憑着多年來在風月場上與男人們打交道的經驗,蓉媽在酒桌上發現高老闆對殷勤的白牡丹並沒顯出熱情來,倒是對拘謹的水仙表現出了好感。於是,她一不做,二不休,就端着一碗蓮藕湯來到水仙的屋裡,吩咐她趁熱把湯喝了。慧姍那工夫在酒桌上只吃了半塊月餅,演完戲就有些餓了,端起蓮藕湯一口氣就喝了下去。
蓉媽見她把蓮藕湯喝得一乾二淨,笑眯眯地讓她抓緊時間好好打扮一番,一會就派人將她送到高先生住的客棧去。慧姍清楚蓉媽讓她開始接客了,就搪塞說身體不適不想去。蓉媽就不客氣地訓斥道,別給臉不要臉,再不聽話,明天就讓黃蛤蟆給你梳頭。
黃蛤蟆是醉花樓的常客,腫眼泡,大嘴岔,矮墩墩的身材像個皮缸,一副蛤蟆相。醉花樓的姑娘都怕接他的客,因為黃蛤蟆從來不把姑娘們當人,每次跟姑娘在床上都是連掐帶擰,把她們的身體弄得青一塊紫一塊的。慧姍一聽蓉媽讓黃蛤蟆來給自己梳頭,嚇得只好答應去高先生那裡,便拎着臉盆去水房洗臉。
白牡丹住在慧姍隔壁,她見慧姍出來打水時眼淚汪汪的,就問她怎麼了。慧姍便把蓉媽讓她去客棧陪高先生的事講了出來。白牡丹卻一副羨慕的口氣說,高先生能看好你是你的福氣。慧姍卻說,陪一個比自己大二十多歲的男人算什麼福氣。白牡丹便說大二十多歲算什麼,只要他能把你贖出去,能讓你跳出火坑,就是比你大三十歲也值得去陪。
慧姍不相信來醉花樓的人有什麼好男人,就抹起了眼淚。白牡丹又問她喝沒喝蓮藕湯,慧姍說剛剛喝過。白牡丹點頭說好。慧姍沒明白白牡丹的話是啥意思,就問她喝蓮藕湯有什麼好喝的。白牡丹便附在她的耳際說,那根本不是什麼蓮藕湯,而是絕子湯。慧姍一聽,心猛地一跳,驚訝地叫道,我明明看到上面浮着幾片蓮藕呢。白牡丹說那是蓉媽用的障眼法,不過喝了也省心了,只管放心地去陪高先生吧。一想到自己這輩子不會有後代了,慧姍心底便湧上來無限的悲涼。
慧姍在水房洗完臉,回到屋裡簡單化了妝,便硬着頭皮鑽進了由四個轎夫抬着的轎子里,心情忐忑地去了高先生下榻的東祥客棧。
四個轎夫將慧姍送到東祥客棧門口,便扛着空轎子匆匆回去了。慧姍膽怯地去敲高先生的門時,高老闆正仰在床上看書。他聽到外面有敲門聲,推門一瞧,不由呆住了。只見一個穿白底藍花旗袍、清純嫵媚的女子站在自己的眼前。他還以為哪個女客走錯了房間,便要關門。慧姍忙解釋說自己是醉花樓的水仙,是扮演許仙的那個姑娘。高先生就打量了一下慧姍的身材和眉眼,回想起那工夫她在飯堂上穿着戲服沒卸妝的扮相,終於辨認出來了她,便問她怎麼這麼晚了還來客棧。慧姍就回頭望了一眼夜幕中遠去的四個轎夫,委屈地說道,是媽媽讓我來的。高先生生氣地說,我沒說讓你來呀。慧姍便哽咽着說道,我不願意來,可蓉媽非讓我來,還說是徐會長安排的。高先生就埋怨道,這個老同學,搞什麼名堂嘛。說著,就下起了逐客令讓她趕緊回去。
慧姍撲通一聲就跪在了高老闆面前啼哭起來,高老闆,求求您就留我在這兒過一夜吧,如果您不留下我,蓉媽明天就讓黃蛤蟆給我梳頭。高雨軒不明白水仙說的黃蛤蟆和梳頭是怎麼回事。慧姍就將自己如何被販賣到妓院,怎樣個身世全都告訴給了高先生。
高雨軒聽說水仙是被人販子賣到妓院的,而且原來竟是個識文斷字、懂得詩文、生長在大戶人家的小姐,就覺得這樣聰明伶俐的女子太可惜了,如此這番遭遇不僅讓這個好端端的女孩子失去了做人的尊嚴,也葬送了一生的幸福。望着水仙凄楚憂傷的眼神,他心中頓時湧上來一股憐憫之情,便把水仙攙扶到椅子上,說一定將她贖出來,並送她一筆錢讓她回遼西。慧姍一聽高先生要打發自己回家,便又傷心地哭訴說自己既然淪落成了風塵女子,已經敗壞了家風,如果回去就等於把父母往絕路上逼。
