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小竊賊(武俠小說)

2022年07月04日13:14:12 故事 1462


開元二十一年,大明宮籠罩在一片薄霧的晨曦中。

李隆基與宰相張九齡席地而坐,天子的神色頗有些躊躇:“愛卿,朕今日不問蒼生,卻要問一件鬼神之事。”

張九齡鳳儀甚美,是學識淵博的詩人宰相。

“朕昨夜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中一隻皮毛鮮紅的老鼠能說人話。那老鼠自稱‘麒獁’,還說自己善於偷東西,能偷走人的時間。”

天子的目光隨即投向身邊的銅鏡,鏡中白髮染霜半枯槁,彷彿真有一隻看不見的手在無情地攫取時間,而衰老就像一陣風,悄無聲息而又迅速地逼近。

“朕覺得最近時間過得太快,快得不同尋常....世間真有能偷走時間的老鼠嗎?”

“臣聞所未聞。”張九齡神色微微詫異。

淡金色的晨光落在輔臣的眼角,那裡已有歲月無聲的雕刻,內斂着溫雅醇厚的風華。

“而且臣覺得”張九齡沉吟片刻,“比起被偷走的時間......那些被時間偷走的東西,才更令人惋惜。”


紅衣小竊賊(武俠小說) - 天天要聞

齊碩的名字來自《詩經.碩人》中的“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人如其名,她是個妙齡少女。

這位妙齡少女卻算不得淑女,因為她還是位君子,梁上君子。

小女賊愛穿紅衣夜行,大多數時候揮金如土,少數時候接活兒。半個時辰前,她在聚珍閣點了一碗八寶飯,坐在屋檐上吃完,甜得心情都溫柔起來。此刻,她趁黑摸到了荊州長史家,不禁連連搖頭嘆氣。堂堂長史大人的府邸,居然連半個守衛也沒有?家徒四壁破破爛爛也就算了,古玩字畫也沒半幅,不能怪見多識廣的小女賊嫌棄。

好在她想偷的也不是金銀珠寶,只要有那樣東西就夠了。齊碩剛準備行動,突然聽到梁下有聲音,她忍不住朝下看了一眼。

就是這一一眼,竟是目睹了一場謀殺案。

“你們不能殺我,咳咳....”沙啞的聲音,聽起來是長史大人。“快把東西交出來,就饒你一命!”很應景的入室打劫台詞。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么東西....”眉目清俊的長史大人看上去病得不輕,刀都架在脖子上了,還捨不得身外之物。

“那就別怪我們心狠手辣!”只聽手起刀落的聲音,長史悶哼一聲,踉蹌幾步,衣袖掃到了桌案,燭光被帶得劇烈晃動。

從齊碩的角度,可以清楚地看到長史胸前殷紅的鮮血汨汨流出,隨即頹然倒地,雙目微睜,死不瞑目。

殺人者利落收刀,悄無聲息地離開。

樑上的齊碩在黑暗中驟然屏住呼吸,直到一切歸於寂靜。許久,她一摸自己的後背,全是冷汗。

天剛蒙蒙亮,街上的店鋪都關着門,齊碩溜到一座屋檐下,敲了三下門。

門開了,後面站着一個年輕人,他迅速把少女放進來,隨即熟練地關上門,鎖好木栓

“怎麼這麼晚才回來?”

“失手了。”齊碩的心情明顯不好,不僅沒偷成東西,還目睹了一場倒霉的凶殺案,把吃過的八寶飯全都吐出來了,這種事她會說嗎?

“怎麼會失手的?”年輕人似乎有點不甘心。

“運氣不好。”齊碩不耐煩地說,“給下一個單子吧。”

年輕人倒不再追問,遞給她一樣東西:“這是上次的酬勞”

那是一塊夔龍紋玉璜,玉色深沉,價值連城。

“謝了。”珍貴的古玉被齊碩隨便往口袋裡一扔,她轉頭對年輕人說,“對了,別把我昨天去過長史府的事說出去。”

“你放心。”年輕男人的穿着倒是很有書卷氣,右眼下有一顆硃砂淚痣,讓原本平凡無奇的面孔顯出幾分驚心動魄的艷色。但若不細看那顆痣,便只會覺得他一雙烏黑的眼睛就像圓潤的算盤珠子,商人氣質顯露無遺,市儈而可親。

齊碩只知道他姓杜,是嶺南來的采玉人,也是最近幾年炙手可熱的杜氏玉器鋪的掌柜。

杜氏玉器鋪店面雖然不起眼,但生意一直很好。他家的玉與別處不同,每個人都只能在他的店裡買一塊玉,第二次來買的,無論價錢開得多誘人,都被委婉謝絕。而且,不管多久前來店裡買過玉的人,杜掌柜都記得,絕不會賣重複。

當初齊碩來店裡偷玉,被他抓住,本來以為要被剁手指的——畢竟偷的東西多了,總有不走運的一天。但杜掌柜不知道是看她一個稚齡的美貌少女沒下去手,還是見她身法輕捷、聰明伶俐還有利用價值,就留了她在身邊。這幾年來,齊碩白天在店裡做點清閑的雜事,晚上就去替杜掌柜偷東西。

