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出生就被身為戶部尚書的父親悄悄扔到了城外的雪地里差點凍死。
後來我成為了鎮國大將軍的嫡女,看着我妹妹費力巴結我的樣子,我只好好心告訴她,我就是那個被鄒家拋棄的嫡長女。
嚇得她趕緊回家告訴了爹娘,結果他們被活活嚇死了。
心愛之人牽着妹妹的手在我面前說只愛她一人,我笑了笑沒說話。
後來我入主中宮,妹妹大着肚子來我面前炫耀,我就只好讓她難產而亡了。
而我,揚了心愛之人的骨灰,為自己登上了那至高無上的位子慶賀。
我叫薛豐英,是當朝大將軍的嫡女。
原本這將軍之女的位子不該是我的,我生在七月十五,親生父母嫌棄我生在鬼節不詳,也對,畢竟我在肚子里折磨了生母整整十二個時辰。
我的生父派人悄悄把我扔在城外,京城本就在北方,偏偏那一年的冬天又來的特別早,地面早就積起了厚厚的一層雪,我被凍得哇哇大哭。
帶着一家子回京述職的大將軍薛國清過時聽見了我的哭聲,我母親因為體弱剛剛流產,失了一個女兒,父親抱起我給母親看,我對着她就止住了哭聲,笑了起來。
母親很開心,認為我是皇上天送給她的女兒,收了我為養女。
你問我怎麼知道這些的?自然是父母當睡前故事講給我聽了。
我還有一個哥哥薛豐華,如今已經是京城守衛羽林軍的將軍了。
我父親回京皇后就主動卸了一身軍權,皇上很高興封他為鎮國公大將軍。意思就是他既是一品
公爵,也是一品武官。
我作為鎮國公府唯一的女兒,身份也水漲船高,只是有些不長眼的東西總愛拿我的身世說嘴,說我不過是個養女,不值什麼。
興緻勃勃來宮裡參加宮宴的我輕輕抿了口茶,
我耳力極好,只聽得那女子繼續說道:
“無非是鎮國公夫人過於霸道,才讓鎮國公府一個妾室都沒有,只得了一個兒子,這才收了個女兒罷了。”
這女子我認得,是我血緣上的嫡親妹妹鄒玉琅,一個精心選的好名字。
只可惜她父親只是個三品尚書,在我鎮國公府前實在是入不得眼,也不知她哪來的自信在背皇后編排我。
我伸手攔住了要上前去賞她耳光的飛花,飛花習過武,這一巴掌下去不得把鄒玉琅的臉給打爛么。
於是我拿着剛剛倒滿的茶杯走到鄒玉琅身皇后,她還在那兒眉飛色舞着,周圍幾個小姐驚恐的反應我很滿意。
茶水混合著茶葉落在鄒玉琅臉皇上、衣服上,她尖叫一聲:“誰敢潑我!”
一見是我,鄒玉琅虛虛地扯出一抹笑:“豐英姐姐,是你呀。”
鄒玉琅以前在我面前都是一副嬌柔的形象,不僅惹得男人側目,也能引得女人心疼,如果不是這次我閑來無事在宮裡的涼亭里休息,還不知道她背皇后如此看不起我,真真是虛偽。
“手滑了,妹妹去換件衣裳吧。”
鄒玉琅弱弱地點了個頭,隨着一個宮女去換衣裳。
唉,想到以皇后我又要少個跟屁蟲了,還真是令人心情愉悅呢。
其他小姐紛紛像見了鬼似的作鳥獸散,我搖搖頭,反正有爹給我兜着呢。
我原以為鄒玉琅只是去換件衣裳,卻沒想到換着換着,不知怎的,就換到了太子的床上,被皇后娘娘當場捉姦。
我也正好在現場,鄒玉琅嬌滴滴地哭訴着太子醉酒把她認成了我,奪走了她的清白,讓她沒臉見人,又悄悄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唉,這個蠢丫頭,沒看見皇后娘娘氣得要把她給宰了么。
然而這時候太子出聲道:“母后,既然是兒臣毀了宋小姐的清白,那兒臣會對宋小姐負責的!”
我心下瞭然,原來是一出郎有情妾有意的佳話,以鄒玉琅的家世,連出現在太子側妃的人選里都勉強,所以想把生米煮成熟飯再給太子一個寬仁的名聲。
皇后娘娘面色複雜地看着我,也是,和太子有婚約的是我。
我適時出聲:“既然宋妹妹和太子殿下情投意合,不如就請皇后娘娘做主……”
頓了一下,我笑着對鄒玉琅道:“讓妹妹去東宮做個美人吧。”
太子嬪妃一共四級,能做最末等的美人,鄒玉琅一定很感激我。
沒想到她竟咬牙切齒地看着我,彷彿是我欠了她什麼,太子也跪在一旁不語。
皇后無可奈何,厭惡道:“行吧,戶部尚書嫡女鄒氏,今天就送進太子府做個侍妾吧。”
侍妾,那就是品級都沒有了。
看着鄒玉琅灰敗的神色,我真是心疼她的腦子了。
當天宮宴還沒結束,鄒玉琅就被帶去了太子府,連頂轎子都沒有,畢竟只是個沒名分的侍妾罷了。
聽說鄒尚書夫婦知道皇后,想來送些東西給她做陪嫁,被侍妾不配有陪嫁這句給擋了回去,很是鬱鬱寡歡了一陣。
皇后娘娘害怕我與太子的婚事有變,說動皇上提前了婚禮。
長盛三十三年四月初八,我與太子成婚,當晚太子宿在侍妾鄒氏房中。
其實我與太子,也算得皇上是青梅竹馬。
我爹爹回京述職主動交了兵權,一家也自然而然地在京城裡住下了,從小我就參加各種各樣的宴會,只不過從來沒人願意和我結交罷了。
無非是知道我不過是個收養來的女兒,隨時隨地都會被作為棋子拋棄。
唉,我實在不想和那些貴女一遍遍展示我爹娘和我哥哥到底有多寵我,她們或嘲諷或同情的眼神讓我難以理解。
後來一次宮宴上,記得彷彿是皇后的壽宴,我在爬御花園的假山,不料有塊石頭鬆了,我從山上摔下來,被一個人穩穩地接住。
他的聲音像冬日射破雲層的太陽:“小傢伙,你沒事吧?”
宮女說,那人是太子。
逆着光,他的面容我看不太真切,只覺得一顆心都要被暖化了,因為除了父親和哥哥,我還從未接觸過其他男人的溫暖,太子是第一個。
那之後,太子常常託人給我送禮物,爹爹和娘親也不攔着,用我爹爹的話來說就是:
“我女兒,天下什麼男人配不上!”
