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第一任夫君和離後,我被曾經相依為命的弟弟,當朝聖上,接到了宮中
“姐姐我來兌現承諾了”
“我要讓你成為這個宮中最尊貴的女人”
1
我在繼母走後陷入了沉思,舅舅家的生活給我打上了不可磨滅的烙印,我始終不習慣十二歲後潑天的富貴,以及為此付出的代價。
嫁給江邵的七年,我很努力做一個大家族的宗婦,管理家中庶務,照料夫君生活。但不行就是不行,我最終還是把一切都搞砸了。
我不是一個合格的棋子啊,既不夠聰明,也缺乏為家族奉獻的精神。
從六歲起,我就感到了自己身似浮萍,在舅舅家,我是個拖油瓶,在將軍府,我是個隱形人,在江家,我是沒有存在感的所謂少夫人。
我想,我心裡還是怨恨的,那寄人籬下的六年,分明不是我的過錯,分離所帶來的隔膜卻只我一人承受。
輾轉多年,每一個地方都是不得不去的,每一處,都不是我的家,每一處,都沒有我的家人。
只有皇宮,是我自己選擇來的。
容旭他冒着非議給了我一個遮風避雨的屋檐,給了我一個家,他才是我的家人。
他應付着前朝的勾心鬥角和爾虞我詐,我無法成為他的助力,那麼至少,不要成為拖累。
容旭晚上過來用膳,吃到一半,他突然問:“姐姐,有什麼要與我說么?”
“飯菜還合口味么?”我問。
他一愣,似乎沒料到我會問這麼一句,頓了頓才說:“甚好。”
“姐姐,元宵燈會,千萬不要離開澤蘭殿。”他的語氣前所未有的嚴肅,眼底醞釀著風暴。
我看着他,壓下心裡翻湧的不安,點了點頭。
2
元宵過後,朝堂後宮一夜巨變。
偌大的韓國公府江氏被連根拔起。
公之於眾的說法是,江家勾結敏太妃試圖謀反,擁立十皇子登基。叛黨趁着元宵燈會的時機謀划了一場刺殺。因為陸將軍和衛相國的力保,皇帝得以死裡逃生,並成功將叛黨一網打盡。
江家十歲上男丁均斬立決,十歲下的男孩流放瓊州為奴,女眷沒入庭掖為婢。
敏太妃和十皇子被除籍,貶為庶人,終身圈禁。
衛家的嫡長女衛蘊被選定為皇后,擇日大婚。
我則被封為宸妃,小瑾成了容旭的康寧公主。
我得知消息的時候,一切都已塵埃落定,甚至來不及見江邵最後一面。
也在這個時候,我突然意識到,容旭他登上帝位,並非是撿漏。
宮變後再次見到容旭,已經是三月初了,我看着他平靜的面容,下意識感到恐懼,忍不住戰慄了一下。
他看到我的反應,只說了三個字:“對不起。”
我的喉頭好像堵着一團濕棉花,很久後才說:“陛下為什麼要冊封我和小瑾?江家倒了,我們已經沒有利用價值了。”
“姐姐,事到如今,小瑾必須是我的女兒。”他的眸子幽深,看不出情緒。
我笑了一下,“那真是,多謝陛下隆恩。”
真可笑,他一口一個姐姐叫我,但我自始至終不過是他離間陸江兩家的棋子。
我從來口稱陛下,卻真的在心底把他當做家人。
我唯一困惑的是,他為什麼不讓我年輕美貌的妹妹入宮,更好籠絡陸家。
若是在宮變之前,我還會自作多情以為他是想庇護我們母女,但如今,我只有想不通他謀算的惶恐和不安。
3
半年後,帝後大婚,皇帝親政。
安頓好小瑾,我去昭寧殿拜見皇后。皇后才滿十六歲,是個鮮花般嬌艷美麗的女孩子。
她看到我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表示,按部就班接了我的茶,說了幾句客套話,就打發我離開了。
我回憶着皇后恍惚的神情,覺得宮裡的風還遠遠未止歇。
三位輔政大臣已去其一,接下來是誰,是我爹,還是衛相國?