杜掌柜要偷的人家非富即貴,但目標卻不是值錢的金銀珠寶,而是些紙片書信。

齊碩不識字,於是她不去打聽,也懶得打聽自己偷的是些什麼東西,以及,杜掌柜除了開玉器鋪子暗中還做些什麼生意。

當初杜掌柜對她手下留情,這幾年來也待她不薄。況且,有個住處比流浪街頭好,風雨交加的夜晚不想出門的時候用被子矇著頭,她能假裝自己有了個家。

齊碩偷過很多東西,但最喜歡偷的,還是玉。

堅硬的翡翠、溫潤的藍田、鮮紅的瑪瑙、潔白的崑崙玉……以前沒人僱用她的時候,她偷的最多的就是各色美玉。“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身上佩玉的男人們大多出身不壞,他們對一個十三四歲的美貌少女沒有戒心,其中也不乏清俊優雅的,於是她演一場好戲先偷他們的心,再偷他們的玉。

自從被杜掌柜僱用,她就再沒了偷玉和調戲美男的機會。

杜掌柜的店裡美玉應有盡有,只要她完成任務,再好的玉,也不過是探囊取物。

上次她要了一塊半尺高的白玉飛天,上上次她要了一隻殷商紫玉鱉,這次要的戰國夔龍紋玉璜,杜掌柜都雙手奉上,毫不為難。



這天玉器鋪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好,不過,直到傍晚,才有客人帶來了昨晚命案的消息。

“聽說長史大人昨夜被殺了!”

“啊,怎麼回事?”

“我聽在府衙里的哥們兒說的,好像是入室搶劫,謀財害命。”

“唔……”

長史名義上是刺史的左右手,可惜是個有名無權的閑職。聽說這一任的張長史曾經還是朝廷的中書令,因為直言進諫冒犯了龍顏,才被貶官到荊州的,但因為他格外低調,城裡的百姓幾乎對他沒什麼印象,也就更加可有可無。

杜掌柜聽到消息時正在悠閑地打着算盤,齊碩忍不住看他的神情,本來以為他有話要問自己,結果杜掌柜頭也不抬地說:“把賬簿拿給我。”

前幾天杜掌柜支了一大筆銀子給荊州城最好的殮妝師,不知道他什麼時候開始對死人的臉感興趣起來。那筆賬記下的時候,齊碩正好在場,如今想起來仍然有點起雞皮疙瘩。

這時正是傍晚時分,幾綹無賴的夕陽還纏着遠山,半枚朦朧淡月矜持地從天邊升起。

齊碩將賬簿遞給杜掌柜時,聽到一陣腳步聲,有客人來了。

一個年輕的異鄉人嘴裡叼着根稻草,大步走進店裡來,與荊州本地人的裝束稍有不同。他的衣襟隨意地打成結,落在他身上的晚霞格外瀟洒不羈,金黃酥脆。他也不看玉器,倒是用一雙明亮的眼睛看着杜掌柜:“清晝!”

杜掌柜抬起頭來,眼睛一亮,站起來快步迎向客人,兩個男人像久違的老朋友一樣擁抱在一起。

“我說算着腳程,你今天就該到了!”杜掌柜神色與平時有些不同,“路可好?”

“好得很,特別是進了荊州城,我只要問起‘杜氏玉器鋪’,哪裡都有人給我指路。”對方認真地摸着下巴,“想當年你流着鼻涕玩泥巴時,自己拿黏土燒陶罐,燒出的陶罐連狗都嫌,還委委屈屈地撒了泡尿在裡面……唉唉,如今你竟然能賣玉了。”

杜掌柜神色複雜:“你是在誇我呢,還是在損我呢?”

“你千萬別想多了!”對方連忙解釋,“我當然是在損你!”

向來矜持、喜怒不形於色的掌柜似乎在調整自已的情緒,和氣地說:“我給你準備了一塊玉。”

“要錢嗎?”

“不貴。”

“難道不是免費嗎?我感受到了世界的惡意!我千里迢迢來找你,就剩下這幾個銅板了!”對方從懷裡摸出幾個銅板,高高拋向空中,那被拋出去的銅板明明散向不同的方向,也沒見他腳步移動,就一個不少地接住了。

那人用指尖轉着銅板:“再要拿錢買玉,我只能去賣身了。聽說荊州城的美男子多,我這樣的姿色賣不賣得出去還是個問題.....”