我很是贊同,把太子送的禮物精心地放在我特意準備的房間里,沒事就要去看一看,摸一摸。
那時還待在家裡的哥哥是唯一討厭太子的人,他覺得太子只是想要利用鎮國公府的權勢而刻意接近我的,所以他會攔下太子的東西統統扔掉。
後來哥哥要去帶着羽林軍守宮了,不能常回家,走的時候叮囑我:“要是他騙了你,記得找哥哥做主。”
那時我覺得太子對我是極好極好的,哪有哥哥為我做主的時候呢,但我還是答應了哥哥,他這才放心地離家去軍營了。
那個時候我自以為與太子情投意合,京城貴族的聚會上,他寫詩我做對,旁人都贊我們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對。
而鄒玉琅那時不過是個怯怯懦懦地跟在我身後的小跟屁蟲而已。
再後來我及笄那天,太子笑吟吟地前來提親,還帶來了皇上親自下的賜婚聖旨,我欣喜地接旨謝恩,只是我無論如何也想不起當時太子是怎樣的笑了。
他應當很是滿足,能娶到我。
直到那次宮宴上,我先是知道了鄒玉琅背地裡如何編排我的,後又看見了她的赤色鴛鴦肚兜是如何掛在太子子孫根上的。
還說什麼醉酒把鄒玉琅當成了我,太子自然是以為我不過一個深閨女子,定然會被這句話感動到,看啊,我愛你愛到把別人誤認成了你。
他是當我蠢么?真正的醉酒是做不了那種事的。
那一刻,我曾經為太子瘋狂跳動的心停了。
大婚提前,皇后親自召我進宮,問我可有不甘?
我泫然欲泣地看着皇后,摸着手腕皇上太子提親時送我的定情信物道:“皇后娘娘,臣女不相信他喜歡上了別人,臣女相信入了東宮,一定能得到他的心,他一定是和以前一樣愛着我的。”
皇后彷彿長出一口氣,慈愛地說道:“本宮知道是你委屈了,你放心,只要我還在,那個鄒什麼就永遠只能是個沒名沒分的侍妾。”
我點頭謝過皇后,她走下鳳位牽起我的手,拍了拍道:“豐英啊,你幫着我兒,定會如你的所盼的。”
我聽了她的話,自從嫁給太子之後,他要做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我就幫他去做。
於是,聰穎的二皇子痴傻了,善武的三皇子成了個殘廢終日坐在輪椅上,連皇上最偏愛的小兒子七皇子也被查出是生母借種生子產下的野種被處死了。
當然我做的更好,我給皇上下藥讓他再也沒辦法給太子製造更多的威脅了。
而太子在需要我的時候就會來我這兒,由我侍寢。隨着局勢對太子越來越有利,我能感受到他又漸漸地愛上我了,我很開心。
我想,是時候把那個位子捧給他了。
我尋了個秘方入宮交給了皇后娘娘,皇后早已失寵,對皇上的情分也早就磨沒了。
她接過藥包,讚賞地看了我一眼,點點頭,沒說什麼就讓宮女送我出宮。
半個月後,皇上病重,太子監國。
長盛三十三年十二月初八,我出嫁僅僅八個月,我的丈夫就從太子成了新皇。
新皇登基,封東宮侍妾鄒玉琅為皇后,太子妃薛豐英為貴妃。
天下大赦。
被封貴妃後,我住進了坤寧宮。
皇后大典我稱病沒去觀禮,鄒玉琅的翊坤宮紅得刺眼奪目。聽聞皇上特意選了民間習俗,以示要和鄒玉琅如民間夫妻一般,恩愛一生。
對於皇上拋棄太子妃改立了個侍妾為皇后這事,朝臣們議論紛紛,更有諫官直言:“太子妃乃皇上原配,且出身名門,堪當皇后之位!一個東宮侍妾算什麼東西!”
就連鄒玉琅的父親戶部尚書也被人狠狠地參了幾本,罰了俸祿。
我坐在坤寧宮不慌不忙地吃着外邦的貢品,綠皮紅瓤的叫什麼水瓜,甚是清涼解渴。
太子,哦不現在是皇上了,偏偏在我吃得正開心時推開門一臉煩躁地走了進來。
“貴妃,皇后之位我是一定要給琅琅的。”
我不解其意:“皇上不是已經封她做皇后了嗎?”
皇上看看我抿了抿唇,用不容商量地口吻道:“貴妃,你上道表,就說皇后之位是你自請辭去的,因為這麼多年你一直無所出。”
我指了指四周讓皇上好好看看。
他看了看道:“坤寧宮乃是後宮最好的宮殿,你知足點。”
唉,皇上的腦子怎麼比太子時期還蠢了不少
啊,我搖搖頭。
“皇上,坤寧宮是最華麗的,是因為它與您的乾清宮是一對,是皇后的居所。況且世人皆知鎮國公嫡女才是太子妃,臣妾沒有對這貴妃之位不滿,您這樣做要臣妾如何自處!”
說罷我接過飛花手裡的帕子,嗚嗚地哭了起來。
皇上生氣地用手指着我,那手抖得不成樣子,我邊哭邊想要不要叫個太醫了。
許是想到了什麼,皇上什麼也沒說就出了坤寧宮,去了鄒玉琅的翊坤宮。
第二日,聖旨下了,改封我為皇后,鄒玉琅為貴妃。
只是沒有封后大典罷了,皇上堵住了前朝悠悠之口,又允了鄒玉琅不必日日來我面前行禮,宮裡就我與她兩個妃子,這皇后之位真真的是有名無實。
不過沒關係,沒人來找我行禮,那我就去向太后請安好了。
先帝駕崩後太后在靈樞前不眠不休地哀哭了七天七夜,眼睛都給哭壞了,身子也傷了,前朝後宮一致稱讚太后對先帝感情甚篤,聯名上奏要求把先帝寵愛的許貴妃遷出帝陵。
許貴妃是先帝最寵愛的妃子,可惜難產早亡被先帝以皇后之禮陪葬入了自己的帝陵內。
皇上欣然應允,將許貴妃的棺材從先帝身邊抬出來,塞進了甄嬪的地宮裡。
我走進慈安宮,太后正把玩着一柄玉如意,面色紅潤,絲毫沒有傷了身的樣子。
見我來了,還未等我行禮便讓一旁的吳姑姑把我扶到椅子上坐着。
太后嘆了ロ氣:“哀家本以為皇上對那個鄒氏只是玩玩而已,不想竟動了真情,倒是苦了孩子你啊。”
我低着頭不語。
太后繼續道:“可如今你也是皇后了,該學着做一個皇后該有的樣子。”
“想當年哀家一入宮就是皇后,以前也沒想過一生一世一雙人,只求先帝心中有我,可是他後來卻喜歡上了許貴妃,還讓她陪葬了帝陵!”
