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西南故事《李貞乾烈土蒙難記》

一九四二年十二月二十一日， 湖西大地陰雲密布。凜列的寒風橫掃着凍裂的田野，蹂躪着頑強生長的麥苗。它掠過荒涼的村莊，搖拽着枯樹，瘋狂地奔馳着。

這天，湖西革命根據地，不少村莊被硝煙籠罩着，槍聲、雞叫聲、犬吠聲、牲畜的哀叫聲，敵人的狂嚎聲，交替着攪亂了原野的寂靜。逃難的老百姓扶老攜幼，在區中隊和民兵的掩護下，穿過壕溝，踏着麥地，紛紛向北轉移。

這年深冬，日寇石井師團集結了步、騎、炮兵，糾合大批偽軍，出動飛機四架、坦克數百輛，從商、碭、虞、單、金、魚各縣，同時傾巢而出，對我湖西根據地實行殘酷地拉網掃蕩。十月二十一日十時許，敵人一路燒殺搶掠，瘋狂地逼近了我駐紮在馬橋的湖西專署，八大庄的十團，北常集的地委和軍分區。馬橋村東的一個大場上，聚集着專署的全體人員，場的一側整齊的站着各科長，幹事和十幾名民主人士，另一側威武地排列着手持湖北造、老套筒的警衛連和通訊班的戰士。儘管朔風呼叫，寒氣逼人，同志們個個昂首挺胸，精神抖擻，靜靜等待着撤退的命令。

場中間的石磙上，站着一位身材粗壯雄偉的中年人。他身穿打着補釘的灰色棉大衣，一手掐腰，一手端一桿拇指粗的黑煙袋，叭噠叭噠地抽着，一口口濃煙隨風飄散。他那稜角分明的四方臉上，兩條漆黑的濃眉微蹙，一雙剛毅、深遽的眸子凝視着遠方。身旁挺着一匹烏黑油亮的高頭戰馬，不時昂頭嘶鳴。同志們都用期待和信賴的目光注視着他。這就是湖西地區人民擁護和愛戴的李貞乾專員。

“李專員，敵人離我們還有二里多路，前去和十團聯絡地同志還沒有回來。”軍事科長張金波跑步前來報告。

“繼續派人聯絡，抽出一部分人掩護群眾轉移。”

牽牛拉驢的群眾迅速向北撤退。李專員目送着他們，偶爾向熟悉的鄉親們打招呼。

不多時，張金波又一次來報告:“敵 人切斷了我和十團的聯繫，聯絡員中途犧牲。”

“報告，敵人離我們還有一里多路。“一個偵察員喘着粗氣飛跑而來。

一陣短暫的沉寂。

李專員朝南望去，敵人的隊伍已經隱約可見。他解開風紀扣，濃眉鎖得更緊了，煙抽得更狠了，目光咄咄逼人。但他絲毫沒有露出焦急憂慮的神態。而是鎮定自若。他在考慮鄉親和同志們的安危，考慮湖西革命根據地的存亡。

“抽出警衛連兩個排，一排護送傷員， 二排保護民主人士迅速轉移!”李專員微微低頭沉思了一下，堅決果斷地下了命令。瞬間，全體同志都用擔憂的目光注視着李專員。

“李專員你怎麼辦呀!”

“我們決不離開你。”

“生死要在一起。”

民主參議楊漢章、苗宗藩等幾位知名人士，說什麼也不願離開李專員。他們抽噎地懇求着，感動的淚水順着深深的紋路往下流，掛在花白的鬍鬚上。幾位傷病員也在擔架上掙扎着，要求留下。

“服從命令，快撤!”李專員神色嚴肅，大手一揮。

幾十名民主人士和一些傷病員，只好戀戀不捨地離開了李專員，向北轉移。

同志們剛剛撤離，對面不遠的幾個村莊又燃起熊熊大火。原野上，密密麻麻的敵人挑着太陽旗，端着刺刀，像一群群餓狼，氣勢洶洶地猛撲過來。

此時，李專員還沒有下達撤退命令，他顯然意識到，如果處在前哨的專署悄悄撤退，敵人勢必長驅直入，直接威脅十團、地委和軍分區，那將會給革命根據地帶來多麼慘重的損失，他看了看這支不足百人，但卻鬥志昂揚的隊伍，他放心了，猛地把手中的煙袋摔在地上，撥出手槍，跳下石磙。同志們立刻明白，迅速拿起武器，推上了子彈。

一片死寂，可怕地死寂。

敵人越來越近了，更近了。四百米，三百米....