容旭新封了一後一妃,他卻很少來後宮過夜,一個月就來四趟,時間也非常固定,初一十五去皇后的昭寧殿,初二十六來我的澤蘭殿,風雨無阻,雷打不動,堪稱端水大師。
他去皇后那裡做什麼我不知道,來我這裡,通常是陪着小瑾玩鬧,如非初二十六,他會在用了晚膳後離開。
如果是初二十六,我們會在一張床上相安無事到天明。
我猜不透他的用意,有時覺得他是為了平衡前朝的局勢,有時又覺得他是為了讓宮人們不敢慢待我和小瑾。
衛皇后免了我的晨昏定省,每個月我們見不着幾面,宮裡的日子似乎就此陷入了詭異的平靜,我卻覺得風雨欲來,對着容旭愈發謹小慎微。
容旭則經常看着我,神情令人捉摸不透。
這種平靜只持續了三年,我就聽如心說最近有大臣進言,稱衛皇后三年無所出,請皇帝採選美人充實後宮。
容旭採納了諫言,但沒有安排大選,只迎了我繼妹陸紫瀾進宮,封了麗妃。
4
紫瀾一進宮,就得容旭專寵。
我一直以為容旭內斂克制,直到我妹妹入宮,我才恍然,什麼是無所顧忌的偏愛。
他每個月在後宮過夜的次數從四次直線上升到二十次,並且次次都去她的儀鳳閣,再未踏足皇后和我宮裡。
容旭的夜夜耕耘卓有成效,紫瀾入宮一個多月就傳出有孕的喜訊。
皇帝非常高興,令皇后大擺中秋賞菊宴慶賀。
我在宴會上才見到許久未見的紫瀾,上次見面,她還是個未及笄的小姑娘,如今,已經是個明艷動人的女子了。
只是,可能是孕期不適,她的臉上並沒有寵妃的得意與張揚,反而面色蒼白地倚在容旭懷中,神情懨懨。
我坐在一邊,不言不動,保持一貫的低調。
容旭很開心,一杯接一杯喝酒,賞了紫瀾很多奇珍異寶,甚至提拔了好幾個陸家子侄。
他臉上帶着酒後的潮紅,親昵地攬着紫瀾,醉醺醺說:“愛妃若能誕下麟兒,他便是大慶的太子。”
那是一貫在人前清冷自持的他,少有的失態。
我在高位掃視群臣,看到我爹還有繼母臉上一閃而過的欣喜。
當然,衛相國也在容旭話音落下的一刻掃了一眼上首的皇后。
皇后面色鎮定地飲了一杯薄酒,但微微晃動的手卻泄露了她不平靜的心。
看來,紫瀾確是他心中所愛了,想起三年前我回絕了繼母的言論,我不由心生愧疚,若當時應了,容旭與紫瀾,也能成一段伉儷情深的帝後佳話。
而不像如今,容旭敬着一個不愛的皇后,紫瀾守着貴妾的身份,即便二人琴瑟和鳴,到底意難平。
我垂眸壓下心中動蕩的情緒。
5
賞菊宴後沒幾日,紫瀾來澤蘭殿拜會。
我看她依舊面色蒼白,神色憔悴,便問起原因。
紫瀾說是孕吐太過,吃不下東西。
我想起今年大暑時自製了些梅干,最近剛開壇取出來,小瑾吃着挺開胃,就提了一句問她可要試試?
紫瀾欣然應允。
小瑾見了這個和善漂亮的小姨也挺喜歡,親自捧了碟子遞給紫瀾。
紫瀾剛捻起一顆,還不等入口,便有人高聲喝道:“住手!”