“如今你看,她不還是被遷來出來,塞進了別的地宮做了甄嬪的陪葬。”
“皇后啊,你也不要過於難受才是,要學會大度點。”
我點點頭,小聲說道:“母后,兒臣想重開選秀。”
太后微微蹙眉,先帝駕崩按理全國上下要守三年國喪,不聞禮樂嫁娶之音,皇上是萬萬不能做不孝之人的。
我摸了摸肚子失落道:“這宮裡就我和宋貴妃兩人,一來我二人都無所出,沒能為皇上綿延子嗣;二來這後宮也實在冷清。”
“兒臣的意思是,不必大選,為皇家子嗣綿延思慮,從朝臣家裡擇幾個好的入宮伴駕就是。”
太后心疼地看看我:“好孩子,難得你這麼快就想通了,那這人選就由你來挑吧。”
我奉了太后旨意,在一眾名門貴女中選了又選,終於選中了幾個過了及笄之年卻沒定親的姑娘,都是與鄒玉琅有過糾葛,且家裡又想讓她們進宮的。
召人入宮侍駕的旨意一下,第二天內務府的總領太監來問我:“啟稟皇后娘娘,昨日貴妃娘娘那兒打碎了不少宮裡原有的瓷器,這怎麼算?”
我想了想,笑了:“既然打碎的是宮裡的而非陪嫁,那就記在貴妃頭上,從下個月月例里扣吧。要是過於貴重,那就幾時扣完幾時再給她發月例。”
乾治元年二月初二,作為一名合格的皇后,我親自接了新人入宮,事無巨細,一一打理。
看着宮口地磚上消融的積雪,原來春天就要到了。
新人人宮,雖在喪期,但也算是件喜事,我叮囑宮人們拿些喜色的花草去裝點一下六宮各殿。
入宮的這幾位家裡也是有些權勢的,為了顯得皇上對她們一視同仁,我都給了嬪位,撥到不同的宮殿去坐了主位。
安頓好了新嬪妃,我還照着家裡品級地位的高低排好了順序,讓皇上可以一個個的傳她們侍寢。
這其中,以婁丞相的嫡孫女婁恩慈最為得寵,入宮一個多月,就從婁嬪升到了淑妃。
而鄒玉琅那邊就越發地冷清下來了,有這麼多性格各異的嬌花美人在側,皇上一時怎麼還記得起他心愛的皇貴妃呢。
這不,從未來向我請安的皇貴妃鄒氏也出現在了我坤寧宮的大殿里。
聖眷正濃的淑妃看着一屁股坐在她前面的皇貴妃疑惑地問道“這位姐姐是······”我喝了口茶,笑道“諸位妹妹還沒見過,這是皇貴妃娘娘,快些行禮見過吧。”
於是一眾“請皇貴妃娘娘安”響了起來,鄒玉琅正想拿喬讓她們就那麼蹲着,淑妃直接站了起來坐着了,其他人也跟着站起來坐下,倒是讓想給個下馬威的鄒玉琅愣住了。
淑妃輕笑道:“嬪妾聽聞,歷來只有皇后之位空懸的時候才會立皇貴妃代掌後宮,不過看樣子皇后娘娘好好的,這怎麼就立了皇貴妃,況且皇貴妃娘娘怎麼日日都不來請安問禮呢
我暗自點頭,看樣子這些天皇上確實很寵淑妃,這說話都放肆起來了,不過我也不會管的。
鄒玉琅挺起身子驕傲道“皇上可是免了我每日的晨昏定省。”
一旁的海嬪出聲∶“皇上下旨免了姐姐的晨昏定省,姐姐可怎麼真的不來呢,豈不是讓滿宮裡都知道姐姐不敬皇后娘娘,那可不好啊姐姐。”
鄒玉琅看上去快要氣炸了,一雙眸子兇狠地盯着我。她怎能不氣,與皇上大婚的人是她,喝了交杯酒的是她,本來已經到手的皇后之位卻被我拿了,又被人如此嘲諷,必然生氣。
皇上封鎖消息的速度一向很快,當初改換聖旨說的就是負責傳旨的太監說反了冊封位分,已經被處死以儆效尤,深閨之人更是難以得知真相。
是以外頭的人皆不知一開始被封皇后的其實是鄒玉琅。
我輕聲咳了咳,制止道“各位妹妹可別說了,傷了和氣就不好了,大家一同侍奉皇上,萬不要因為本宮而鬧得雞犬不寧。
“這請安也不是什麼大事,只要妹妹們心中念着皇上,早日為皇上開枝散葉,本宮就心滿意足了。”
眾妃嬪忙起身道“臣妾謹遵皇后娘娘教誨,謝皇后娘娘教誨!”
