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繼汗位的莫非是多爾袞?”塞桑脫口而出。
莽古思疑慮地望著兒子。
“都說大金的汗位繼承人是四貝勒皇太極和多爾袞,只有多爾袞繼位,玉兒才能做‘中宮大福晉’而母儀天下。”
莽古思捋須不語,停了許久,才說道:“皇太極也罷,多爾袞也好,這‘中宮大福晉’總是我們蒙古博爾濟吉特家的。在蒙古科爾沁各部落中,誰有這份榮耀,只有我們家才有!”
玉兒得知瀋陽大金國昆都倫汗駕崩了,喜不自禁,昆都倫汗駕崩後,必然有新的繼位汗,新的繼位汗,一定是多爾袞。
多爾袞即汗位了!她興奮,她的心跳得厲害,她真想蹦起來大喊:多爾袞,多爾袞!她的嫁期不會遙遠,她已經是14歲的少女了呀!
她高興得合不攏嘴,她興奮得看什麼都稱心順眼,她激動得熱淚在眼裡轉動,險些落在衣襟上。腦子裡再一次出現了多爾袞的形象,耳朵里又一次聽到:“別哭,別哭!多爾袞要你”的聲音,眼睛又看到多爾袞不大高的中等身軀,黑而大的兩隻眼睛,熠熠發光,不唯想到多爾袞的音容相貌,也想到多爾袞的舉手投足,無一處不使她心花怒放,樂不可支。
送嫁的車輛駝馬都準備好了,照習慣玉兒接受家人的擁抱之後,穿着大紅衣裳,由哥哥吳克善抱上馬車。
她無法細細分辨自己心中的滋味,她也分辨不出。是捨不得同爺爺、奶奶、阿爹、額娘等分手而別情綿綿呢,還是為馬上可以看到多爾袞,和他相逢而喜不自禁呢?她自己也說不清楚。
她在車上坐着,腦子想的是多爾袞。他一定長得更高大魁悟,更英俊秀髮,更真的像個受人尊重的“薩哈達”了吧!反躬自己,已不是七歲的玉兒了,我不也是阿爹常說的“亭亭玉立”了嗎?不也是科爾沁草原上有名氣的美人兒了嗎?
對自己的姿色,玉兒從來都是自信的。她見過許許多多的女孩兒,要說可以與她相比較的,還只有彩虹姐姐。現在彩虹姐姐已經出嫁了,就沒有一個可以同她比美的啦。
想到這裡,她不自主地垂下頭暗自發笑。多爾袞在當時就曾多次誇她美,誇她漂亮。那時她才7歲,可如今已是兩個7歲了呀!多爾袞現在要是看到她,他能說什麼?除了說美,還可以說美極了,說實在美,說美得無人可比……她不覺笑出聲來,幸虧車上的人沒有聽見。
在車帷中,她取出一面小銅鏡,還是那天借吳克善哥哥的黃騾馬在草原上兜風時隨身攜帶的小銅鏡,就着柔和的光線,細細地審視自己。在珠圍翠繞的車帷里,那沒有半點兒瑕疵的珠潤玉潔,將屬於多爾袞,而不是屬於他人,她也從未想過能屬於他人!多爾袞從7歲起,就熱愛着“薩哈達”,如今,她已經成為一個真正的“薩哈達”的新娘了。
七年了,她已經由一個小女孩蛻變成一個即將為人妻子的女人了。“玉兒福晉”,當日開玩笑的戲語,如今卻真的成為現實。
她過了10歲,母親就對她進行做一個身份高貴的貴夫人應該懂得的禮儀,進退舉止,言語應對,舉手投足等一切治家理事的知識和態度。
母親曾說過:“男人的天下在外邊。打仗、射獵,是他們的事。家,是女人的天下,一個舒適溫暖的家,一種柔婉解意的風情,比美色更能緊系男人的心!”
在上帷車的前夕,母親握住她的手,目光深沉而濕潤。這濕潤的淚花,不知是為女兒高貴的身份而激動的淚水,還是在母親手掌中托着長大的而捨不得的酸楚?
要分手了,母親還在不放心地教導她為人妻子應當了解的事。她又羞又喜,牢牢記住。她知道,這些都有助於她與多爾袞之間感情的交往。
她坐在帷車中,幾乎嫌車輪轉得太慢,她那顆少女的心,早在出發上路的時候就已經到達了瀋陽。她倒想問吳克善哥哥,什麼時候才能進入滿洲地界?什麼時候才能到達瀋陽?但畢竟是女孩子出嫁,問這問那,問的是思夫之情,傾慕之緒,也未免太放蕩,太不守閨閣的習俗了吧!