眾人齊齊看向殿門,容旭陰沉着臉大步走近,伸手拉起坐着的紫瀾。
紫瀾起身的時候不慎碰到了小瑾的手,小孩子沒拿穩,碟子跌碎在地,清脆的碎瓷聲像是砸到了我心裡。
紫瀾本來捻在手裡的那顆,也在起落間掉了下來,滾入滿地的梅干中。
容旭似乎還嫌不夠,用帕子將她碰過梅乾的手指擦了好幾遍,一遍擦一邊說:“朕不是說過,凡入口之物均需三位太醫共同核驗。”
紫瀾白着臉為我解釋:“長姐不會……”
容旭打斷:“不要大意。”
小瑾愣愣看着旁若無人親密相擁的二人,淚水盈睫,而原本對她寵愛非常的容旭卻沒給她一個眼神。
我心痛極了,走過去跪下:“是妾思慮不周,請陛下責罰。”
容旭這才看向我們,他的手指動了動,冷冷道:“下不為例。”
說完,他擁着紫瀾離去。
小瑾的小拳頭驟然捏緊,衝著二人的背影大喊:“父皇大壞蛋!唔……”
我趕緊捂住孩子的嘴,攬住她:“小瑾,不許這樣說父皇,他只是……”
他只是什麼呢,只是有了新歡,厭倦與舊人演一家和睦的木偶戲罷了。
更何況,我於他而言,連舊人都算不上吧。
小瑾抽抽搭搭:“阿娘親手做的梅干,都髒了,我再也不和父皇好了。”
我看着小瑾脫口而出這些悖逆的話,心裡又憐又痛。她還這麼小,還不知道她的父皇從此可能就要換一副面孔了,當然,她也有可能再也見不到她父皇的面孔了。
五年來,我第一次沒做容旭的膳食。
如心帶着食盒過來的時候愣住了,猶豫着問:“娘娘……”
我淡淡道:“以後不必送了。”
自紫瀾入宮,每次送去御書房的膳食都是原樣退還,我假作不知容旭的意思又厚着臉皮送了這麼久,也該停下這自找沒趣的行為了。
如心臉色糾結,欲言又止,最終還是說:“是。”
6
出乎意料,第二天,容旭就帶着一個大木箱子來找小瑾,說是來賠禮道歉的。
小瑾生來第一次和他生氣,氣性挺大,直到容旭拍着門說了起碼二十遍“父皇錯了”才放人進來。
木箱里堆滿了不倒翁福娃、風車、皮影戲娃娃、九連環、魯班鎖等小玩具,小瑾看着移不開眼睛,大度地伸手求抱抱,父女倆一笑泯恩仇。
容旭柔聲問:“西南總督新上供了一隻食鐵獸,黑白相間,憨態可掬,今日剛送到珍獸園,父皇帶小瑾去看,好不好?”
小瑾眼睛發光,大聲道:“好!阿娘……”
不等我回復,容旭搶先說:“你娘不喜歡。”
我……我只能不喜歡。
我點頭附和道:“阿娘怕這些豺狼虎豹的,你和陛下去吧。”
容旭還疼小瑾,總不是壞事,就算排在紫瀾之後,至少也排上號了。我有些欣慰,還好小瑾沒受委屈,至少小瑾不用受委屈。
我一個人閑着沒事,拎着水壺給花草澆澆水。
他們走後一個多時辰,如心提着裙子飛奔而來:“娘娘,出事了!”
手裡的水壺啪地落地,腦子瞬間一片空白,耳邊是嗡嗡的說話聲,我一句也聽不進去。
我向著殿門跑去,卻一腳深一腳淺,像是踩着棉花使不上力,不等跨出澤蘭殿,就眼前一黑失去了知覺。
醒來的時候,床邊坐着容旭。
我看到他皇袍上扎眼的血污,頭一陣陣發暈,開口的聲音嘶啞難聽:“小瑾……”
他看到我醒來,立馬說:“小瑾沒事,在偏殿呢。”
大石落地,我心中一定。
後怕卻讓我忍不住發顫,若是小瑾有個萬一……
我忍不住道:“陛下若有什麼打算,請都衝著妾來,不要……不要牽累孩子。”
他的臉色驀地一白:“是意外。”
我心一盪,知道自己說錯話了,趕緊補救:“自是意外,望陛下看在妾心系孩子的份上,恕妾失言之罪。”
他的臉色卻愈發難看:“你不信我!”
“沒有,陛下金口玉言,妾不會懷疑。”
他死死盯着我,霍然起身冷聲道:“即日起,宸妃禁足澤蘭殿,封殿門,任何人任何物,許進不許出。”
他拋下硬邦邦的禁令,拂袖而去。
我閉了閉眼睛,澤蘭殿自此怕就是冷宮了,我們之間,怎麼就走到了這個地步?
他一走,我就趕緊去偏殿見小瑾。
太醫署的醫官說小瑾沒有受傷,只是受了驚嚇,近日好好休息不會有大礙。
小瑾沒受傷,那容旭身上的血污是怎麼回事?
