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型小說：挨過那些雞飛狗跳的日子

他開着摩托車駛過那條鄉村小路，摩托車上馱着幾塊木板。路太小，木板過長，卡了路背，摩托車倒了。倒到了路邊的溝下，他被摩托車壓住了。他動彈不得，出不來。

——像孫大聖被壓在五指山下。

他就喊他的老婆，“阿梅！阿梅！”，一連喊幾分鐘都沒有回應。也許是太遠了，阿梅沒有聽到。此刻要是他老婆聽到，就好辦了。她老婆可以過來，稍微用力掀一下摩托車，他把下面的腿移出來，就有辦法了，否則，實在沒有辦法。

後來他老婆終於來了，是一個鄰居聽到他喊阿梅，就轉告了正在餵豬的阿梅。阿梅就背着三歲的孩子來了，看到他被壓着，就說：“哎喲，我的個媽啊，壓傷了沒有！”

他說：“沒有傷，你掀一下車，我才可以出來，否則，就出不來。”

阿梅就用力，把車掀了起來，他這才出來了，站了起來。

這件事使他深刻認識到，沒有老婆還真不行！

養豬不行，阿梅說要去廣東打工。並且，她有一個老鄉，說那裡有工作。

他沉默了許久，他總的意思是不捨得她去廣東的。

阿梅說：“這日子捉襟見肘。孩子也一天一天地長大，你不覺得很有壓力嗎？”

他說：“車到山前必有路。”

阿梅說：“目光要長遠點，懂得未雨綢繆。你在家養豬，我出去打工，可能會多一份收入。”

他說：“這種事終究還是發生在我們的身上。以前我看到別人夫妻分居，孩子留守，覺得不可思議，心想如果是我，肯定不想這樣過。現在我終於明白，不是自己不願意這樣過就可以不過，而是，好像有一種力量，要逼着我們必須這樣做。”

阿梅說：“那我明天去了打工。”

他嘆息一聲。

那種雞飛狗跳的生活就是清貧、甚至貧窮的生活。想要的物質沒有，而又特別在乎物質。想做的事，有諸多不順；想做的人情，草草了事；想要的東西，買不起；婆媳像仇敵在為雞毛蒜皮爭吵；心中夢想無人支持，說眼前生活一片狼藉，談何夢想；埋怨和失望日積月累，使本來就不愉快的生活蒙上了深重的陰影……

阿梅打工確實很辛苦，有時要熬夜，半夜三更還在上班。他想到此，就感到心在痛。

但她變心了，過年也不回來，去了一個男人的家裡過年。他後來才知道這些，感到不可思議。

他萬萬都想不到的事，竟然也在自己的身上發生。他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要是說做過，就是沒能讓她過上理想的生活。

可是，在那種環境之下，一個光棍可以過得悠哉游哉，成了家的就不行。也許，就算沒有經濟顧慮的人結了婚，也會有自己的困難和憂愁吧。這或許是婚姻的宿命吧。

經過兩個多月的掙扎和談判，沒有好結果，他們走到了離婚。孩子她想要，他生氣，罵了她，沒有給。他覺得她其實不會要，只是說說。他覺得他唯一做錯的事就是窮吧，以至於她要無端地使用這種最殘酷的方式來對待這份婚姻。

她曾經想過，如果她不是硬是要離婚，他們是不會離婚的。他早已經想好了白頭偕老的劇本。他想過如果她能夠安貧樂道，和他一起走過那些雞飛狗跳的日子，是否就會迎來生活的曙光？

——多年之後，他意外地獲知阿梅離婚了——他只知道她又離婚了，其它一無所知。

當他知道了這個消息的時候，就想起了他運木板被摩托車壓住的事。

他也想過，如果當初真的可以走過那些雞飛狗跳的生活，就可以到達現在這種還算風調雨順的日子，可以一起見證孩子的學習和成長？

他發現其實生活中有許許多多的夫妻，其實都是走在沼澤地里，在艱難地隨着時光的軌跡聽從着太陽的召喚。也許走過了那一段逼逼仄仄的日子，就會變好了？就能佇立在朝陽之中，眺望原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