就算生氣,都肯定會比這張臉笑着好看。
不對,截至前天,我和李笑白在一起,還從來沒有紅過眼、白過臉。
07
「林越姐,你真的要去他的婚禮啊?」一回到辦公室,蘇琴就把我拖到了身邊,皺着眉,眼裡帶着擔憂。
我微微一笑,從口袋裡拿出請帖,打開扉頁,上面是用瘦金體寫出來的兩個名字——「新娘何夏」「新郎陳以安」。
蘇琴就在我身邊,自然也沒有錯過這個信息,鄙夷地罵了一聲國粹:「靠!他們居然還真的在一起了!」
「這不是正好嗎?絕配。」我合上請帖,嘴角帶笑,心裡卻有些說不出的悲涼。
試問,誰在昨天被准老公放了領證的鴿子,在今天又被六年沒見到前男友帶着請帖上門嘲諷,還能夠心情愉悅?
陳以安,我的前男友,也是初戀男友。
我讀醫學院,他讀文學院。
「林越姐,你真的放下了?」蘇琴小聲地問我,話裡帶着擔憂。
她是我同學院的學妹,我和陳以安的事情,不僅醫學院知道,甚至整個學校都傳得沸沸揚揚。
原因就是他在學校貼吧里,發的那篇張揚至極的告白——
「曾有魯迅棄醫從文,是為求救國救民;倘若陳以安和林越在一起,便是醫文一體,陳以安此生足矣。」
我和他也曾經互相支持,共同進步走過了三年。
產生分歧,是在我讀研選方向的時候。
我記得我告訴他,我選了男性生殖科這塊,他那瞬間像是見了鬼的眼神。
第二天,他就跟我提了分手。
但,文學才子的分手和表白一樣有腔調,他沒有親口和我說,而是在學校的貼吧里,發了另一則帖子——
「昨夜下了雨,白玫瑰落入了臭水溝。」
等到我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在我沉浸於選課題不問世事的一星期之後了。
而陳以安則在帖子發出的第三天出了國,走得悄無聲息。
將請帖塞進辦公室的抽屜,我轉頭朝蘇琴一笑,「這種男人不放下,留着他回家過年嗎?」
蘇琴鬆了一口氣,「就是!這種不守男德的男人,誰愛要誰要。」
不守男德?我笑了笑,要這麼說,倒也沒錯。
後來我才知道,陳以安出國時,不是一個人。
還有他同學院的師妹,何夏。
而他們的曖昧,早在從和我分手的半年前就已開始。
突然,蘇琴拍了一下手,激動出聲:「林越姐,我忘記了,你之前有跟我說過你有男朋友對不對?要不這次就把他帶去陳以安的婚禮?雖然我只看過他的背影,但我可以肯定,這絕對秒殺陳以安!」
對於蘇琴的躍躍欲試,我只能夠報之一笑。
她曾經有一段時間一直想要把自己哥哥介紹給我,無可奈何,我這才給她看了一張李笑白在我家裡做飯背影的照片,並告訴她這是我男朋友。
現在,那張照片依舊在我的手機里。
就是不知道,這人還算不算得上是男朋友。
畢竟從那天到現在,已經將近二十天過去了。
而那連幾個字的短信,他都沒有再發過來過。
08
一個星期後,我再次見到了李笑白。
可我怎麼都想不到,再相見會是這樣的場景。
「你是……嫂子,對吧?!」病房外,一個二十四五歲的年輕男人站得筆直,在看到我時先是一愣,突然「啪」的一聲行了個標準的軍禮。
我手裡的巧克力差點落在地上。
「那個,你認錯人了吧?」我有點懵。
兄弟可以亂認,嫂子可不能亂叫。
「沒有,絕對沒認錯!」誰知這人還一臉篤定地點頭,臉上帶着喜上眉梢的笑容。
說完,還「啪」的一聲把病房門拉開了,「嫂子請!」
「我……」
我到底進還是不進?