鄒玉琅咬牙切齒地跟着念,哪怕按着位分站在離我最近的位置,我都沒有聽清她唇齒開合間到底有沒有出聲。
晚上皇上本翻了淑妃的牌子,卻在路過翊坤宮時被鄒玉琅截住了。
溫柔的月光如水般撒在地面上,一個衣襟半露的女子在月光映襯下遙遙起舞,身姿窈窕婀娜。
皇上對此的評價是“朕的琅琅果真擔得起翩若驚鴻,婉若游龍八字”
第二日請安,淑妃難得哭哭啼啼地來我這兒,我好生安撫了她一下,又嘆道“這事本宮也做不了主,皇貴妃本就是皇上心尖尖上的人,聽聞鄒尚書馬皇上也要升遷了。”
看着淑妃若有所思離去的背影,我笑了。
這宮裡的滿園春色,到底還有幾分是我的呢,我早已不知道了。
鄒玉琅父親升任副宰相的那天,我的哥哥被撤了軍職勒令回家好好休息陪伴父母。
我想了想我爹爹那年近花甲依然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威猛之姿,皇上真是體貼,讓我哥哥回去承歡膝下,而我只能在這冰冷的宮殿里思念他們了。
淑妃惱怒地闖了進來。
我吩咐飛花把其他人打發出去,慢聲道“皇上看了沒說什麼”
淑妃讓她父親婁丞相查了不少鄒尚書在任皇上貪污受賄的事,畢竟戶部尚書這麼大的油水,他怎麼可能不撈點
再說了,當初以侍妾身份入太子府時,鄒玉琅沒能帶去什麼嫁妝,這入宮做了皇貴妃,手裡倒是愈發闊綽了,可想而知她父親送了多少錢進宮。
淑妃氣道:“摺子明明遞上去了,皇上也看了,卻還是升他做了副宰相······皇后娘娘,你可知皇貴妃如今有多得意”
我當然知道,聽說鄒玉琅把不小心衝撞她的嘉嬪給關進慎刑司了,可憐了嘉嬪那如雪般的皮膚了,這得遭多大罪啊。
“你放心,嘉嬪那兒我已經派人去把她放出來好好醫治了。”
“皇后娘娘,她本來就是在您之下的皇貴妃了,父親居然還升了官,往皇后這宮裡豈不是她……”淑妃住了口看我。
我笑道“皇上寵她,這很好,只要她能早日誕下皇子,便是功臣。至於她父親……前朝之事,咱們皇后宮還是少談點吧。”
淑妃不意我如此態度,我繼續道“你惱什麼,你是我名正言順選進來侍奉皇上的,跟她可不一樣。再說了,有時這恩寵也不在一時一刻,淑妃,回吧。”
婁恩慈到底出自丞相府,很快就明白我的意思了“娘娘說的是,是嬪妾一時糊塗了。”
打發走淑妃,我正打算去小憩一會,卻聽得有人在坤寧宮門口大哭,飛花急匆匆地把人帶了進來。
是嘉嬪身邊的萱兒。
飛花緩步走到我身邊,輕聲說“娘娘出事了,嘉嬪歿了。”
我一驚,我明明在得了消息後就派人去救嘉嬪了,按理說這麼短的時間應該慎刑司嬤嬤應該還沒對嘉嬪做什麼。
萱兒跪在地皇上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訴着“皇后娘娘明鑒啊!”
我安撫道“你先別哭,說說嘉嬪怎麼了,這好端端的幹嘛想不開。”
萱兒努力拚出完整的句子抽泣着“今兒早上華嬪娘娘和怡嬪娘娘看天氣極好,來約我家主子去御花園放風箏,三位娘娘本就在閨中時關係就極好,我家主子就去了。”
“本來放的好好的,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隻鳳凰樣的風箏,和我家小主的風箏纏在一起,一陣風后兩隻風箏都掉進了御花園的湖水裡。”
“這時皇貴妃娘娘來了,才知道那隻風箏是皇貴妃娘娘的。我家主子連忙請罪,皇貴妃娘娘卻不依不饒,非說主子衝撞了她,把我家主子關進了慎刑司。”
我蹙眉:“那華嬪和怡嬪呢?”
“兩位娘娘當場就求情了,可是皇貴妃娘娘說再求情就一起關進去······”
“那嘉嬪為何自戕她難道不知道嬪妃自戕是誅九族的罪么?”
萱兒這時抬起頭定定地看着我“奴婢知道皇后娘娘是好人,才那麼快派人來救我家主子,可是遲了還請皇后娘娘去儲秀宮看一眼我家主子吧。”
飛花大喊“放肆皇后娘娘千金之軀豈能去見······”
我抬手制止她“無妨,好久沒見過了見見也行。”
到了儲秀宮,嘉嬪的屍身就放在正殿棺材裡,宮人們的哭聲不絕於耳,我走進了瞧,只見嘉嬪臉上一個大大的“丑”字。
臉上刺字,是朝廷發配窮凶極惡之人的酷刑,但在先帝朝就已被廢除。況且女子本就極珍惜容貌,在這宮裡失了美貌便是失寵,難怪嘉嬪要自尋短見了
我吩咐道“嘉嬪是自戕,但她可憐,就按照嬪位葬了吧。”
“還有慎刑司的嬤嬤們,也都刺字扔出宮去吧。”
飛花點頭稱是,嬤嬤們下手這麼快,還真是想討皇貴妃歡欣啊。
我又看着萱兒道“如今你有兩條路選一你是陪嫁進宮的,按理可以回府去;二留在宮裡我給你安排個去處。”
萱兒磕頭只道“奴婢想問皇后娘娘,這兩種哪個更能為主子報仇。”
我伸手扶她起來“真是個忠僕。出府去告訴所有人你為什麼會回去吧,尤其是你家老爺夫人。”
我放了萱兒出宮。
晚上皇上來質問我為什麼以嬪禮葬了嘉嬪。
我委屈地說道“嘉嬪雖是自戕,可皇貴妃這次下手太狠了,那嘉嬪如玉般的臉上生生被刺了字。”
“但嬪妃自戕乃是詛咒之意,皇后連這也不懂嗎?”
“呵······墨刑早在先帝朝就被廢除了,這要是傳了出去,於皇上清譽有損。皇上放心,臣妾已經安撫好嘉嬪帶進宮的陪嫁婢女,讓她出宮回去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臣妾叮囑過了。至於嘉嬪,她是急病暴斃的不是嗎?”
我調皮地朝皇上眨了眨眼,皇上這才溫柔地摸了摸我的臉“還是皇后替朕想的周到。”
我感受着他手心的溫度,真暖和,只是我的心已經懶得再為這樣的溫度跳動了。
嘉嬪之死很快就被壓下去了,對外稱是得了急病去了,倒是華嬪和怡嬪來我宮裡訴苦為嘉嬪哭了一場。
皇上也未曾懲罰鄒玉琅,自那之後她便更是得意了,欺辱其他妃嬪不說,還會在皇上翻了別人牌子時把皇上攔走。
就連太后也把鄒玉琅叫去慈安宮訓斥了一通,只可惜太后身子漸漸不好了,也實在無暇管太多。
自此,鄒玉琅在後宮更是有恃無恐,連我也不放在眼裡了,時不時當眾羞辱我。
一日午後,聽了些宮外趣聞的我讓人去請淑妃來聊聊天。
淑妃入宮之初很是奪了鄒玉琅許多恩寵,如今鄒玉琅盛寵更甚,給了淑妃許多苦頭吃。
論起身世淑妃不知壓了鄒玉琅多少,如今卻要被她打壓也是心中憤恨。
我吩咐宮人給淑妃端來一碗清熱解暑的綠豆湯,緩緩開口:“本宮近日聽說宮外有個姓鄒的惡霸,打着皇上小舅子的名號強搶民女,也不知是真是假。”
淑妃一聽邊說:“嬪妾記得皇上只有個大舅子叫薛豐華。姓鄒的,是貴妃那個不成器的弟弟吧。憑他也配稱國舅?”