杜掌柜用力拉着他的手往內堂走,強行打斷他耍嘴皮子,一邊吩咐身邊的夥計照應生意,一邊對齊碩說:“你過來。”

齊碩滿頭黑線地跟着他們,她也是直到今日,才知道杜掌柜的名字叫杜清晝。杜掌柜叫旁邊的年輕人“小裴”,卻讓她叫對方“將軍”,說是別人大多這麼稱呼那個人。

齊碩行走江湖,消息還算靈通,卻只聽說過天下有一位大名鼎鼎姓裴的將軍,可是,總不可能真的是那位吧?那樣的大人物,怎麼會來荊州城這個小地方?又怎麼會滿口胡說八道,與一個賣玉的商人稱兄道弟?但從剛才他接銅錢的身手來看,“輕功絕世”四個字他是當得起的。

一定,只是湊巧同姓吧。

在她滿心糾結時,幾人已經走到了內室。

內堂里除了休息的幾間房,還有一間小室,是杜掌柜的書房。以前從沒有外人進來過,齊碩也只來過一兩次。牆壁上掛着一幅水墨畫,月下山川靜謐如詩,落款處題着幾行字。

杜掌柜將畫捲起,只聽一聲轟然低響,牆面竟然隨之慢慢挪開。這間書房裡有暗室!

齊碩-愣,杜掌柜已經拉着將軍的手鑽了進去,後者大聲抗議:“不是吧!茶沒喝上一口,飯沒吃上一頓,買塊玉還要故弄玄虛,你的玉能吃嗎?不能吃就算了……”

“噓,”杜掌柜輕輕打斷他的話,“玉有靈性,不可唐突。世間美玉,吸收了千百年日月霜露,可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說看就看。驚了美玉的精魄,只怕有禍患臨頭。我給你的這尊玉,更是羊脂白玉中的極品。連我見它,也要虔誠地熏三炷香才敢碰觸。”

幾人走過一段暗道,終於到了稍微寬闊的地方。眼前驟然傳來朦朧的微光,不僅是齊碩,連將軍也停住了腳步。

那是一尊惟妙惟肖的玉人,竟與真人一般大小,也與真人一般形態!

齊碩看得呆住,只覺得那玉像無處不美,卻又像有哪裡不對,她一時間說不上來。

杜掌柜果然取過三炷香,朝玉人虔誠供奉。

將軍驚嘆地上下打量與人同高的美玉,隨即回頭:‘五個銅板,成交!”

“那可不行。”

“六個,不能再加了!”

“我說過,我的玉,不貴。”杜掌柜和顏悅色地說,“只要你一條命就可以了。”

他話音剛落,一道暗箭從牆內射出,正中將軍胸膛!鮮血飛濺時,只聽石壁轟然巨響,一座鐵籠子從天而降,把將軍牢牢鎖在其中!

“你的武功太好,我不得不費些周折,見笑了。”杜掌柜心平氣和地說。

鮮血從將軍身上、頭上流出,他被困在籠子里,半晌才勉強動彈了一下:“果然....特別的見面禮.....”

“你在信中說,路過楚地,要和我一起去看老師。現在,恐怕只有你一個人能去了。”杜掌柜搖頭,眼神還是親切的,“就在你來的前一刻,我聽到消息,老師昨夜在自己府中被人刺殺了。”

一口血從將軍口中吐出來,他的臉色到這時才慘然劇變。

齊碩早已被眼前的變故驚駭得無法動彈,此刻更是茫范然....長史張大人,那個俊雅如江南暮春的中年人,是他們的老師?

“荊州長史張九齡,在被貶官之前是朝廷的中書令。”杜掌柜彷彿看得懂她的疑問,耐心地告訴她,“他是我朝唯一出身嶺南的宰相,也是我和小裴的授業恩師。我們家鄉在嶺南,那是達官貴人口中的‘蠻夷之地’,可是老師一改嶺南之風氣,他謙謙君子,正直有節,被世人贊為‘曲江風度’。”

“老師在朝為官的時候是出名的美男子,那時的士大夫騎馬時都要把笏板插在腰帶上,老師身體弱,無奈之下常派人在旁邊拿着笏板,後來,朝廷為此專門設立了笏囊。”

“即使在他罷相之後,面對一堆推薦官員的奏摺,皇上也時常問:‘你們推薦的人,風度比得上張九齡嗎?’而百官常面面相覷,竟無人能答。”

杜掌柜說起自己的老師時,仰慕崇敬之情溢於言表,眼底的熱切也毫不虛偽,就像他見到將軍時的熱情一樣。

那種黑暗,親切得理所當然。

他書房裡那幅月下山川圖,取的就是張九齡《望月懷遠》的意境,落款的兩行小字,便是其中的名句“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時”。只是齊碩不識字,所以不知道罷了。

“天涯共此時。”將軍笑了幾聲,“很好。”然後又吐出一口血,頭朝旁一側,再沒有了聲息。

“替我看好他。”杜掌柜吩咐齊碩,“你的下一單任務,來了。”



鐵籠子不大,柵欄之間的縫隙剛好夠一條手臂伸進去,齊碩把那不知是死是活的人拖到鐵籠子邊沿。

她正在想這人還有沒有得救,對方的眼睛突然睜開了:“姑娘,你叫什麼名字?生辰八字如何?”

齊碩默不作聲,心中頗感無聊,有人在這種時候還風流忘形的?難道他真的是那位傳說中的將軍?

只聽對方接著說:“哎哎,我一直都想做個媒人,所以看見女孩就想問生辰八字.....”