我之所以來這裡,是因為剛受李主任囑託,過來看他家的小朋友。
原本對話我都還記得一清二楚。
他揪着為數不多的幾根頭髮為難地跟我說:「那個,小林啊,我剛剛知道家裡有個小朋友,過來住院了,還傷得挺重的,家裡讓我過去看看情況,但我這裡還有個病人,我想你要是有空,能不能幫我先過去看看,有什麼情況回來告訴我。」
這才有了我拿着巧克力來到這裡的一幕。
房間號沒錯,裡面的病人……
我皺了皺眉頭,「裡面的小朋友,姓李吧?」
「小朋友?」那人愣了一下,接着又笑了,瘋狂點頭,「是的,小朋友姓李!」
既然是這樣,那就是李主任家裡的孩子沒錯了。
我看了看手中的巧克力,決定先進去瞧瞧。
至於「嫂子」不「嫂子」的,出來再解釋。
但讓我萬萬沒想到的是,居然會在裡面看到失蹤了大半個月的李笑白。
「你……」我腦子有點亂,「你也來看小朋友?」
恍惚間問完,我才發現,病房裡只有他一個人。
他穿着病患服,半躺在床上,衣服半敞開着,胸口處還纏着白色繃帶。
他像是沒想到我會在這裡出現,如刀鋒般鋒利的眉先是蹙了蹙,最後卻又笑了。
我終於悟了。
所謂的「李」姓小朋友,就是李笑白。
靠!誰家小朋友長這樣!
09
「你這是怎麼了?」我輕輕呼了一口氣,不再打算往前。
我告訴自己,弄清楚情況就撤。
「過來。」李笑白開口喊我。
見我沒動,又重複了一遍,「林越,過來。」
「我不……」話沒有說出口,就看到床上的人起身落地。
我急了,猛地衝上去,「瘋了嗎你?你手上還掛着……」
尾音未落,身體已被擁進一個熟悉而又溫暖的懷抱。
我瞬間僵住。
李笑白緊緊地抱着我,低聲在我耳邊呢喃:「林越,我回來了,對不起。」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我的心臟不受控制地抽痛了一下。
我聽過李笑白嚴肅的命令,聽過他溫柔的笑意,聽過他情動時克制的沙啞,唯獨沒有聽過,這仿若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的慶幸。
而李笑白,在我的記憶里,也從未如今天這般脆弱。
「放開我。」我深吸一口氣,努力剋制流淚的衝動。
「不放。」李笑白一邊說,還一邊在我脖子上蹭了蹭。
我磨了磨後槽牙,「你傷口崩了!」
剛剛他起身的那一下,我看到潔白的繃帶上已經有了血絲。
「沒事。」李笑白搖頭。
這都不放?我眯了眯眸子,「那你告訴我,你這些天去了哪裡?」
隨着這句話一出來,我能夠明顯感覺到,擁住我的身體僵了一下,然後抱着我的手臂緩緩地鬆開。
「我看看你的傷口。」我假裝若無其事,好像自己從沒有問過剛剛的問題。
李笑白也頗有默契地沒有再開口。
只是病房裡的氛圍,卻在瞬間淡了下來。
說實話,在李笑白真正鬆開手的那一刻,我並沒有如自己所想象的輕鬆。
他一直都是這樣,有事情從來不和我說,對我的事情,也絕對不過多干涉過問。
但當我拉開繃帶,看到傷口形狀的那一刻,我想我大概明白了什麼。
這種特殊的傷口,一般的任務怎麼會有?
10
這幾天,沒有李主任的囑託,我也去看了李笑白。
他依舊沒有和我說自己受傷的原因,我也沒有再追問。
我開始不知道和他的關係,到底該算什麼。
男女朋友?
真正的男女朋友,能陌生到這樣的程度?
醫生和病人?
誰家男科醫生,天天吃了沒事往外科住院病房跑?
一周過去,李笑白的傷口總算開始結痂。
門口看護的那個青年還是一如既往地,每次我一過去他就「啪」地行禮,然後畢恭畢敬地喊:「嫂子好!」
我想李笑白一定是聽到了,但他卻沒有阻止。
我也當自己聽習慣了,不追問,也不再反駁。
直到我有一天,在樓梯口和青年遇上。
「嫂子好!」青年一如既往,身板筆挺,精神抖擻。
不少人朝我看了過來,我尷尬一笑,只好回他:「你好。」
「嫂子果然不僅漂亮,還溫柔,還是跟兩年半前照片里的一模一樣!」青年手裡提着保溫杯,嘿嘿一笑,說完就走。
我愣了一下,連忙叫住他:「等等,什麼照片?」
印象里,我與李笑白的確有過幾張為數不多合影。
但問題是,我明明才和他認識兩年,哪裡來的什麼兩年半前的合影?