同志們渾身憋足了勁，手心裡攥出了汗水，怒視看漸漸逼近的敵人，等待着一場即將爆發的血戰。

這時，李專員隱約望見傷員和民主人士已經轉移到安全地帶，十團也正向西北方向轉移。他那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了。他輕輕地噓了口氣。因為知道十團負責保護地委和軍分區，只有地委和軍分區安全轉移後，十團才會離開八大庄。

“撤!”

他發出簡短的命令。帶頭向村北衝去。隨後是通訊班、各科科長、幹事和警衛連，都自動地無聲無息地一個接一個地緊跟着，排開了長長的隊伍，向北奔去。

隊伍出村不遠，敵人就迎面撲過來。李專員一看硬沖不行，腳步未停，便折身退回村來，以便重新尋找突圍的機會。不料，敵人已經佔領了馬橋，同時東面的敵人已漸漸逼近，三面受敵，情況嚴重。李專員當機立斷，把大手一揮，最先跳入通往村後漫窪地的壕溝，這也是唯一的突圍道路了。

隊伍終於進入了寬闊、乾枯的漫窪地，目標更加暴露，處境更加危險。敵人從三面用機關槍，迫擊炮一齊射來，幾個同志倒下了，警衛連的戰士迅速散開隊形，和周圍的敵人展開了激烈的戰鬥，子彈在李專員身前身後呼嘯着，敵人從四面八方壓過來。

“李專員你趕快上馬突出去。”警衛員小田牽着戰馬在李專員身旁呼喊着。”

“……”

回答他的是嚴峻的目光和指揮員應有的鎮定。

戰鬥愈來愈激烈，情況愈來愈險惡了。炮火籠罩了漫窪地，硝煙瀰漫在上空。炮彈炸飛的泥土不時撲在李專員身上、臉上。尖叫的子彈不時掠過他的身旁、頭頂。這一切他全然不顧了，揮動着匣槍、沖在隊伍的最前列，率領他的隊伍繼繼突圍。

透過滾滾的硝煙，同志們隱約看到面前不遠有個村莊，他們以迅猛的速度，冒着密集的炮火向前突奔。敵人似乎察覺，更加瘋狂地向突圍的人們猛撲過來。突然一科科長倒在血泊中，後面的同志繼續前進。三科科長又倒在血泊中...就這樣，倒下去，跟上來，又倒下去，又跟上..….同志跨過戰友的屍體，沿着李專員的腳印，象一隻摧不垮的鐵流奔騰向前.....

只聽嗖的一聲，一塊彈皮扎進李專員的肩膀，頓時鮮血湧出。“李專員上馬吧，現在還來得及。”警衛員噙着眼淚哀求着。李專員沒有回答，繼續往前沖。後面警衛連戰士們的子彈打盡了，他們同敵人展開了肉搏戰，刺刀的撞擊聲、撕殺聲，震撼着原野。由於敵我懸殊，戰士們漸漸地支撐不住了，....

天近黃昏，如血的夕陽染紅了戰場，同志們犧牲的越來越多了，一支近百人的隊伍只剩下二十多人。李專員看看前面，村莊就在跟前。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他知道，只要進了庄，只要堅持到天黑，突圍就有希望。他回過頭，用堅定的口氣發出命令，“跟上， 快跟上!”誰知，話剛落音，一發炮彈就落在他的附近。只見他踉蹌了幾步，就跌倒在地上。鮮血從他腿上流了出來，染紅了他腳下的土地。警衛員趕緊把他扶起來，流着淚，急得滿臉漲紅，“李專員，你 ....沒等他說完，李專員推開他，一手捂着傷口，一跛一拐的往前衝擊，沒走幾步，又踉踉蹌蹌地趴倒在地上。他咬着牙，挺了幾挺，再也站不起來了。

“快上馬!”後面的同志大聲呼喊。警衛員不由分說，一步搶上前，把李專員推上戰馬。隨即，狠狠地抽了一下馬背。戰馬前蹄揚起，後蹄蹬開，昂首嘶鳴，狂奔而去，烏黑的馬鬃在寒風中抖動。李專員緊勒馬韁，猛然回首，他對自己的戰友是那樣戀戀不捨，那樣依依難分。就在這時，一聲呼嘯，一排炮彈傾瀉而下.....整個隊伍都在驚呼“李一一專一一員。”

李貞乾同志倒在血泊中，永遠地閉上了眼睛。他年僅三十九歲!

李貞乾同志播下 了革命的火種，曾幾何時，在湖西大地就燃起了抗日救國的漫天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