他說得十分認真,齊碩也回答得十分認真:“哦,男人做媒,公雞下蛋,天經地義。”

“天路地義的,末必能一直天經地義下去,離經叛道卻又偏偏發生的事情,太多了。”說到這裡,將軍神色一變,劇烈咳嗽了幾聲,頓時又吐出大口血來,他用力喘息着,把嘴角的血跡抹去。

四周昏暗,那尊玉的微光照在他蒼白的臉上,那種神情令齊碩也有點不忍。“我叫齊碩。”她想反正你也快死了,告訴你也沒關係。

“你的名字一定是來自《詩經》。(詩經)里有篇....”


齊碩聽杜掌柜說過《詩經》里的《碩人): “手如柔黃,膚如凝脂,領如蠟蠐,步如瓠犀……”這些她不太懂,但“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她卻大致知道是形容女孩美麗大方的。

將軍繼續說:“《詩經》里有一篇《碩鼠》,‘碩鼠碩鼠,無食我黍’,意思是大老鼠啊,您老人家別偷吃我的糧食,就是那個碩吧?”

齊碩強忍住甩他一巴掌的衝動: “不!是!”

“你是小偷,而且是慣偷,我看你手上長繭子的地方就知道了。”將軍眯着眼睛,半死不活地說。

少女後背一僵。

“想問我怎麼知道?”將軍突然微笑,“因為我也做過小偷啊。”齊碩瞪着他,一時忘了發怒。

“我小時候家裡很窮,肚子太餓了就只能去偷。而且偷這種東西,也會上癮的。那時,我八歲。”將軍看着自己的雙手,“如果不是遇到老師,我現在也許仍然在偷呢。”

空氣里瀰漫著血腥味,只見那個男人轉過頭來,眼底也有些血腥的味道:“我五年沒有見過老師了,誰知道...這次只差一點,就能見面了。”

齊碩默然,長史死不瞑目的畫面再次浮現在眼前,只是這一次更加觸目驚心。

“唉,每次不聽老師的話,似乎就會讓事情變得麻煩啊。”將軍滿不在乎地說,鮮血從他的額頭上流下,把原本英俊的面孔糊得亂七八糟,“老師讓我做京官,我偏偏要去邊疆;老師讓我從文,我偏要習武;老師寫信讓我不要來荊州,我偏偏來了.....”

“你是隴右的探花郎將軍?”齊碩終於問。

隴右征遠大將軍裴雲裂,文進士出身,十五歲高中探花卻吃喝玩樂,風流成名。他不在長安做官,一身白衣前往隴右挂帥,麾下部隊悍勇,令吐蕃人聞風喪膽。聽說西南地區有襁褓中的小孩兒夜哭的,爹娘會在大門口掛裴將軍的畫像,鬼神見愁。

“你既然知道我是那個不靠譜的探花郎一”將軍似笑非笑,"那你想必也知道另一件事:當年同榜的狀元與我師出同門,他的名字,叫作杜清晝。”

齊碩一愣。

雖然齊碩知道杜掌柜不簡單,但她也絕對沒想到,他曾有這樣光華照人的過去。

就在她怔怔出神時,眼前猛然天地倒置!一股大力將她掀翻在地,她的右臂連同半個肩膀都被拉進了籠中,頸上則一陣劇痛一——一塊破裂的翡翠抵在她的脖頸上,血珠頓時沁出。

翡翠是玉石中最為堅硬的,破裂的翡翠刃口勝於刀劍。

這塊翡翠齊碩很熟悉,是鋪子里的東西,對方是什麼時候拿到手的?齊碩腦中電光石火地一閃,只有那個時候!他把銅錢往空中拋去,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銅錢上,而當他輕鬆收手,掌心握住的除了自己的銅錢,還有這塊翡翠。

直到這時,齊碩才真正相信,他偷過東西。

將軍的眼裡精光驟現,明亮得驚人,哪裡還有半分重傷的虛弱?他把另一半破裂的翡翠從胸前摸出來,碧色流動的玉石上沾染了絲絲血跡:“那一箭的力量真是霸道,如果不是這塊翡翠,我不死也要掉半條命了。”

他的確受了傷,但遠遠不如她想象得嚴重。他的確幾次吐血,但那也許只是因為...傷心……

“你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知道?”齊碩動彈不得,吃力地問。

“老師給我的信里,已經提醒過我了。”將軍笑了笑,滿臉的血跡使這個笑容並不好看,“但我還是一想自己親眼看到。我們自幼就是玩伴,又一起拜師,一起科舉,一起....那些時光,並不是假的。”齊碩脖頸上一涼,更多的血珠沁了出來。

“現在我說,你做。”將軍的語調不高,卻有種統帥三軍、伏屍百萬的人才有的壓迫感,“把機關踢開。”

隨着低沉的機關啟動聲,鐵籠子緩緩升起,將軍順手點住齊碩的穴道,縱身翻滾而出!逃出籠子之後,密室還有一道門。將軍摸遍了牆壁,卻沒有找到機關所在。最後,他的目光落在那尊玉像上——

他在玉像上仔細尋找機關,突然,手一頓,表情變得難以形容:“這尊玉是溫的,有皮膚的溫度。”

齊碩心頭-跳: “暖玉觸手生溫,沒什麼奇怪的。”

“玉能有心跳嗎?”將軍聲音低沉,解開了她的穴道,示意她過來。齊碩把手放在玉像的心口,像被燙到般迅速縮回來!

