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圖片
01
十月秋涼,清晨的風拂在臉上,何晶家裡的羊絨衫店就開始了賓客盈門的景象。
這一早上,五點不到她跟老公向磊就開始在店裡忙活,臨近中午時,才總算有片刻喘息時間。
何晶摸着咕咕叫的肚子,沖向磊笑說:“忙的時候感覺不到餓,這會兒受不了了,你把今天早上的尺寸整理出來記錄好,我去邊上買點吃的。”
說著話,何晶抬腿就要跨出門去,卻不想,被人攔在了門裡。
陰影罩在門檻上,何晶抬頭看了一眼,頓時一聲尖叫,而後快速後退兩步,一屁股跌坐在店裡的椅子上,整個人軟綿綿的,額頭上汗涔涔,像是虛脫了一樣。
向磊在那聲尖叫里丟下手中的軟尺,立刻衝到何晶身邊,緊緊攥着她的手安撫:“沒事的,沒事的,有我在,他不敢把你怎麼樣。”
好不容易哄得何晶平靜下來,向磊才對那不速之客冷冷道:“你來幹什麼?”
男人有些不自在,但嘴上卻硬邦邦:“我媽出了點事要住院,你們能不能把孩子接過來照顧幾天?我和班主任打過招呼了。”
何晶的手在向磊手心裡發抖,話都說不全,還是向磊和那男人對陣。
向磊擺擺手:“你走吧,今天下午我會去學校接孩子,什麼時候你們方便了給我來個電話,或者……你們不想接回去也行。”
逐客令當前,男人轉身就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漸行漸遠,何晶緊繃的肌肉才鬆弛下來。
她靠在向磊懷中,細着聲音說謝謝。
她要謝的太多,最想謝的,是向磊娶了她,給她愛,給她呵護,救她出苦海。
02
何晶嫁給向磊的時候,精神並不好。
說的直白一點,那時人人都覺得她是神經病,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作。
而她之所以變成這樣,是因為遭了前夫和前婆婆的磋磨。
何晶命不好,前半生幾乎是泡在苦水裡長大的。
六歲的時候,何晶媽得了病,纏綿病榻兩年多,花光了積蓄,到最後也沒能留住一條命。
那年何晶讀一年級,成了沒媽的孩子,靠着爺爺奶奶照顧,她爸離家千里打工。
最初那兩三年也不至於太困難,她爸會往家寄錢,也會偶爾回來看看她。
變故發生在何晶媽走的第四年。
那一年大概真的是不順,爺爺奶奶相繼重病離世,小小的何晶隻身一人留在老家,她爸回來辦完後事後就又離家。
那年年底,何晶爸帶回來一個女人,讓何晶叫媽。
何晶叫不出口,用阿姨代替,這成了她日後多年悲劇的起源。
後媽以何晶不認她為借口,跟何晶爸大鬧了一場,要何晶爸在她們兩個人之間選一個。
後來過了很多年,何晶都記得那天她爸的原話。
她爸哭着對她說:“爸爸對不起你,可是阿姨肚子里有爸爸的孩子,爸爸不能不管。”
當時何晶特別想問一句,難道我不是你的孩子嗎?
但她忍住了,小小年紀的她彷彿一夜長大,突然就明白了,有親媽的孩子,和沒親媽的孩子,是不一樣的,她爭不過。
之後就是很離奇的日子。
何晶一個人住在爺爺奶奶的老房子里,自己管自己,她爸在鎮上有了新家,三口人其樂融融,她連多踏一步都做不到,她爸只在每個月月初來看她一趟,給她送些生活費。
不多,需要何晶一分錢掰成兩半花,才堪堪夠她支撐自己的學業和生活。
03
自小缺愛的孩子,這一生都在找尋愛,可偏偏又分不清什麼是愛。
高二那年,同班級的男孩子喜歡她,對她好,還發誓一輩子保護她,於是她被打動了,兩人偷偷摸摸花前月下,甚至一起去了鎮上的小賓館。
高考後,她被查出懷孕,肚子里的孩子已經三個多月。
出了這麼大的事,學校自然會叫家長,何晶爸和後媽就都知道了這茬事兒。
何晶永遠都記得後媽鄙視的眼神和惡毒的謾罵。
她冷笑着沖何晶爸陰陽怪氣:“看到沒,有娘生沒娘教的東西就是這樣,你給她找個媽回來,她都不樂意叫呢,現在我可不管了,我丟不起那人。”
後來的事,就像做夢一樣。
後媽和何晶爸同男方家談判,彩禮,酒席,金首飾……樣樣都是後媽挑頭,何晶爸跟着附和,就這樣,定下了何晶的終身大事。