11
我整理了一下情緒,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看起來平靜一些,「哪張照片?我看看。」
「這張呀。」青年一點沒有起疑,聽到我問還真的從兜里掏出手機,打開相冊,點開收藏夾,「你看,這張!」
目光瞥向手機屏幕,我腦子「轟」地一下炸了。
青年沒有察覺到我的震驚,還兀自笑着指着照片里的人,「你看,大合照的時候,嫂子你在這裡,我們笑白哥在這裡,就算全副武裝,也藏不住你們的絕頂般配!」
看着青年手指指向的那道身影,我忍不住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某些回憶,瞬間如潮水般湧來。
三年前,那場突如其來的疫情打亂了所有人的節奏,我隨醫院的前輩一起,作為第一批救援前往疫區。
那時候方艙剛剛建好,一切方才理出頭緒。
我被分配到輕症病房,比起重症病房,算是平靜許多。
可即便是如此,也免不了出現患者突然情緒激動的時候。
猶記得,那天的病房很亂,直到他的出現。
一身防護服也壓不住他的高大,一身白色也壓不住他的氣勢。
他說:「想活着,就別吵,安心救治。」
病房裡瞬間安靜了下來。
一句話,比我們扯破了嗓子還管用。
就在大家鬆了一口氣準備離開時,一個人突然拿起桌上的花瓶沖了過來。
我聽到旁邊護士的驚呼聲時已經躲閃不及了。
我以為會頭破血流,誰知那道頎長的身影沖了出來,抱着我往旁邊一滾。
花瓶落地的破碎聲和悶哼聲,同時在我耳邊響起。
「你受傷了?」
將我護在身後的人,半弓着身體,沒有說話,只是擺了擺手。
我臉色一變,等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將人扶了起來。
到了門口,他就要離開。
而我卻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
雖然穿着厚重的防護服,但是職業的敏銳度告訴我,他受傷了。
12
只一句話,我便將他帶回了我的宿舍。
「我幫你看看吧。」我說,「我是男科大夫。」
如果坦然相對,我想不會主動開口。
但那個時候,作為第一批前往疫區的人員,我們的隔離服上還沒有寫上名字。
全副武裝下,我看不清他長什麼樣子。
同樣的,他也看不清我的臉。
我想,這種「尷尬到腳趾摳地板」的事情,一旦過去,誰都會重點遺忘,他也一定不想認出我。
他深深地看着我,半天沒有開口。
「再不看,真的就廢了。」在我半脅迫下,他終於輕輕點頭。
雖然我不再看他,但能夠感受到,口罩下自己燒紅的臉,以及頭頂那從未離開過的目光。
之後的半個月,我依然可以時不時地看到他。
說認不出來,絕對是假的。
畢竟那樣挺拔的身姿、凌人的氣勢,實在找不出第二個人。
以至於當青年拿出照片時,我一眼就認出那個男人。
可是誰能夠告訴我,那個男人怎麼會是李笑白?
我腦海里像是有什麼「啪」地炸開,咽了咽口水,「他什麼時候開始告訴你,我是你們嫂子的?」
「就那次支援回去後不久啊。」青年撓了撓頭髮,突然湊近了我,神秘兮兮道,「他一開始還不說呢,只時不時偷偷拿出照片來看,後面被我們發現了,才說給我們找了個嫂子。」
照片是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作為留念拍的,當時正是櫻花盛開的季節。
也就是說,在那個春轉夏的日子,在我和他吃火鍋的前半年,李笑白便開始這麼說了。
狗男人!
我深吸一口氣,拳頭硬了!
13
剛剛回到辦公室,就被李主任告知有個為期三天的封閉式研討會,在另一座城市的舉行,讓我準備一下,過去參加。
以前對這種研討會不太感興趣的我,這次二話不說,將毛球送到蘇琴家後,提了包搭了當天晚上的航班就跑了。
原因無他——躲李笑白。
知道這事情後,我不清楚李笑白到底在打什麼主意,也不清楚他到底真的知不知道照片裡面的那個人就是我。
但我明白,我現在不想見他。
換一句話說,不知道該以什麼心情見他。
直接問,還是裝傻充愣?