醫官卻問我:“陛下怎麼走了,他臂上的抓傷還未處理呢。”
如心告訴我,小瑾在珍獸園玩得出神,不慎誤入了熊舍,千鈞一髮之際,是容旭以身犯險救了孩子。
我得知真相後極是悔恨,他受着傷守着我醒過來,卻聽到一聲聲誅心之言,震怒之下也只是將我禁足。
我擔心他的傷,想去看望,守着殿門的宮人們鐵面無私:“陛下有命,奴婢們不敢違抗,望娘娘海涵。”
別說人,我連隻言片語都遞不出去,碰了幾天壁,我也就消停了。
只覺得心下惻然,我怎麼,又把一切搞砸了。
我這次這樣傷了他,是不是將本就不多的情分又消磨了不少?
7
禁足令解除之後,我才知道短短兩個多月,前朝後宮又經歷了一場腥風血雨。
紫瀾見紅,胎兒不保,太醫院診出有人在她的日常膳食中下了活血之物。
一貫寬待下人的容旭龍顏大怒,下令徹查。
除了早早被禁足的澤蘭殿眾人,鳳儀宮和昭寧殿數十名宮人被抓進御前司嚴刑拷打。
經過太醫院和御前司半個月抽絲剝繭的調查和審問,真相浮出水面,衛皇后嫉妒麗妃獨得恩寵,又率先懷有龍嗣,指使御膳房宮令在儀鳳閣的膳食中額外添加藏紅花汁,導致麗妃滑胎。
衛皇后在事發後自縊於昭寧殿。
她謀害龍嗣,雖畏罪自殺,依然被廢皇后之位。
衛相國也因教女無方被革職查辦,衛家雖沒有像江家一樣滿門抄斬,卻也一夕淪落。
畢竟,革職查辦,能查出什麼事情,會有什麼下場,還不是皇帝和陸家說了算。
這幾日,我總是夢到衛皇后,這三年多,我雖與她交集不多,但一直和平相處,我內心裡並不相信她真的會喪心病狂到對紫瀾腹中的孩子下手。
衛皇后還年輕,又是正宮,日後又不是沒有孕育子嗣的可能。
紫瀾腹中的孩子還不知性別,就算是皇子,皇帝認不認那句酒後戲言還是兩說,就算認了,太子之位又不是沒有易主的可能。
怎麼想,衛家和衛皇后都不應該如此孤注一擲。既然如此,幕後黑手指向的只能是……
我從噩夢中驚醒,突然聽到黑暗中的寢殿里有另一人的呼吸聲,我驚問:“誰?”
8
燭火亮起,照亮了容旭那張清冷俊朗的臉,我還沉浸在噩夢的情緒中,冷不防看到他,下意識瑟縮了一下。
他好像沒發現我的躲閃,走過來在床邊坐下,伸手拂開我汗濕的額發,語氣柔和,“姐姐,魘着了?”
我的心砰砰亂跳,緩了一下才說:“沒事了。”
“陛下怎麼來了這裡,不陪陪麗妃妹妹么?”
他黑色的眼睛裡只有漠然:“她醒了就只會哭,哭得我頭痛。”
這幅樣子,和賞菊宴上那個滿心滿眼都是紫瀾的男人判若兩人,哪個才是真實的他,或者哪個都不是?
他深夜來我宮裡又是為了什麼,我壓下心裡的驚懼,笑了一下,“陛下要歇在妾這裡么?”
“嗯,也好。”他吹熄了燭火,躺到我身邊。
我心亂如麻,僵着身子不敢入睡。
他卻一反常態伸手將我攬入懷中,輕拍着我的背安撫:“姐姐,別怕。”
我只感到毛骨悚然,他此前和我同塌而眠,從未逾矩,今天卻突然如此親密,想做什麼?
我被困在容旭懷中,他緊緊貼着我,身體滾燙,起了令我恐懼的變化。
我揪着被褥,腦子在沸騰,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識到他已經是一個成年男子。
他的右手順着我的脊背滑到腰上,時輕時重按着,似乎壓抑着什麼,又似乎喚起着什麼。
我的心也隨着他力道的變化越跳越快,直要跳出嗓子眼。腰間酥麻的癢直鑽心裡,讓我又驚又怕。
我們的鼻息在咫尺間交織,昏暗寢殿內的氣氛愈發曖昧迷離。
喝醉了?吃藥了?