真的有心跳!

玉有活的嗎?或....這根本就不是玉人,而是真人,被囚禁在玉衣里!

“白玉京!”齊碩脫口而出。

古人相信玉衣能使死者肉身不朽,漢代皇族穿金縷玉衣下葬,但有一種玉衣卻不是給死者的,而是給生者穿的,即為“白玉京”。

齊碩在玉器店待久了,也聽老師傅們說過些奇聞異事,說魏晉時有一名士為了青春不老,給自己打造了一件白玉京,每日入睡時便鑽進玉衣之中。

天上白玉京,十二樓五城。仙人撫我頂,結髮受長生。

將軍顯然也聽說過一些野史:“白玉京既然可以穿上,就可以脫下來吧?”他貼在玉像的心口聽了一會兒,“能不能長生我不知道,但裡面的心跳很弱。”

玉衣打造得天衣無縫,渾然完美,讓人無從下手。

“水。”紅衣少女突然說,“玉的縫隙,只有水能滲透!”

只是,暗室之內,哪裡來的水呢?

“讓我來。”將軍把手臂擱到玉像的心口處,鮮血順着傷口流下去,絲絲染在羊脂白玉上,美得驚心動魄。

不知過了多久,只聽“咔嚓”一聲輕響,玉衣裂成十二片,聲如五弦齊斷!同時,暗室的門轟然聲,打開了。

一張栩栩如生的面具從玉像的臉龐上滑落在地,摔得粉碎。玉衣里真的有人一一

將軍把那失去依傍倒下來的人攔腰接住,突然臉色大變,失聲喊道:“老師!”

少女博然回頭,只見被囚禁在玉中的男子一身青衫,兩鬢霜華。輪廊矜高,肌膚如月下聚雪,讓人有片刻恍惚。假如世上真有“玉人”,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這張臉令齊碩莫名覺得熟悉……昨晚在長史府被殺的男人,和眼前人有些許相似!只是氣質相差之遠,如同贗品與真品之別。



剛從暗道出來,齊碩的眼睛一時有些無法適應明亮的陽光,就像她無法接受剛才發生的事情一樣。

昨晚的命案現場,她在荊州長史府中親眼看見被殺的...根本不是張九齡,只是一個長得與他有幾分相似的人而已!真正的張九齡,早已被杜掌柜囚禁在暗室里。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變故陡生,疑團重重,齊碩正在猶豫着要不要設法通知杜掌柜,只聽幾聲低咳,昏迷中的張九齡醒轉過來。美男子的視線有點茫然地環顧四周,最後落在將軍身上,只是一怔,隨即微笑:“又長高了。”

“老師。”將軍的樣子竟有點手足無措。

“長了個子,卻沒有長記性。”張九齡的聲音明明虛弱得很,卻清晰有力,“你不聽我的,還是來了荊州。”

秋日的夕陽從窗外照進來,照得書房異常溫暖。平時油腔滑調的將軍,聽到這話竟然不敢對答。

“罷了。”張九齡的聲音溫和,並無責備,“無論怎樣,你都想走自己的路;無論怎樣,你都想來見我和清晝一面吧?”

將軍驀然抬起頭來。

這一刻,他不再是身經百戰的將領,而是重新變回了那個餓極了躲在屋樑上的八歲孩童,被長者溫暖的雙臂抱下來,接過對方遞來的一雙筷子。

張九齡按了按眉心:“今天是什麼日子?”

“八月初五。”

“原來我已經昏睡……”張九齡又低咳了幾聲,“初二清晝突然來見我,說要送我一份大禮,然後我便失去了知覺。這幾日,可又發生了什麼事情?”

將軍將自己到荊州之後發生的事情講了一遍,包括長史府中的謀殺。

張九嶺安靜地聽着。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他眼底的神色,齊碩的心也一沉。

“究竟是怎麼回事?荊州城裡一發生了什麼?”將軍問。

“不僅是荊州城,只怕如今楚地千里...”張九齡苦笑,“很多人都想找我要一件東西。”

張九齡為官清正,原本很難有什麼貴重的身外之物。

“兩年前,皇上夢到一隻皮毛鮮紅的老鼠能說人話。那老鼠自稱名字叫作‘麒獁’,還說自己善於偷東西,能偷走人的時間。皇上為此悶悶不樂,終日憂慮。後來李林甫請了個法力高深的道士入宮,道士說世間的確有“麒獁’這種妖物,而且,麒獁不僅能偷時間,還能把時間還給被偷的人,讓對方重回青春與活力。”

“聖人不語怪力亂神,我認為道士只是欺世盜名之輩,堅決反對尋找麒獁,幾次與皇上意見相左,惹得龍顏大怒。”

“後來那個道士又進讒言,說我之所以極力反對,是因為,麒獁就在我手中。”