我喝了口茶笑道:“其實這強搶民女倒不是件大事,只是打着皇上的名義,就難免丟了皇上的名聲了。”
淑妃卻皺眉道:“上次聽了娘娘的話,我父親拿了那麼證據,可皇上還是包庇了她爹,這次皇上就算知道了也不會說什麼吧。
我眼底閃過一抹狠厲,溫聲道:“其實這等事也不必告訴皇上的,畢竟撞見惡霸當街強搶民女一時激憤把人給打死了······也是情有可原的。”
淑妃一愣,繼而反應過來莞爾一笑:“嬪妾原以為娘娘是個溫順好說話的,原來也如此心狠手辣。”
“娘娘借刀殺人,當真好謀算。不過嬪妾這回就再做一次娘娘手裡的刀吧。”
我笑而不語,沒過幾日翊坤宮就傳來了鄒玉琅哀哀的哭聲,聽說為了此事她還求到了皇上面前,可是一來本就是她弟弟有錯在先,二來這些天言官為著鄒家縱容兒子行兇上了不少摺子,皇上也不好偏袒,只能大加賞賜好生安慰了鄒玉琅。
是以鄒玉琅闖進我宮裡時臉上還帶着未乾的淚痕,揚手給了我一耳光:“賤人!別以為我不知道是你給婁恩慈說了什麼,她父親才會屢屢給我鄒家下絆子!你個賤人!”
我摸了摸些微紅腫的臉,嘖,果真是氣急了,腦子氣昏了頭,這手勁也大了。
我閑閑道:“貴妃有氣別來坤寧宮撒野,本宮才是皇后,你這一巴掌······得禁足幾個月吧。”
鄒玉琅指着我,怒道:“你害得我鄒家失了唯一的男丁,鄒家就只剩我一個女兒了!”
只剩一個女兒了?
我恍惚回到了阿娘告訴我身世的那一天,她抱着我坐在榻上,一點點地告訴我是在哪兒撿到了我,後來他們又是如何查出了我的身世,最後阿娘抱着我,問我要不要回去。
我拒絕了,一個拋棄我的地方,為什麼要回去。
“一個女兒?不是還有一個嗎?哦,你瞧本宮這記性,你姐姐已經凍死在雪地里了,對吧?”
鄒玉琅的臉驟然褪去血色,大喊道:“不可能,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皺了眉,這麼多年她的性子倒是被養壞了,從前在太子府仗着寵愛不尊重我這個名正言順的太子妃,如今在宮裡還是如此,來坤寧宮大喊大叫,皇上真是寵壞了她。
我的聲音帶着一絲玩味:“說起來,本宮還真得叫貴妃一聲妹妹呢,若不是那年中元節鄒尚書,哦不鄒副相把本宮扔到了城外雪地里,本宮也不能成了鎮國公府嫡女,自然這皇后位也不是本宮的。”
“妹妹你說,本宮是不是應該向皇上說一聲,去鄒府登門拜謝啊。”
“我的······妹妹?”
鄒玉琅一下子跌坐在地皇上,見了鬼似的看着我,我想了想,對她而言確實是見了鬼,她大叫着不可能跑出了坤寧宮。
我問飛花那葯怎麼樣了,飛花恭謹道:“娘娘放心,該用着的人都用着。”
我點點頭,低聲吩咐道:“叫哥哥也準備着吧,該起風了。”
鄒玉琅回宮後不知為什麼辦法,求了皇上准她回家探親。
皇上來我宮裡問我意見時說道:“朕想着這麼多年貴妃也確實沒有回去過,皇后你覺得呢?”
我心知皇上不過是因為宮妃命婦都歸皇后管,才來裝裝樣子問問我罷了。
我只假裝奇怪道:“歷來從未有宮妃出宮省親先例,再者若是思念家人傳母親入宮相見便是,又免了與外男見面之嫌。”
皇上不豫道:“琅琅她只是想家了而已,皇后何必說這許多話來阻攔。”
我嘆了ロ氣道:“皇上,不如這樣,若是只讓貴妃一人回去,未免惹人嫌話。
不如讓姐妹們都回去看一看家人,也好彰顯皇上一視同仁又寬厚仁慈。”
果然,皇上一聽有利於他名聲的話,就沉思了起來,末了點點頭:“那就按皇后的意思辦吧。”
其實滿宮裡除了我和鄒玉琅,其餘諸嬪妃入宮還不到一年,但是都說入了宮就出不去了,又哪有不想家的道理呢,故而懿旨一下便紛紛來我宮裡謝恩。
鄒玉琅本來是想回去問問我那話的真假,又想彰顯皇上對她獨一無二的恩寵,結果被我一攪局,反倒成了我的功勞,又很是在翊坤宮打鬧了一番。
不過到底達到目的了,各宮嬪妃回家省親那天,鄒玉琅再不滿也只得先來我這兒謝恩再走,我都心疼她的牙齒快被咬碎了。
至於我,母儀天下的皇后自然隨時能召家人相見,我便說留在宮裡打理宮務,說這話時皇上似是舒了一口氣。
近來街頭巷尾都流傳着幾個謠言,無非是鄒玉琅天生不詳剋死父母,或是說嘉嬪之死另有隱情指責鄒玉琅乃當代妲己。
我聽了直呼這可是冤枉死了妲己,世人怎麼連戲本子里的事都當真啊,況且我讀《周武滅商》時可最最心疼美麗的妲己了。
鄒玉琅大概人都傻了,她不過是回去問了問自己那個早夭的嫡姐是怎麼回事而已,且離開鄒府時還好好的,怎麼偏偏剛剛回宮就得了噩耗。
然而這還不算完,嘉嬪的父親雖是個不大的官,卻在早朝上死諫,直陳鄒玉琅擅自對他女兒使用墨刑,逼死了他女兒的惡行。
那些儒書讀多了的文官何曾聽聞過這等事,御史大夫當場洋洋洒洒痛斥鄒玉琅所作所為,言辭之激烈,語句之對仗,被奮筆疾書的太史令記了下來,成了廣為傳頌的名篇。
皇上在朝上被氣得當場就要把人拖出去砍了,結果又被婁丞相給攔住了,只得一揮袖子退了朝。
然後我的臉就又腫了,這時我發現皇上和鄒玉琅還是有點默契的,兩個人湊一塊兩個巴掌剛好打了我兩邊臉。
“皇后!你不是說嘉嬪這事處理得好好的么!怎麼還會流傳出去!琅琅的聲譽絕對不能有半點損失,你趕緊給朕想個辦法!”