我腦子中的弦越綳越緊,幾乎想立刻推開他。
他動了,湊過臉在我額頭印了一個吻。我頸後的汗毛立刻倒豎。
他卻退開了,甚至放開了禁錮我的雙手,低聲呢喃了一句:“快了。”
什麼快了,我汗濕重衫,卻不敢問,鴕鳥般假作未聞,翻身背對他裝睡。
他規規矩矩躺在我身邊,沒再做什麼,存在感卻強烈到我一夜無眠。
9
我在禁足令解開後去了儀鳳閣,紫瀾躺在被褥里,只有一團小小的凸起,短短几日,她清減了很多。
雖然從小並不親厚,但畢竟是同父姐妹,我看到她的模樣,心中酸楚。
她的眼珠子木然地盯着我,過了一會兒才認出我,她抽噎了一下,帶着哭腔開口:“長姐。”
我忍不住走近拉住她纖瘦的手,安慰她:“紫瀾,沒事了。”
屏退左右,她壓低聲音問我:“姐姐,衛家如何了?”
我回憶了一下如心的消息,一一複述給她:“衛皇后畏罪自縊,衛相國被革職查辦,衛黨的官員多被停職。”
“紫瀾,陛下會為你做主的。至於孩子,日後還會有的。”
她的面色卻愈發蒼白,追問:“衛茂呢?”
話一出口,她卻驀地掩口,神色慌亂。
我沒聽清她說的什麼,也不敢問,只能當沒聽到。
紫瀾抓着我的手越來越緊,淚水接二連三落下,她嘴唇翕合:“姐姐,小心陛下。我……”
就在此時,容旭也來了儀鳳閣看望紫瀾,我趕緊起身行禮。
禮畢,我瞥了一眼紫瀾,她一直看着我,眼中似有挽留之意。
我正猶豫着,耳邊傳來容旭冷淡的聲音:“朕不是說,麗妃需要靜養,閑雜人等不許隨意探視么?”
儀鳳閣宮人們齊刷刷跪下,瑟瑟發抖。
看這陣勢,我這個“閑雜人等”不便留下,我只能懷着忐忑的心情知趣告退。
紫瀾那句“小心陛下”一直在我心頭盤旋。
江家已滅,衛家已倒,陸家的傾覆也就在眼前了吧。
紫瀾說的應該是這個意思,江家因謀朝篡位被滅門,衛家的罪名是謀害龍嗣,陸家呢?
我這個棋子是不是也快派上用場了,容旭想要怎麼擺布我?
我看了看手心裡紫瀾塞給我的紙條,決心冒險再見她一面。
10
等到夜深人靜,我得到容旭回了御書房的消息,推斷他今夜應該不會來後宮,便偷偷打扮成宮人的模樣,喬裝進入了儀鳳閣。
紫瀾也強撐病體等候多時,看到我眼睛裡又泛起薄霧:“長姐,救救陸家。”
我毫無頭緒,只能追問:“到底怎麼了?”
她的眼淚簌簌而下,似乎有激烈的情緒在心中震蕩,“長姐,我懷的不是陛下的孩子。”
我震驚到幾乎失語,她怎麼敢?
這話一出,紫瀾接下來的話語就順暢多了,她怕被人發現,加快語速道:“爹不知道我懷孕的真相,定會藉此機會對衛家落井下石。衛茂在獄中遭受爹爹心腹的嚴刑拷打,早晚會說出與我有染之事,拉陸家下水。”
我打斷她:“等一下,就算你與衛茂有過,孩子也不一定是他的吧。”
紫瀾閉了閉眼睛:“我本來是想與陛下成事,掩蓋我與衛茂婚前之事。但我太不謹慎了,第一次侍寢就用了,反而被陛下察覺。陛下從未碰過我,孩子根本不可能是他的。”
我明白了,陸家送了一個懷有身孕的妃嬪進宮,自然是包藏禍心。至於罪名,謀反,篡位,混淆皇室血脈,隨便一條,都是死罪。這是容旭為陸家選擇的結局。
那麼我呢,我和小瑾又被他設定了什麼樣的落幕?
我似乎被抽去了全身的力氣,軟軟靠到床柱上,喃喃:“可是紫瀾,我們又有什麼辦法呢?”