張九齡是出名的美男子,又彷彿格外得到時光的眷顧,哪怕是繁重的朝務壓身,兩鬢染上霜華,他的身姿仍然筆直,眼神溫和,常帶微笑,看上去的確要比同齡人年輕許多。曾有一次瓊林宴,一位冒失的新科進士遠遠看見宰相大人側影,竟將他誤認成了一同及第的同學,一時傳為笑談。

“連皇上也聽信了幾分,我因為這憑空捏造的欺君之罪,漸漸失去了皇上的信任。”

“後來我冒犯龍顏被貶官,謠言不知為何又從宮廷傳到了江湖,說我飼養了麒獁,於是,隔三岔五便有江洋大盜來我府中光顧。”

抓住盜走時間的小妖,逼它交還偷走的時光,就能重返青...這樣的夢,世間不只帝王會做呢。

難怪世人趨之若鶩。

這,就是那天齊碩在長史府遇見強盜的原因了。

“所謂不老,只是無稽之談,我最近明顯感覺體力不支,真是老了。”張九齡無奈地說,“而且,我常常不知不覺就會……想起年輕時的自己,想起舊人和往事。如今,我只想回故鄉看一看。”

他微笑着調轉視線看向窗外,神色分明是溫暖的,齊碩卻莫名有種不祥的預感。

“好,等荊州的事情一了結,我帶着老師一同回故鄉。”將軍露出大大的笑容,“那時候,大庾嶺的梅花恰好盛開,漫山遍野的白梅,比雪景還要壯美。”

張九齡笑着點頭。

然後,他示意將軍低下頭來,在他的耳邊說了句話。

將軍的臉色變得鄭重,半響才低聲應道:“是!”



幾縷涼風纏綿在荊州古城的星夜,齊碩悄悄跟着張九齡和將軍,看着師生二人上了簡陋的馬車,驅車趕到一處偏僻的農莊。

簡樸的木門一開,歡聲笑語頓時傳來,孩童們的大叫大喊聲比天空中的繁星還要熱鬧。

“張叔叔!”

“張叔叔,你怎麼三天都不來看我們?你給我們帶了什麼好吃的?”“我要桂花糖!”

紅衣少女躲在屋樑上,突然有點後悔自己的好奇心了——下面實在太亂,耳朵被吵得發疼,孩童們像熬好的香甜黏膩的糖汁一樣撲到張九齡身上,把他圍得動彈不得。不知道是哪個懂事一點的孩子對其他孩子大叫:“別擠別擠,快讓張叔叔坐下休息!”

“不要緊。”張九齡的眼睛溫暖如水,指了指身後,“看,我給你們帶了個哥哥來。”

孩子們順着他手指的方向朝後看,這才注意到跟着來的人。

“哥哥,你和人打架了。”一個孩童皺着鼻子鄙視地上下打量將軍,“是不乖的壞孩子。”

將軍低頭看着自己身上的血跡,嘴角抽搐了幾下,臉上的表情十分豐富。

“你們把東西收拾好,跟着哥哥坐馬車,到城外的新家去。”張九齡停頓了一下才說出後面的話,“短時間內,就不要回來了。”

孩童們又驚奇又興奮。

“什麼新家?”“張叔叔也一起去!”

“我着不同去,但我會去看你們的。”張九齡不知是在對孩子們說,還是在對將軍說,“放心。”

孩童們對張九齡十分信任依賴,聽他這麼一說,立刻熱火朝天地開始收拾東西,紙鴛、陶罐、蟈蟈籠子、卷了角的《三字經》、塗滿亂七八糟墨跡的小畫冊....

趁着孩童們收拾的空隙,將軍見張九齡臉色不太好,便把他扶到旁邊坐下:“老師,這些孩子都是你在荊州上任之後收留的?"

張九齡點頭:“荊州幾年旱災,雖然有賑濟和減免賦稅,但還是有許多人餓死,不少孤兒流離失所。我在街頭看到幾個衣衫襤褸的孩子在爭搶一碗馬尿,凄慘令人心酸。但官府收容孤兒在荊州沒有先例,於是我就自己把他們收留下來,買下這間農莊來安置,供他們衣食,教他們讀書寫字。”

齊碩在屋樑上長長嘆了口氣,原來,張九齡大人沒有偷偷養老鼠,卻養了幾十個孩子,難怪他自己的府宅寒酸破陋....

很快,一切已準備停當。

張九齡握着將軍的手又囑咐了幾句,看着孩子們一個個上了馬車。抱着包袱的孩子們小臉上滿是期待,七嘴八舌打鬧不停。

就在將軍縱身上馬時,張九齡突然喊了他的小名:“昀兒。”

將軍在馬車上回過頭,張九齡的身形在星空下顯得有些單薄,卻溫暖如燈,淡色的嘴唇動了動,最終卻只說:“路上當心”

“放心吧,老師!”將軍揚馬鞭,“我把這些小傢伙送到了就回來,往返只需要三個時辰!"”