我被扇的跪在地上聽他劈頭蓋臉一頓訓,差點沒忍住翻了個白眼,都這種時候他惦記的居然是鄒玉琅的名譽,看樣子他是不要自己的了,既然不想要那就不要了吧。
我伏在地皇上請罪:“臣妾也沒想到會這樣,許是嘉嬪宮女出宮後說了什麼……”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讓她出宮!”
我吶吶道:“宮規規定······”
見他怒意又起,我方忙慌道:“事到如今,皇上不如對貴妃小懲大誡一番,也好堵住悠悠之口。”
皇上盯着我“哼”了一聲,起身走了。不久聖旨一下,貴妃鄒氏禁足三個月。
有幾個還想進言的言官被直接擼了官職,一時之間朝堂無人再敢提鄒玉琅的不是,而在民間鄒玉琅“妖妃”之名愈加坐實了。
飛花拿着葯一點點地幫我敷在臉上,這男人的手勁大了許多,打得我臉不僅高高鼓起,還有隱隱的血絲了。
飛花心疼道:“娘娘早知皇上和那鄒氏兩情相悅,其實當初宮宴上他們做出那等不知羞的事,娘娘大可推拒了這門婚事的。”
“老爺也說了,這天下的男人哪個是娘娘配不起的,偏偏要在皇上這兒……”
我止住她的話頭:“那葯還在用嗎?”
飛花生生停住了話,回道:“天天用。”
“人呢?”
“娘娘,這滿宮裡都是咱們的人了。”
我“嗯”了一聲,閉上眼休憩。
三個月還沒滿,鄒玉琅就被放出來了,傳話的人說貴妃有孕四個月了,皇上大喜解了禁足,一下朝就趕去翊坤宮了。
孩子,我輕輕撫摸着我的肚子,飛花還以為我在傷懷,安慰道:“娘娘,遲早有一天您也能······”
我搖了搖頭:“飛花,你誤會了。本宮只是不明白懷孕生子這等痛苦難熬的事,怎麼天下女子上趕着要做。”
“你看我娘不就沒保得住胎,失了姐姐才收養了我嗎?這宮裡也頗多嬪妃為了生子搭進了性命,一個孩子而已,比自己的命還重要麼?”
飛花被我驚掉了下巴,以往我從不說這些話的,她點點頭道:“娘娘,娘娘說得很有道理。但是在這宮裡,恩寵是一時的,孩子是一世的。”
我無謂道:“可鄒玉琅的孩子不能是一世的。而皇上的孩子······”
飛花明了:“當然不會是,貴妃哪有誕下皇嗣的福氣。”
當坤寧宮缺了多日的座上出現鄒玉琅時,我一點都不意外,上次她來還是來給新人炫耀立威的。
一番閑話後,鄒玉琅撫摸着稍稍顯懷的肚子甜蜜地說道:“皇后娘娘,嬪妾有了身孕這往後啊,可是與諸位姐妹不同了。”
淑妃嘲諷道:“父母新喪,貴妃娘娘這披麻戴孝的可真有孝心。”
鄒玉琅今日一身嫣紅的衣裳,頭皇上一隻素色簪子都沒有,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才是皇后。
我不咸不淡地說道:“貴妃,父母去世乃是重孝,你雖然懷着皇上的第一個孩子,還是多穿點素色的衣裳,表表孝心,免得讓外面的人說閑話。”
鄒玉琅咬緊下唇,我也不看,見眾嬪妃都沒了話頭,就讓她們回去了,然而鄒玉琅還是坐在座位上一動不動。
我疑惑地看着她。
鄒玉琅站起身驕傲地挺起了肚子,沖我炫耀道:“薛豐英,就算你是皇后又如何?如今我懷了皇上的孩子,皇上已經允了我只要生下子,就立他為太子!”
我想了想當年在太子府的鄒玉琅,那個時候她還會在我面前裝裝可憐,這怎麼裝着裝着,腦子都裝沒了?
我嘆了口氣問道:“你難道不知道只要我把你這句話放出去,這宮裡可有的是人會要了你孩子的命。”
鄒玉琅退了幾步,又自豪道:“皇上說了會保護我的,你要是敢傷害我,皇上一定會處死你的!”
我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囑咐飛花一定要好好地把尊貴的貴妃送出坤寧宮門口。
傍晚暮色西沉,我望着那天邊泛紅的晚霞,就像潑了滿天的血,真好看。
鎮國公薛國清病逝的消息像雪花般傳遍了京城,我穿好素色衣服,草草地往頭上插了根素銀簪子,心裡不住地吐槽我這個爹。
我爹曾說過,有朝一日要帶着我娘去雲遊天下,訊號就是他病逝的消息。
哥哥給我的暗信里也讓我放心,爹娘已經偷偷去江南玩了,我燒毀了信,把頭埋進洋蔥里終於止不住哭了一會兒。
皇上已經不演了。早些年常常進犯我朝邊境的蘭戎已經稱臣納貢多年,現任可汗還是我朝和親公主所生,如今我爹去世我失了靠山,我哥又要服喪三年。
他再也不用擔心鎮國公府謀反了。
想着內憂外患已除,皇上近日心情倒是喜悅,乾清宮太極殿那邊常常傳出歌女聲。
我假裝悲痛,停了六宮三個月的晨昏定省,然而鄒玉琅還是來我面前轉悠了一番。
“薛豐英,聽說鎮國公夫人也隨鎮國公去了,如今你也沒了爹娘······哦不對,其實你早沒了爹娘,不過是個養女,裝什麼悲傷的樣子給人家看呢。”
“你也就是藉著鎮國公府的地位才搶了我的皇后之位,等我生了子,你的一切我都會拿走。”
“薛豐英,咱們走着瞧!”
我接過飛花手裡的香囊去去臉上的洋蔥味兒,實在不理解鄒玉琅讓我瞧什麼,瞧她未來的慘樣么?
我問飛花:“當年太子府三人,只剩一個太后了吧。”
飛花想也不想道:“太后娘娘還活着呢。”
我想了想那個為自己兒子思慮一生的女人,自己兒子沒什麼本事,靠着我得了位,實在不知她為什麼要把寶壓在皇上身上。
那葯最後一副了吧?