她捂着臉哭了起來:“爹和衛相國一直有聯姻的打算,也不管束我和衛茂私會,甚至一直樂見其成,我以為我會嫁給他。我不知道會進宮……”
紫瀾突然止住哭泣,拉住我的手,“長姐,只有你能救我,救陸家了。”
我只覺得荒謬,陸家大廈將傾,我還能有什麼辦法。
“傳信給爹,讓他殺了衛茂,不能讓他開口。”
我霍然看向紫瀾,決斷、狠辣,她柔弱無依的外表下有着狠絕的心,但是我卻苦笑:“紫瀾,我在宮中並無心腹。”
是的,她是合格的家族助力,而我,不過是顆棄子。
無權無人,我在哪裡,都是孑然一身。
她的臉色寸寸灰敗,卻很快強打精神:“娘告訴過我,長姐議親時,陛下曾向爹求娶你。如果陛下心中愛重長姐,長姐開口相求,他想必能留陸家一條生路。我的孩子都沒了,是不是陛下的也就是他一句話的事。”
我輕輕拂開她的手,“紫瀾,我議親時陛下不過是個十一歲的孩子,他那時又懂什麼呢。你以此認為他心中有我,是不是太草率了些?”
紫瀾又揪住我的衣袖不肯放開,像是抓着最後的希望,“長姐,你剛進宮時,陛下想立你為後,被江家和衛家合力反對,才放棄的。”
我心裡一震,怪不得,怪不得江家會突然行刺容旭,江邵那樣驕傲的一個人,怎麼會容許我離開他之後登上後位。
只不過他不夠聰明,反被容旭利用,牽連江家滿門。
我只覺得可笑:“紫瀾,可是陛下最後立了衛後,他的目的不過是收回輔政大臣手中的權力。你是理由,衛後是把柄,我……也不過是棋子。”
紫瀾眼中的光芒一點點熄滅,卻猶自不肯放開手中的衣袖。
我卻不能再耗下去,一點點抽出衣袖,轉身離開。
一路夜風寒涼,我裹緊了身上的披風,卻無法阻止身體一寸寸冷下去。
11
我在殿外看到澤蘭殿內燈火通明,心下一沉。
殿門從裡面打開,容旭的身影出現在眼前,他看着我皺眉:“更深露重,姐姐夤夜外出,受涼了可不好。”
說著,他抖開一件大氅,走過來兜頭蓋住了我,擁着我進了溫暖的內室。
他抱着我暖了一下,就揭開大氅,脫去我的披風。
兜帽披風下,我一身宮人裝束,裝扮可疑。我心知狡辯無用,便始終沉默。
他卻似不在意我的喬裝,也沒有詰問我的去處,只往我手心塞了一個暖手爐。
我捧着手爐,有點獃滯地看着他,容旭既然來澤蘭殿抓現行,肯定知道了我和紫瀾的會面,看來在陸家定罪之前,我也沒有自由了。
等我渾身的寒氣被驅散,他才開口:“我不是說,讓姐姐別去儀鳳閣見麗妃么?”
雖然說著責怪的話語,但他的語氣並不嚴厲。
我被殿內的暖風熏得糊塗了,當然,也有憋太久的原因。我一直不是一個聰明的人,那些爾虞我詐勾心鬥角,我看不懂也不參與,永遠都只是在最後通過結局琢磨前因。明知利劍高懸,我夙夜憂慮,實在是擺不出雲淡風輕的姿態。
我在衝動下開口:“陛下,我只是太害怕了。”
他的表情柔軟下來:“姐姐怕什麼呢?你又不是真心在乎陸家。”
我心頭一跳,他居然知道?
是的,我確實不在乎江家,也不在乎陸家,我的心很小很小,只放得下自己和小瑾。我時刻關心江家和陸家的命運,不過是怕他們牽累到我們。
容旭似乎很滿意我的默認,微笑着說:“再說了,一切有我。”
“可是,”我頓了頓,還是選擇說實話,“我很怕陛下。”
他臉色一沉:“為什麼?”
“我一直不知道陛下給我和小瑾安排的結局。我們最後是沒入庭掖為奴為婢,還是說,連活着都是奢望。”
容旭看着我,那一眼的千言萬語我還是看不懂,他突然搖頭苦笑起來:“你竟然是這樣看我的?”
