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2年10月作者於鳴沙中學 讀高一,李樹儼任班主任
那歲月,男女授受不親。男同學與女同學從小學到高中來不開腔。要是男女坐
在一個課桌上,中間用鉛筆劃一道“楚漢”分界線:誰的肘子都不能越界一丁點兒,稍有越界就會被對方提醒:“過來了……”越界方馬上收回肘子。
大哥桌子前是位衣着乾淨、相貌楚楚動人的美女:兩個羊角辮不長不短,一身
白底色帶花紋的確良布衫不肥不廋。雙眼皮。柳眉葉。眼瞼清澈如同望不到底的湖水。嘴唇如同櫻桃般富有動感。
王金柱老師開班會有個習慣:喜歡錶揚學生。大哥雙手能打加減乘除4位數算
盤。每次評獎作文,王金柱第一篇要念的範文必定是大哥的,第二篇必定是
大哥前面的美女同學的。
不知王金柱老師是有心還是無意,表揚同學總是先說大哥:“Y——S——
L”,接着必定就是女同學“H——Z——Y”。
或許大哥受表揚次數太多,老是一副毫不在乎但絕不趾高氣揚的樣子。而女同學聽到表揚,就將雙手交替放在桌面上,額頭自然搭在雙手上面。
大哥發現——她那活潑動人的眼神,似乎能夠說話。透過胳膊縫隙,正朝後含情脈脈地射向自己。
每逢這時,大哥先是渾身發熱,接着會心而又非常快速隱秘地伸一下舌頭,嘴角報以微笑。再接着,趁其他同學不注意,用眼睛餘光回射美女的眼瞼,立刻就像後來學習到的激光穿透一般,頃刻間相互有了“放電”的感覺。
這感覺只有“心有靈犀”的雙眼相視,就能走進彼此的心靈深處——那或許就是天真無邪兩小無猜的穿越?
受兄弟信任、老師鼓勵、美女傳情,大哥越來越自信,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山帽葛”換成“水鴨子”頭型不久,先他人一步直接留了個“大背頭”,騎自行車到40里開外的中寧縣城照相館,照了第一張個人“標準”相片,兩個星期去拿,照相館給他洗印出了2張。
為了不引起他人注意,大哥頭上戴了個在當時極為值錢的“呢子”帽子。課堂上再與美女偷偷“放電”,脫掉帽子露一下“大背頭”,只給美女從手縫看一眼,趕緊像做賊一般戴上帽子。
美女抿嘴一笑。大哥馬上想起《石頭記》里賈寶玉看見林黛玉“回頭一笑值千金”的詞句,而且發現美女的牙齒潔白如雪。翻書的手指如同白蔥一般細嫩。
他按捺不住自己的心跳,給美女寫了一封長信,將人兩張“標準像”中的另一張,夾在長信中間,想送給美女。
怎麼才能將信和照片送入美女手中,而又不被他人發現,他當年頗費了一番心思——教室里送,人多眼雜,容易被別人發現——一旦被發現,那就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不行不行,絕對不行;放美女課桌的書藏里,萬一美女還沒發現,就被他人拿走,那就創下了天禍——不行不行,絕對不行;尾追美女走路,他人懷疑你或許是流氓——不行不行,絕對不行……
思來想去,大哥設計了個安全絕招:自己先躲在另一個教室的拐角處,遮住身影,看着美女走出教室。待她來到拐彎處自己跟前時,將包有照片的長信放在地下,自己躲在一邊,看美女反應——美女拿走,心滿意足;美女不拿、或者假裝沒有看見,自己搶前一步,趕緊上前撿回來,神不知鬼不覺……哈哈哈……
大哥盯着美女的一舉一動——來了,來了,真的來了……就到腳底下了……
大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摺疊好的長信丟出去——美女伸手以閃電速度將長信拿起,立即塞入書包深處,一陣長跑。
大哥幾乎同時朝着相反的方向立即離開,但並沒有開跑——儘管他那激動的心像是揣了個小兔子在犇騰。
大哥當時的內心是如此激動,而長信的內容卻另有所表,全篇文字找不出半句“資產階級”情調。今天說起有些味同嚼蠟,可在當年,不得不如此——那時提倡“活學活用”“一幫一,一對紅”。大哥按照當年文章私信流行的慣例,先引用了“偉大領袖毛主席教導我們說的《毛主席語錄》”,然後再說“讓我們在革命的戰鬥中,建立起革命的友誼……”全篇沒有一句“卿卿我我”“山誓海盟”之類,甚至連“親愛的”三個字都沒有用——大哥向蒼天發誓:沒有沒有,真的沒有。
今天寫起當年“遞條子”“投情書”那一幕,儘管內心充滿甜蜜,但在那個特殊年代,我們這批特殊的小學生自小就學會了推“太極”——情書、日記都不會、也不敢寫出自己要表達的真心話語。
意想不到的是:美女剛升初中就隨從家人搬遷到銀川地區靠北的地方去了。從此杳無音信。
20年後的1988年夏天,大哥利用當記者到處採訪便利,找到了當年美女。帶着自己剛剛在人民日報出版社出版的散文集《夢系朔方》,送給當年的紅顏知己。他猜想對方一定會驚訝。
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對方反倒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訝——人家打開一個簡報冊,給他看裡面剪輯保留下來的“寶貝”——全是大哥發表在報刊雜誌上的文章,就連1975年大哥發表在《寧夏日報》頭版副頭條的“成名作”《要敢於抵制資產階級生活作風》一文,也赫然在冊。
有些文章連大哥自己早就遺忘了。當然,還有這張照於1969年12月的第一張“大背頭”照片。
——那年,大哥13歲。
2021年8月31——9月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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