18歲,花一樣的年華,何晶卻嫁為人婦。
結婚那天何晶既忐忑又憧憬,心想反正那個家留不住她,早些有自己的家也是條出路,可她沒想到,這條出路卻充滿泥濘。
新婚之喜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在何晶生下兒子安安後不久,她就和婆婆有了矛盾。
每次和婆婆鬧了不愉快,何晶都找老公哭訴,可一次兩次還行,次數多了,老公也變得不耐煩起來。
起初是抱怨和訓斥,後來變成拳腳相加,娘家沒人,自己底氣不足,除了忍,年輕的何晶別無他法。
漸漸地,何晶形成了一種條件反射,只要看到老公就下意識發抖和閃躲,嚴重的時候還會口吐白沫抽搐。
兒子六歲那年,何晶的病最嚴重的時候,婆家找到她爸,讓他把女兒領回去,說自家不要精神病。
結婚時不到年齡,沒有領證,離婚自然也就只是說說而已。
其實就是何晶被掃地出門了。
04
何晶回娘家後的日子並不好過,後媽成天罵她晦氣,喪門星,白眼幾乎翻到天上去。
大概是為了躲避後媽的謾罵,又或者是母性作祟,被離婚後的何晶變得神神叨叨起來。
她常常天不亮就起床,懷裡抱一個粗布紮成的包袱,從家走三里路,到鎮幼兒園門口去,兒子安安在那上學,她經常一守就是一整天。
向磊就是這時候出現的。
向磊開一個手打羊絨衫鋪子,就在幼兒園邊上,每天都能看到何晶守在幼兒園門口。
日子長了,關於何晶的流言甚囂塵上,她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談資,也慢慢成了向磊好奇的對象。
向磊第一次和何晶有交集,是雨天。
夏天的雷陣雨說來就來,前一秒還艷陽高照,下一秒便大雨傾盆,守在幼兒園門口的何晶無處避雨,卻還緊緊抓着懷裡的包袱,努力把身體覆上去,向磊的心突然就動了一下。
後來向磊撐着傘邀何晶去他店裡避雨,何晶用一雙無神卻純澈的眼睛看着他,笑着說謝謝。
那一刻,向磊覺得,也許何晶並不像別人口中說的那樣,瘋癲無狀。
向磊找來干毛巾給何晶擦頭髮,他問何晶摟在懷裡的包袱裝着什麼,何晶的眼睛倏地亮起來:“我兒子喜歡的玩具,從小就喜歡。”
一個母親的拳拳愛意在何晶眸子里盡顯,向磊第一次對這個姑娘生出同情。
後來向磊便給了何晶很多便利,他讓何晶坐在店裡等孩子,從不多問,從不催促,只偶爾和她講話。
是什麼時候發覺對何晶的心思有了異樣,向磊也說不清,大概是那年暑假不見何晶時的心心念念,又大概是開學之後再見何晶時的雀躍,總之向磊確信,他喜歡何晶。
成年人的愛意直白且迅速,向磊上門求娶的時候,不光何晶愣住了,就連她爸和後媽也都瞪圓了眼睛,下巴都忘了合上。
原以為何晶會砸手裡一輩子,哪知道竟然有傻子主動提親,後媽當天就和向磊談好了條件。
她再三問向磊是不是一時衝動,如果以後反應過來不接受再退貨,向磊笑笑地拍着自己幼時小兒麻痹症留下後患的右腿:“我們都有缺陷,誰嫌棄誰還不一定。”
於是何晶再嫁,成了羊絨衫店的小老闆娘。
之後的三年,向磊帶她去醫院接受心理治療,她的情緒慢慢穩定,臉上的笑也越來越多。
何晶沒想到,前夫會在這時候突然出現,她更沒想到,前夫帶給她的心理陰影還未消盡。
05
前夫走後,向磊摟着何晶安慰了很久才讓她安靜下來。
後來一整個下午,何晶的情緒都不是很好,她好像很焦慮,一直在看手機時間,連早上決定好的去批發市場的事都忘在了腦後。
向磊知道何晶心裡在想什麼。
自從離婚後,前夫家裡不讓何晶見孩子,她只能偷偷在學校門口守着,趁上下學的空當,遠遠看一眼。
這幾年,孩子上了小學,每天都是校車來去,何晶能見的機會更少了,上一次母子相見,還是暑假的時候,他陪着何晶一起,去孩子的補習班送衣服,草草說了幾句話。
一晃過去三個多月,何晶心裡有些打鼓,她吃不準,孩子是否願意和她交流,更別提要和他們一起生活。
下午四點半,向磊早早打烊,招呼何晶去接孩子,何晶有些懵:“這麼早就關店,客戶來了怎麼辦?”