似乎,都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
我需要幾天的時間,來捋一捋,我對李笑白到底是怎麼樣一種感情。
但是,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幾天會有點長。
封閉式研討會結束後,我剛回到酒店,手機還沒有打開,就接到酒店通知:酒店發現了兩起外來病例,需要封控排查。
而這一排查,又有新的病例被發現,反反覆復,到酒店被解封,已經過去九天。
這九天,李笑白難得給我發了這幾年都比不過的短信。
「你在哪?」
「C 城。」
「研討會結束後就回來吧?」
「嗯。」
「有疫情了?」
「是。」
「注意保護好自己,在酒店待着別出門,有問題給我電話。」
「好。」
…………
我和李笑白似乎在一夕之間調換了角色,過往總是我問、他回,抑或是根本不需要我回復的短信。
現在卻是,他問、我回,甚至還說可以打電話了。
他絕口不提照片的事情,我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已經知曉。
但是在這幾天,我做了一個重要的決定。
可總有一句話,叫「計劃總是趕不上變化」。
14
我回去的那天,是周末休息日。
原本準備直接回醫院,沒想到一出機場就接到了一通意想不到的電話。
熟悉的聲音,順着網線傳了過來,依舊那麼欠。
「林越,不是說好了會來我的婚禮的嗎?怎麼這麼久了,還沒到呀?同學們都在呢!就差你一個了,要不要我們派車過去醫院接你?」
我嘴角猛地一抽,差點忘了今天是陳以安結婚的日子。
「不用了,我馬上就到。」我磨了磨後槽牙,並不想助長陳以安的囂張氣焰。
「那你拿了請柬過來,我們這裡可不是……」
「放心,少不了隨你的份子錢!」
機場離醫院和婚禮現場都不近,倒是婚禮現場離醫院不遠。
我要是去了醫院拿了請帖再去現場,肯定會晚。
想了想,我給蘇琴打了一通電話。
「林越姐,你回來了!」電話一接通,林越輕快的聲音就傳了過來。
「嗯。」我笑了笑,「你想不想吃席?」
「啊?」蘇琴一愣。
但她向來和我有默契,很快就反應過來,「你等着!」
就算是在電話里,我都能夠聽出來她笑得賊兮兮的開心。
猶豫了一下,我給李笑白髮了條短信,告訴他有點事情要處理,明天再見面。
打車直接到婚禮酒店附近的商場,寄存了行李後,我還特意去買了一身禮服。
陳以安請我去他的婚禮,明顯就是鴻門宴。
我不好好盛裝打扮一番,豈不白費他一番好意?
現場很熱鬧,鮮花紅酒、香檳白紗。
我看着這大場面,實在是沒忍住笑了。
到底是誰,掉進了臭水溝?
陳以安的家庭不算差,但也不是什麼大富大貴,可何夏就不一樣了。
不少同學說,她是一家上市集團的千金。
門口的賓客很多,我沒有請柬,只好先在外面等着蘇琴拿請柬過來。
但很快,就有人發現了我。
「你是林越吧?」來人是一個戴着眼鏡的瘦弱男人,眯着眼睛上上下下打量着我,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我也不知道自己當年太出名了,還是別的,隨着他這句話一說,裡面的人一個個都朝我看了過來。
很快,新娘、新郎也聞聲而來。
15
「林越,歡迎。」何夏長得很甜美,態度溫雅且和煦。
「謝謝邀請。」我淡淡一笑,抬了抬下巴。
當年我不會認為能和還是別人男朋友糾纏不清的何夏是小白花,今天也不會認為讓自己老公大張旗鼓來請我的何夏是善心大發。
「這麼多年沒見,你更漂亮了。」何夏看着我的臉,「難道是環境養人?」
環境養人?這話隱喻的,也不知道是該誇她才氣過人,還是說她茶氣過人。
我點了點頭,「是啊,環境確實不錯,所以這不正好那天還遇到了你家先生嘛。」
「你……你胡說八道什麼?」何夏臉色一變。
「難道不是?」我看向一旁的陳以安。
「才不是,我去是因為……」陳以安急了,臉憋得通紅。
「是因為給我送請柬嘛,我知道。」我笑着安慰,一臉「你不用再解釋,我們心知肚明」的表情。
不出意外地,陳以安的臉更黑了。
我笑得更開心了。
我剛剛看了一下,這現場很多人都是當年文學院的老面孔。
當年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這些人誰不知道我學醫的方向?
這麼一來,陳以安在醫院看到我,能是什麼?
現場,更熱鬧了。
嘈嘈切切,竊竊私語,三三兩兩,比比皆是。
我要的就是這個效果。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陳以安要是不惹我也就算了,偏偏還要送上門。
但我忘了,陳以安慣是個小人,還是個容易跳腳的小人。
16
當他氣急敗壞地將手裡的香檳朝我潑過來的時候,現場立馬爆發出一陣驚呼。
我剛準備感慨,怕是要白瞎了我特意去化的妝時,一道高大頎長的身影擋在了我的面前。
緊接着,我被人緊緊地護在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