他驀地止住笑,扣住我的右手腕把我拉近他。
我不敢掙扎,卻控制不住微微發抖。
“你真的怕我?”看到我下意識的戰慄,容旭怒容更甚,手上力道也加重。
我忍不住痛呼一聲。
他驟然鬆手,陰鬱地看了我一眼,淡淡道:“既然姐姐想知道,先告訴你也無妨。我給姐姐安排的未來,是當我的皇后。小瑾,會是大慶的嫡公主。”
12
我看向他,無法掩飾內心的震驚和詫異。
“姐姐不是想要他們的尊重么,你若成了天下最尊貴的女人,便無人敢輕慢了。”
我聽錯了,或者是他瘋了,再不然就是我其實有什麼自己不清楚的利用價值,他在騙我?
他似乎看穿了我的想法,嗤笑一聲,“姐姐,事到如今,我有什麼騙你的必要?”
“可是,這不對,我二嫁之身,小瑾又是……您只是因為幼時的照顧分不清依戀和愛戀,日後會為所冊非人後悔的。”我覺得一切都混亂了,只能語無倫次道。
“姐姐這麼說,好像你能分得清一樣。我確實分不清,但那有什麼關係呢?我只知道,我要和姐姐在一起。”
我不知道容旭在六歲至十八歲這我無法觸及的十二年間遭遇了什麼,他從我印象中那個天真無邪的孩子成長為一個心深似海的帝王。
他以雷霆手段滅江家、毀衛家,他手裡握着足以族滅陸家滿門的把柄,他卻說他只想要我做他的皇后。
太荒謬了,我何德何能,自從娘死後就無人在意的我,居然被這樣一個人在意着。
“姐姐,我兌現了對你的每一個承諾,你卻要食言么?”他語氣平靜地控訴我。
“承諾?”
“永遠陪伴我的承諾。”
我想起來了,在我們相依為命的六年,我確實不止一次向他許諾,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他拿出皇后的金寶,看着我:“姐姐,請收下吧。”
我看向那個象徵著大慶最尊貴女子的信物,隱隱感到恐懼:“如果……我拒絕呢?”
他斂去笑意,臉上漠然一片,“不要麼,姐姐不要就……”
空氣里是長久的沉默,他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金寶,最終說:“請再考慮一下。”
話語里沒有威脅的意味,不知是不是錯覺,我竟聽出了一絲懇求。
13
容旭看着我,執拗地等着最後的答案。
我心慌意亂,只能試探着問:“陛下可以給我一點時間么?”
他抿起唇,點了點頭後轉身離去。
連續數日,我都輾轉難眠。
容旭似乎給了我一個最佳選項,當皇后,能有什麼不好的呢?
但是,衛後自縊而死,紫瀾惶惶不可終日,我怎知他過去沒有對她們有過言之鑿鑿的誓言。
在我還未理出頭緒的時候,容旭又來了,他沉沉看向我:“姐姐,我殺了衛茂。”
我不明所以。
“我掩蓋了麗妃混淆皇室血脈的證據,陸家不會有事了。姐姐想要靠山的話,我把陸家留給你。”
他處心積慮抓住的把柄,竟然如此輕易放棄了?
說著,他又遞過一個木盒,示意我打開。
我依言照做,盒子里竟然是一份聖旨。
他開口:“空白的聖旨,姐姐可以在任何時候寫上任何旨意。不是陰謀,不是算計,不是謊言,也不是陷阱。姐姐,請相信我。”
“你瘋了!”我無法描述心底泛起的情緒,只覺得那些洶湧而來的情感把我的理智絞得粉碎,忍不住渾身戰慄。
“我沒瘋,”他黑沉的眸子含着期待,“姐姐,我剷除了我們之間所有的障礙,也給了你選擇的機會和後悔的餘地。所以現在,請兌現過去的承諾,好么?”
我的心砰砰亂跳,視野蒙上一層薄霧,呼吸也急促起來。我做了二十幾年地下泥,竟不知自己是天下之主的心間月。
怎麼可能,怎麼可能呢,但他已經步步退讓,袒露一切,向我走了九十九步。
我忍不住向他跨出一步,說:“好,我們永遠在一起。”
他的手抖了一下,然後展臂緊緊抱住我。
我聽到他如雷的心跳漸漸平息,原來,他是這樣忐忑期待着我的回應。
算了,我不再患得患失,不再猶豫不決,也許真的不是圈套,不是設計,是多年的渴盼和執念。
我會陪伴他,直到他不再需要,直到死亡降臨。(原標題:《有枝可依(下)》)
本故事已由作者:一粒月亮,授權每天讀點故事app獨家發布,旗下關聯賬號“每天讀點故事”獲得合法轉授權發布,侵權必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