馬車絕塵而去,碾碎一地星光。

風露中宵,張九嶺靜靜佇立者,目送馬車漸漸遠去。大唐宰相的神色太過平靜,使得悲愴更為醒目。

許久,他身後傳來一-陣腳步聲。

“這就是你的選擇?”來的人是杜掌柜,星空下他的身影難以描畫,宛若半身修羅,半身佛陀,“這麼多年,你點也沒有變。”

“你卻變了。”張九嶺的聲音里有種東西令人心碎。

杜清晝臉色一僵,隨即無聲大笑:“何止是變了? 自從我唯一的親人死後,曾經的杜清晝,就死去了!”

張九齡溫和的眼睛裡第一次出現悲傷的裂痕,他緩緩閉上眼睛,像是要阻止什麼流出:“這是我的錯,沒能阻止悲劇發生。只是,別再用更多的遺憾,來彌補曾經的遺憾。”

開元二十四年,安祿山討伐契丹失利,依軍法應處死,但安祿山深得聖寵,許多官員都替他求情,只有中書令張九齡和監察御史杜清晝力排眾議,請求治安祿山死罪。杜清晝上書稱“大唐律法,不可不尊;國之碩鼠,不可不除”,皇上將他們的奏摺放到一邊,保下了安祿山。

不久之後,張九齡被貶官,杜清晝被構陷入獄,而杜姐姐被安祿山的部下抓走,不堪受辱,觸柱而亡。

“老師曾說邪不勝正。但,你錯了。”杜清晝說得雲淡風輕,但空氣中彷彿有根弦,無聲斷了。

四周沉默得死寂。

突然,一支羽箭自黑暗中射來,正中張九齡胸膛,他像融雪般緩緩倒下。

杜清晝幾乎是本能地伸出手,想要扶他,可遲了一瞬間,便只抓到黑暗的虛空。



那天後來發生的事情,齊碩實在不願意再想起。

天快亮的時候,將軍駕着馬車趕回來了。

也許他是在半路上發現了什麼不對——他原本就是很難被騙到的聰明人,或許,只是因為張九齡的話語太過溫暖可靠,於是當時他沒有細想其中的蹊蹺吧。

他撲到屍體上時的表情,齊碩一輩子也忘不了。

那時她躲在暗處,看着將軍的神情和痙攣般顫抖的背影,不知為何就想起他在張九齡面前手足無措、規規矩矩地擺放手腳的樣子。

張九齡的手裡不知道緊握着什麼,至死也沒有放開。

她遠遠地看着將軍掰開逝者的手,裡面是一朵已經乾枯的花,花瓣染了血,別有一種驚心艷色。

那是嶺南梅關古道的七角梅,顏色枯且脆,像是存放了多年仍然有殘香的記憶。

那是關於故鄉的記憶。

那是一趟水遠不能實現的歸家的旅程。

“我只想回故鄉看一看。”她想起張九齡說這話時微笑看着窗外的樣子,那種溫暖比地望更能擊潰人心。於是,齊碩在這一刻崩潰地捂住嘴,在黑暗中無聲地哭了出來。

與她的淚水同時爆發的,是孩童們毫無顧忌的痛哭,所有的孩子都在星空下大哭了起來。

一個孩子將大把的桂花糖拿出來,狠狠地扔到地上:“我不要桂花糖了!我要張叔叔——叔叔你快醒來啊,我用全部的桂花糖換,這還不行嗎?”



不行。

齊碩想告訴他們,無論拿多少東西,都無法阻止那支離弦的箭。要取張九齡性命的,並不是幾個小賊。

那晚,幾名盜賊殺人之後什麼都沒拿就無聲撤退,齊碩從那一刻就知道,他們根本不是為搶劫而來。好奇心讓她尾隨那群“盜賊”,最後竟然來到荊州刺史大人府中——刺史大人是一州父母官,也是如今張九齡的上司。他聽到幾個殺手的稟報,臉上的神色似乎鬆了下來,隨後屏退他們,突然朝內室跪了下去。

禮行得盛大莊嚴,而裡面的人泰然受之。

月光下,齊碩看到了一張蒼老威嚴的面孔,眼底的渾濁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曾經掃蕩四海、沾滿血光,卻被無情鏽蝕的鐵劍。

他的衣袖裡露出明黃色滾邊。

是皇上微服到荊州,親手處決了他曾經鍾愛的臣子。

一代名相,沒有死在政敵的手上,卻死在了自己效忠的君王手上。有些猜忌,要用死亡來證明。燭光燒到了帝王指間,賜死的密旨瞬間化為灰燼,火焰將那比夜色與人心更暗的墨跡吞沒在一片金黃橙紅.....

天子的眼底,比燭光更動蕩。

齊碩於是明白,杜掌柜從一開始就什麼都瞭然於胸。四海之大,再無張九齡的容身之所,只有那件玉衣能天衣無縫地藏匿他的行蹤;只有不高明的殮妝師,可以讓替身的屍體瞞過大多數人的眼睛。

當初,杜掌柜把將軍關進暗室,送那尊玉像給將軍,原本是想讓他帶着老師逃走的吧?