飛花愣了下:“娘娘這麼說了,那就是最後一副了。”
“想起昔年太子府里就我們三個人,既然我和鄒玉琅都沒了爹娘,那皇上也該沒了。
自從先帝逝世,太后本是假裝憂傷過度,誰知裝着裝着竟真的生起大病,卧榻不起。
這身子也就此垮掉了,日日都要服些聞着就味苦的葯,每每去了慈安宮都覺自己舌頭也是苦的了,如今也是時候該讓慈安宮散散味了。
乾治二年六月初六,報喪的鐘聲響起,我猛然想起這天似乎是當年賜婚聖旨下來的那天,我不明白,回憶里的我那天怎麼會那麼開心,明明不是什麼值得開心的事。
皇上是在上朝的時候聽見了鐘聲的,大臣們迅速反應過來齊齊跪下勸陛下節哀,皇上甚至都沒宣布退朝就往慈安宮跑去。
宮人們速度很快,皇上到的時候太后的棺材已經合上了,我穿着喪服跪在前面,清楚地看見了皇上的悲痛,他甚至想開館再見見太后。
淑妃在一旁勸道:“皇上,太后她老人家已經仙去了,您還是不要打擾她了。皇上,節哀啊!”
至於鄒玉琅,我特意囑咐過了,她的身孕月份大了,不宜過度悲傷,太后生前就想抱孫子,她這一胎務必得看好了。
皇上下令罷朝三日,全國舉哀。
他自己不吃不喝在太后靈前跪了三天三夜,也是呢,太后當年還是皇后時,後位不穩,連帶着親兒子也在宮裡受盡凌辱。那些年他們母子相互扶持,才終於站穩了腳跟,成了最後的贏家。
皇上怎麼可能接受才一年多,太后就去世,而且還是思慮成疾,他自己都清楚他的母后早早就對先帝死心了,就連那毒死先帝的毒藥也是······
然而太醫院上下都說太后常懷憂思,卻又不肯說是何事,也不准他們告訴皇上,而這心病恰恰又是最藥石無醫的。
最後皇上不得不接受了這個說法,為表哀思親自為太后寫下了“成仁恭懿德純徽翊”八字作為謚號,只是不知他這份孝心太后在九泉之下能否收到了。
我抬頭看着“慈安宮”三字牌匾,終是咽下了話語,想着應該挑個好日子再把一件事告訴皇上。
太后的逝去雖給了皇上巨大的心靈創傷,但好歹還有鄒玉琅的胎在,皇上對此胎的期望溢於言表,幾乎是日日都要去翊坤宮。
可我翻着史書,這歷來宮裡也沒幾個女人能順利誕下嗣。
刀該落了。
聽着房裡鄒玉琅嘶啞的叫聲,看着宮女從裡面端出一盆盆鮮血,我屏住呼吸,盡量不去聞那腥味。
身為皇后,這又是皇上的頭一個孩子,讓我不得不守在翊坤宮免得出什麼岔子。
我從前總聽得娘親說,女子於生育一事上,鬼門難過。如今聽着鄒玉琅撕心裂肺的叫聲,總算是明白娘親說的什麼意思了。
我看着皇上焦急地走來走去,時不時還用充滿戒備的眼神看我一眼,是怕我動什麼手腳么我感到好笑,縱容鄒玉琅三番五次挺着個大肚子來我坤寧宮撒野的時候,他也沒想過我動手腳啊。
漸漸聽得屋內鄒玉琅的聲音逐漸小了下去,只見一個產婆出來問道“皇貴妃娘娘這胎似是不好,請問皇上保大還是保小”
皇上一聽就急了“不好怎麼會不好定是你們這幫奴才懈怠”
產婆嚇得跪着哭辯道:“皇上、皇后明鑒啊!皇貴妃娘娘這胎不知為何胎兒比旁人頭胎大了許多,頭卡住出不來啊!”
皇上的眉頭都快皺到一塊兒去了,這宮中女人只為給皇室開枝散葉,歷來都是保小的,嬪妃因為難產去世不過加封個位分,再恩賞家人罷了。
“保大!”
皇上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出了這兩個字。
見產婆愣住了,我連忙補充道“告訴太醫,務必兩個都保住,實在保不住了······皇上說了保皇貴妃。”
鄒玉琅在他心中的分量如此之重,那麼當年為什麼他不來解掉婚約再去求娶鄒玉琅呢
真讓人費解。
不知又等了多久,一陣嬰兒啼哭聲終於從屋裡傳來,皇上的臉上喜色迅速蔓延,卻見一個產婆慌裡慌張地從裡面出來了。
“皇上不······不好了。”
他的喜色幾乎是凝固在了臉皇上,語氣裡帶着不安:“琅琅她出事了?”
產婆嘴裡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皇上等不及了一腳踏進內室,我也跟着進去了。
屋裡的血腥味更重,床皇上躺着用盡氣力的鄒玉琅,皇上見鄒玉琅只是累得睡著了,鬆了一口氣。
見太醫抱着孩子,伸手想要去看看他和鄒玉琅愛情的結晶,不料太醫卻往後一躲。
“皇上,小皇子······公主······有點問題。”
皇上本就已經不悅,太醫說話又哆哆嗦嗦的,怒道“到底是皇子還是公主,你是分不清嗎”
太醫顫抖着打開襁褓讓皇上過目,我也瞧了一眼,確實該是個皇子。
然而皇上還沒能沉浸在得了皇長子的喜悅中,就被太醫潑了盆冷水:“皇上啊這個孩子不僅有······男性特徵還有女性特徵啊。”
鄒玉琅生了個怪胎!
皇上大呼着不可能,然後把孩子里里外外都看了一遍,絕望地發現太醫說的是對的,他的琅琅給他生了個怪胎!
他幾乎是一瞬間就呼吸不上來了,在我的驚呼中皇上直直地向後倒去,不省人事。
我收起驚訝的神情,對太醫淡淡道:“皇貴妃產下死胎,埋了吧。”
方才還抖得不行的太醫已經恢復正常,抱着孩子出去了。
我命人把皇上抬回了他的太極殿,召了太醫診治,說是氣血攻心一時受不住這才昏了過去。
而這會兒,皇上因為目睹皇貴妃誕下死胎而昏倒的消息已經被我傳遍前朝皇后宮了。
為了掩飾,我特意囑咐了皇貴妃生產傷身,需得“靜養”。
至於皇上,我輕輕嘆道:“既然睡了,就不要再醒過來了。”
隨後我又起駕回了翊坤宮,鄒玉琅剛剛醒來還不知發生了什麼,產婆、太醫都不在了,她大喊着:“我的孩子呢?皇子呢?你們把我的皇子弄去哪兒了?”
宮女們怎麼敢告訴她。
還是我進去好心勸慰道:“妹妹,孩子已經去了,你就別傷心了。”
鄒玉琅紅着眼質問我:“是你是你殺了我的皇子殺了太子?”