到開原了。
這個城市原來是明朝的,早已歸於大金的版圖,安頓了駝馬,吳克善決心要打聽一個確切的消息。一路行來,每到一處,對大金國昆都倫汗駕崩後,繼位是誰的事,說法不一,有的說是四貝勒皇太極,也有人說是多爾袞。現在到了大金國的地盤了,人民也都是大金國的臣民,該有個準確的消息了吧,決定停下車來打尖、休息。
吳克善去問路旁一老漢。那老漢正敞着胸襟,在暖煦煦的陽光下曬太陽。吳克善向前施禮,然後用溫和的語氣,道:
“敢問老人家,你們這大金的昆都倫汗駕崩後,繼位的是他的什麼人?”
老漢道:
“那還用問嗎?還不是他一向寵愛着的……八阿哥……皇太極。”
當老人說到“寵愛着”時,一口痰上涌,憋得他臉紅淚水流,吳克善急切地想聽聽下文,而老漢卻咳嗽聲聲不斷,半響才迸出來,“八阿哥……皇太極 !”因為在吳克善的腦子裡,多爾袞也是努爾哈赤的“寵愛着”的嬌子,所以才急得心中如火。
吳克善是心細、辦事謹慎的人。惟恐打聽一人,不足信,出差錯,隨即又打聽了三四人,均如出一口:“繼汗位的是皇太極!”看來是消息確鑿,毋容置疑的了。
玉兒一心裝着的是多爾袞,這是家裡人眾所周知的。吳克善極疼愛這個美且嬌、天真無邪的小妹妹,當然也希望多爾袞繼汗位,從而使小妹妹的夙願以償。但是他隱隱感覺到,情況不妙。一路上愈來愈多的答覆,繼位的是皇太極,沒有人說是多爾袞的。
他一直隱瞞着沒給玉兒說。一來是情況還缺乏確鑿的證據,僅僅是道聽途說;二來也覺得告訴玉兒後,她會承受得住嗎?在路途上,爹媽不在跟前,萬一出現了意外,我這大哥對不住小妹呀!
為了把消息弄得千真萬確,吳克善決心再問問開原留守的八旗軍隊。自己以蒙古台吉的身份,去晉見一位梅勒額真,探得了一份十分確切的消息:繼位的是四貝勒皇太極。
這是官方消息,是完完全全可靠的消息,不對玉兒說明,已經是不可能的了。吳克善憂慮重重,步履沉重,回到居處,見玉兒正抱着馬頭琴,奏着那首“宜爾哈”姑娘呢!
她滿臉喜悅之情,吳克善想:實在捨不得以這令她痛哭失聲的消息去折磨她幼小稚嫩的心,真不願意看到心疼的小妹妹的淚水!但隱瞞總是紙包不住火的呀!必須向她敞開這個令她傷心的殘酷的事實,她不能把這個問題帶到瀋陽!萬一她一時接受不了,在舉動上有什麼失態,那個後果是他不敢設想的。
她要哭,要鬧,要發泄,甚至要發瘋,一切都傾泄在開原吧!到了瀋陽後,木已成舟,委屈,也只好委屈了,別無選擇。只要接受這個現實:她要嫁的不是多爾袞,而是皇太極!
玉兒見吳克善哥哥從外面回來,神情有點不大好,愁眉苦臉,像有什麼心思鎖在心底,未等她開口,“玉兒!”
“吳克善哥哥。”玉兒隨即回了一聲呼喚。
她放下手中的馬頭琴。本來是滿臉的歡愉,從吳克善凝重的表情中立刻褪了色。
吳克善走到玉兒地坐處道:
“玉兒,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
玉兒烏亮的眸子立時浮上了疑慮,大晴天卻立即烏雲密布。
吳克善臉上現出苦笑道:
“也不是不好,對別人也許是好,但對你……”
他狠着心,道:
“你知道是誰繼承了昆都倫汗的汗位嗎?”
剎那間,玉兒紅潤的臉,頓時失去了色,變得蒼白。
“不是多爾袞?”
“不是。是我們的姑父——四貝勒皇太極”。吳克善極其清晰的毫不含糊地回答。
兩行晶瑩的淚珠,順着清麗潔白的臉頰汩汩流淌。她緊咬嘴唇,不讓自己的哭聲冒出喉嚨。吳克善見心愛的小妹如此痛苦,竟一把摟住她,她嗚咽着道:
“我要嫁他?不!我不要嫁給他!我答應過多爾袞,要嫁給多爾袞!”
吳克善只好改換個說法來勸慰她,道:
“玉兒,小妹,你要嫁的不是皇太極,也不是多爾袞,是大金國的新汗!玉兒,多爾袞太小,他沒有繼承汗位,這不是你的過錯,也不是皇太極、多爾袞的錯,更不是爺爺的錯,也許是上天的安排吧!”
玉兒倒在這位大哥哥的懷裡,許久呆若木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