向磊淡淡一笑:“客戶天天有,接孩子的機會可不是天天有,走,今天帶你們娘倆吃大餐。”
話音落,向磊提着車鑰匙沖何晶揮手:“新買的小電驢,開出去可拉風了。”
何晶擰巴的心情就在向磊的嘚瑟里煙消雲散。
學校門口烏泱泱都是人,向磊護着何晶,在擁擠的人群里穿梭,走到三年級的等候區,從老師手上領過孩子時,何晶的眼淚沒忍住,嘩啦啦往下掉。
這是離婚四年多以來,她第一次和兒子離的這樣近,即便是暑假時去培訓班,也是隔着門檻和孩子見面說話的。
何晶牽著兒子的手,從小傢伙肩頭接過書包遞給向磊,然後興奮地兒子想吃什麼。
最開始有些疏離,但孩子到底是孩子,在聽說吃完飯要去買玩具後,小傢伙就立刻和何晶親近起來。
母子倆嘰嘰喳喳討論着哪家的牛排好吃,哪家的玩具價格便宜種類繁多,向磊跟在她們身後,嘴角漾開笑意,他喜歡看何晶放鬆的神情。
小鎮的夜清涼又慵懶,向磊帶着何晶母子倆吃了牛排和炸雞,之後去超市大採購,買了兒童床上四件套和玩具,兒子開心地摟着何晶的脖子說媽媽我愛你。
何晶背過身去擦眼淚,落在向磊眼裡,是喜悅,是這幾年的收穫。
06
之後半個多月,大概是離婚四年多後,何晶最快樂的一段時間。
每天早上向磊去店裡開張,她留在家裡張羅兒子的早飯,之後送兒子去學校,一路上母子倆迎着晨光和微風,悄咪咪說小話。
下午,向磊去學校接孩子放學後帶到店裡來,他輔導作業,之後總是提前打烊,帶着何晶母子去覓食。
街頭小吃,正經店鋪,他們都逛了個遍,直到前夫來接孩子。
那時已經是十月底,這座南方的小鎮有了蕭瑟感覺,落葉飄飄,涼風入骨,向磊陪着何晶帶孩子站在小區門口,等前夫來。
前夫到的時候六點多,正是晚高峰,路上來來往往都是行人。
他沖孩子伸手,沒想到孩子囁嚅着問他:“爸爸,我想在媽媽這裡再住幾天,可以嗎?”
何晶愣了,前夫也愣了。
反應過來後,前夫厲聲質問何晶給孩子灌了什麼迷魂湯,不過十幾天而已,竟然能忽悠得孩子想要主動留下。
從前只要前夫高聲,何晶便會下意識哆嗦,可這次沒有,她只是平靜地掃了前夫一眼,而後柔聲問兒子:“你為什麼想住媽媽這裡啊?”
兒子還沒開口,前夫便上前一步,抬手拽孩子的胳膊,向磊也立刻上前,抓着何晶前夫的手腕:“你別拽孩子,拽壞了。”
何晶前夫突然定了定神,然後哈哈笑起來:“一個神經病,一個瘸子,你們就這麼忽悠我兒子的?”
說完不等反駁,他又瞪了孩子一眼:“跟着這兩個殘疾人,你能落什麼好?”
何晶心一抖,想起前幾天兒子抱着枕頭問能不能和她睡,那晚兒子告訴她,說爸爸常常給他洗腦,叫他離神經病媽媽遠一些,可他跟着媽媽住了幾天,才發現事實並不像爸爸說的那樣。
這時何晶才知道,原來她和兒子的疏離,都是因為前夫從中作梗。
07
那一刻不知道是怎麼徒生的勇氣,何晶堅定地配合向磊從前夫手裡把孩子的手腕扒拉開。
鬆一口氣的同時,何晶昂首挺胸道:“你應該問問你自己,對孩子都做了些什麼,怎麼會你的四年多比不過我的十多天!當初我要撫養權,你們死也不肯給我!”
說完之後,何晶的一顆心狂跳不止,她都能聽到咚咚聲。
圍觀的路人越來越多,前夫臉上掛不住,撂下一句“我過兩天來接你”,之後灰溜溜離開。
平復心情之後,向磊擁着何晶母子回家,到家之後和孩子聊了很多,這才明白孩子想要留下的原因。
小傢伙說:“我爸這幾年一直想給我找個後媽,但是相親過幾回,人家知道他離婚帶個孩子,就沒有願意的,後來他脾氣就越來越壞,總說是我媽耽誤了他……要是……要是當年我媽沒有懷上我,他可能就繼續上學了。”
何晶倒抽一口涼氣,然後笑起來:“他那成績,就是沒我也上不了大學,推卸責任,他是為了心裡舒服些而已。”
說完她就愣住了,已經記不清有多少回,她和前夫有矛盾,她都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可這一次,她卻看得如此清晰。
她對兒子說:“我們都有錯,但你沒有。”
那天晚上,張羅兒子睡覺後,向磊一本正經地問何晶:“要不我們起訴把撫養權奪回來吧?”
何晶心裡一熱,問:“為什麼突然有這想法?”
向磊眼神堅定:“我們可能身體殘缺心理殘缺,但我確信,我們給孩子的愛不會殘缺……也許不一定會贏,但至少讓孩子知道,我們為他努力過。”
向磊說的平靜,何晶卻淚流滿面。
十幾歲那年,她是犯了錯才有了兒子,可後來的路遍布荊棘,人生一度灰暗,還好遇到了向磊。
未來的每一步,他們都攜手同行。
作者簡介:沈茉莉,id:shenmoli1990,在故事裡看人生。
如有侵權,請聯繫刪除,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