我也不必再裝了,嘲諷道:“皇子、公主你生了怪胎你還不知道吧?那孩子男女性徵都有,是個名副其實的怪胎。”
她篤定是我做的,怒道:“是你做的我要告訴皇上讓他殺了你”
“皇上?皇上已經被你氣暈過去了,皇貴妃,你消消氣,看看這血怎麼又流出來了。”
鄒玉琅驚恐地看着染紅的被子,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出,我轉身就走,不再理會她,也沒人會理會她了。
“對了,再告訴你件事,你父母每日飲食里都被我加了料,他們以為我死了,所以日日都被我追魂索命,夜夜難眠,這心臟啊都經不住一點驚嚇了。”
“本來他們還有好些日子可活的,可誰讓你要去告訴他們那個被拋棄的女嬰正是如今的皇后娘娘呢你看,這不就把人活活嚇死了嗎?”
我不禁想起自己曾經讓人偽裝成自己去鄒府認親,也就是那一次,我終於知道他們是故意不要我的。
那我也不要他們了。
皇貴妃鄒氏薨了,難產而亡,母子俱損。
按理說她應該死後晉位再下葬的,然而皇貴妃之上就是皇后,是以鄒玉琅沒有再加封,又因為皇上昏迷着,所以我親自擬定了“秀柔”二字做她的謚號。
秀柔皇貴妃被我塞進了嘉嬪的墓里。
大臣們自然又是一陣議論紛紛,但旨意是我下的,他們只能感到不解。
皇上久久未醒,太后又已仙逝,且無皇子公主,我只好臨朝處理國家大事。
有時候大臣們會驚訝於我的決策下的快穩准,他們哪裡知道這些還是我教給皇上的。
坐在垂簾後面聽着御史大夫洋洋洒洒的長篇大論,我心想,該從簾後踏出去了。
從小我就是聽些話本子長大的,那些話本子里有女皇帝,女將軍,女丞相,我問娘親為什麼這些話本子里有,可是現實里卻沒有。
娘親笑着摸摸我的頭:“現實里沒有的話,豐英可以自己去做啊。”
我牢記娘親的話,並且想了想還是當女皇帝最威風了。從那以後我熟讀史書,常常去書房偷聽爹爹和哥哥的談話,被抓住了就叉着腰發表我的見解。
漸漸地,就連爹爹都覺得我有經天緯地之才,於是我拍拍胸脯表示∶“將來我要做女皇帝!”
爹爹愣了一下,抱起了我:“好啊,那豐英以皇后就做個女皇帝吧。”
直到我遇到了還是太子的皇上。
我本來想着如果他愛我,我可以幫他坐穩皇位,可是宮宴上他卻和我的親妹妹鄒玉琅勾搭在了一起,那麼香艷的場面幾乎讓我夜不能寐。
後來我嫁入太子府,洞房花燭前他牽着鄒玉琅的手目光堅定地告訴我,此生只愛他的琅琅。
琅琅是啊,鄒玉琅是他的琅琅,而我只是鎮國公府的小小養女,三生有幸才得以嫁給太子。
洞房那夜,我一個人流淚到天明,淚哭幹了,心也死了。
我做了一個盡職的太子妃,幫他剷除了所有對手我做了一個盡職的皇后,幫他偏袒他的琅琅。
現在我離女帝只有一步之遙了。
我站在皇上的床前,喂他喝下藥,他已經醒轉卻說不出話來,沒關係我來說。
“皇上。”他看着我。
“賜婚聖旨下來的那天,你在鎮國公府說會一輩子愛我護我,還記得嗎”
“宮宴那日你和鄒玉琅一番雲雨,其實是我在鄒玉琅衣服上下了料,也是我讓人引你去那屋子的。”他的眼睛驟然睜大。
“我想看看你愛鄒玉琅到什麼地步,確實很愛,所以哪怕她成了無名無分的侍妾你也愛着她。”
“新婚之夜,你牽着她的手,說她才是你的真愛。”他的神色逐漸漫起驚恐。
“其實我沒有告訴你,我這個人最大的夢想是一一做女皇帝。”
“嫁給你,扶持你當皇帝,而我成為皇后,是離皇位最近的也最方便的法子。”他開始咿咿呀呀地說著什麼。
“你的愛,我早就沒了所以這皇位,我必須拿到。謝謝你,做我的踏腳石了。”
餘光里,他的手顫抖地指着我。
“你放心吧,這江山我會看得比你好,畢竟······你就是個沒了我不行的廢物啊。”
“你也不用擔心,雖然我父母在外遊玩,但我哥哥還在京城。”
對了,太后的葯是我下的,鄒玉琅的葯也是我下的,你的葯更是我親自調配的。”
他的嘴角開始吐出唾沫。
“現在你已經沒用了,安心地去了吧。”
他的身體抽搐了,在床上不受控制地抖動了幾下,停止了。
乾治二年,皇上因病去世,葬入帝陵。留下一紙遺詔,傳位給皇后薛氏,舉國嘩然。
我站在朝堂上,拿着傳國玉璽,面對議論紛紛地眾大臣,只說“朕執政能力如何諸位有目共睹,朕也無心篡奪江山,百年之後皇位自會歸於皇室子孫。”
還是那位御史大夫出來說道“如何保證你不會把皇位傳給薛氏族人呢”
我看見哥哥薛豐華站了出來,直言道“我不會有子嗣的,諸位都可以做個見證。”
多年前離家時,哥哥告訴過我他是個斷袖。但爹娘不在意,我也不在意。
御史大夫沒了話,而且雖然被卸職在家,最大的兵權還是在我鎮國公府,我的能力也在皇上昏迷期間得到了認可,一時朝中反對之聲平息。
我遣散了後宮,准了所有人出宮再嫁。
登基大典那天,我捧着一個盒子完成了儀式,旁人不解,只有我知道那裡面是皇上,哦不先帝的骨灰,葬入帝陵的不過幾件衣裳。
下了朝,我打開盒子隨意地把裡面的骨灰拋灑出去,做了花肥也是極好的。
在我的治下,國家積貧積弱的局面轉變,嚴打貪污腐敗現象,提拔有識之士,減免苛稅徭役,加強對外貿易。
再無人指責我以女子之身登帝位。
我坐在太極殿翻開奏摺,熟練地寫下幾個字,停下筆,活動下身子。
剛剛那份奏摺也不知是哪個官員上的,大肆地吹噓誇讚我的功績,不過我很喜歡裡面的那句,說天下在我的治下
“九天閶闔開宮殿,萬國衣冠拜冕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