高老闆就疑惑地問,你離家這麼多年,鄰里怎能知道你做了妓女?慧姍就把腦門上的劉海兒往一邊捋了一下,指着眉間的疤痕說道,這塊疤就是我當過青樓女子的證明。在醉花樓,每個姑娘的眉間都被烙上了這樣的疤痕。高老闆不由得伸出手輕輕撫摸了一下慧姍眉間的那塊桃花烙,心疼地說道,好好的臉竟被弄出了這樣一塊疤,這老鴇太狠毒了。慧姍就哽咽着解釋說,蓉媽這麼做一是我們逃跑她容易找到,二是誰都知道女孩子若是有了這個疤,就說明她當過妓女,這塊疤在我的臉上一輩子也……下不去了。慧姍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了。高先生滿眼通紅地望着水仙腦門兒上的疤痕,為她拭去臉上的淚水,心疼得將她擁在了懷裡。
依偎在高先生的懷抱里,讓慧姍有了眾多年來從未有過的溫暖。於是,她忍不住告訴高先生說,您知道蓉媽為什麼派我來嗎?高先生輕輕放開水仙道,是因為我愛聽你唱的戲。慧姍搖搖頭,不,是因為我還是個女兒身,她想在我的身上掙一筆大錢。高先生笑道,這個錢我給,不過是贖你的錢,你只管放心,我不會碰你的。慧姍感激地說道,既然高先生救了我,我就該報答你,但我又清楚自己的身份,只要您願意,我願給您當丫鬟,伺候您一輩子。高先生苦笑道,你識文斷字的,正是讀書的年齡,當什麼丫鬟,我不妨送你去女子學校讀書吧。慧姍便指着眉間的疤痕抽噎道,我臉上有這樣的印記,學校不會收我的。
高先生就長長嘆了口氣說道,既然你讀書不成,也到了出嫁的年齡了,不妨找個好人嫁了吧。慧姍便又傷心得掉下眼淚說,哪個好男人會娶一個窯姐當媳婦。高先生就左右為難地搓起手來。慧姍這工夫突然就想起了臨出門時白牡丹囑咐自己的話,就壯着膽子說出了自己的心愿,高先生,我不求什麼名分,也不圖榮華富貴,我只願做您的女人。高雨軒連忙搖頭道,不,我不能納妾,我的兒女都像你這麼大了,不能讓他們恥笑我。慧姍就黯然神傷地說道,如果是您……不收留我,我只能出家,寄身佛門了。
高先生連忙沉下臉說,年紀輕輕的,怎麼能出家,可別胡思亂想。慧姍執拗地說道,我不是胡思亂想,我只想把自己清白的身體給我的救命恩人。如果您不收留我,我誰也不嫁,就為您守一輩子。高雨軒聽罷,把慧姍緊緊地摟在了懷裡。
以前,水仙最鄙視逛窯子的男人了,可是,高雨軒這麼正派的男人怎麼也逛起窯子來了呢?於是,就忍不住問他為何去醉花樓。高雨軒嘆了口氣說出了原委。原來,高雨軒是來塘沽碼頭接貨的,發貨商是杭州一家綢緞廠的經理。可是頭一天夜裡,海上颳起了颱風,發貨商拍來電報說要推遲一天發貨。這樣一來,高雨軒就要白白地在塘沽等待一天。於是,他就想起了大學時代的老同學徐會長。雖然他與徐會長有日子未見,但因為都做布匹生意,從未斷過聯繫。徐會長知道老同學喜歡看戲,又恐怕他會寂寞,便帶他去了一家戲園子看戲。可那家的演員唱得一般,高先生看到一半就要回去休息。徐會長便說醉花樓的姑娘戲演得不錯,就把他帶到了醉花樓的院子。誰曾想,蓉媽得知高雨軒是個大買賣人,想藉此機會大賺一把,就把水仙推到了高先生的眼前。
慧姍一聽,原來高先生只是來看戲的,並沒想狎妓,打心裡更加佩服眼前這個善良儒雅的男人了。同樣,高雨軒雖然與慧姍初次相識,但她那知書達理的性情和大方得體的言談舉止,令他也不由得刮目相看了。不知不覺地,他就從心裡喜歡上了慧姍。他覺得這樣兵荒馬亂的世道,像慧姍這樣出淤泥而不染的女孩子太難得了,他覺得慧姍是上天賜給自己最好的禮物,這一輩子應該好好珍惜。於是,他再也無法剋制內心的激動,攔腰一把就將她抱到了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