而張九齡最後的選擇,讓齊碩潸然淚下。

活得太過通透,終究不能長久。

正如世間無瑕的美玉,都難以長久留存;能保全自己的,大多是些石礫瓦片。

那時,杜清晝告訴張九齡:“前不久皇宮翻修集賢院時,有工匠挖出了一塊石頭,上面刻着‘禍起曲江,亂及九州’,皇上下令打死了工匠,從那個時候,皇上開始頻繁過問荊州的情形。”

張九齡是韶州曲江人,“禍起曲江,亂及九州”八個字,直指他謀反!帝王的疑心一旦燃起,就再也不會熄滅。

“無論皇上怎樣看待我,我待皇上始終如一。”張九齡身形不動。“就為了你所謂的堅持,當初你寧可被貶黜到荊州。”杜清晝的眼裡閃爍着奇怪的光,“你的政敵抓住了你所有的弱點,他們消磨你的意志,剝奪你的尊嚴,禁錮你的理想,粉碎你的希望!最後你只能與孤獨為伍,沒有榮耀,沒有自由,甚至如今連生命也要失去。你還是不願妥協?”

張九齡溫和回答:“只有我才能令自己消沉。如果我說‘不’,沒有人能剝奪我的尊嚴,禁錮我的理想,粉碎我的希望。”

他的神色里有種傲然,從容迎接即將到來的,他再也無法看見的黎明。

看到他的身體緩緩倒下時,齊碩突然想,君子之心,坦蕩如月,其實,皇上對張九齡的殺心裡,多少是有一點嫉妒在裡面吧。



後來,齊碩又去了一次長史府,把杜掌柜想要的東西偷了出來。那不是什麼機密書信,只是一隻陶罐,外表醜陋得可笑,形狀甚至都歪歪扭扭的。

“為什麼讓我去偷這隻陶罐?”齊碩破天荒地,第一次問杜掌柜偷東西的緣由。

“這是我小時候做的第一隻陶罐。”杜掌柜把玩着手中舊物,“當時每個人都笑我,我惱怒地把它丟在地上,老師卻將它撿了起來,他說,最初的熱忱,總是最為珍貴的。

“連我自己都丟棄的東西,老師卻直帶在身他,真是個固執的人啊。”杜掌柜說到這裡,眼裡的黑暗更濃,那濃得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卻隱有水光。

但,那也只是轉瞬即逝而已。

“你和將軍,原本不該是敵人的。”齊碩輕聲說。

“呵呵。”杜掌柜漫不經心地撥弄着陶罐,“你聽說過‘玉不雙帶’嗎?”

玉不雙帶,豈有君子同佩二玉?可張九齡門下的兩個學生,就像兩塊絕世的美玉

“我從不賣第二塊玉給同一個人,也從不和人分享。哪怕我的光芒比他明亮,也不行...我只喜歡獨自站立,寧可做某片黑夜裡唯一的星,也不做后羿時代的九個太陽。”

杜掌柜平凡的面孔帶着某種令人畏懼的黑暗與力量,他是齊碩見過的唯一個,有資格卻從不佩玉的男人。

只見他拿起一本賬簿,聲音親切:“你可知道,我這些年除了經營玉器鋪子,還做什麼生意?”

在玉器鋪的賬簿下面,壓着另一本更厚的賬簿,杜掌柜把那本賬簿打開,滿紙朱紅,“我的貨物,是‘秘密’。那是極危險的貨物,特別是對那些身居高位的人來說。看看,你替我肅清了多少....我的敵人,這幾年已經被清理得差不多了。”

齊碩一直以為,她的營生只謀財,不害命。原來,她報酬豐厚的每一單生意,進出的都是人命。

看到齊碩臉上的神情,杜掌柜淡淡地問:“怎麼,覺得我很可怕?”“我只是覺得....”.紅衣少女側過臉去,“有些惋惜罷了。”

齊碩沒有告訴杜掌柜另一些事,一些她自從被僱用之後,就很少想起來的往事。


尾聲


她是齊碩,也是麒獁,她是紅衣夜行的小賊,也是皮毛鮮紅的小妖。

麒獁不會偷時間,只會偷玉,它雖然也吃人類的食物,但更愛吃的,是玉。

在沒有被僱用時,麒獁遊盪四海尋找美玉。到過市井,也到過皇宮。

有一陣子,它躲在天下至為華美的大明宮藏寶閣,享受四方進獻而來的美玉與達官貴人供奉的珍寶,它從來不缺食物。

可是那些貴重的玉,漸漸都變得味同嚼蠟。

它也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也許是吃過的玉太多了,再也嘗不出當初美好的滋味。

直到它得到那塊玉,從少年御史身上偷來的那塊玉。

四四方方的一塊白玉,冷硬如石頭,看上去半點兒也不名貴,它放到嘴裡咬了一口,卻再也沒法忘記那味道。

那是它這輩子吃過的,最好吃的玉。

麒獁喜歡偷玉。

每個人都有一塊珍貴無價的玉,失去了那塊玉,男人和女人都會加速老去。天子也不例外。

那日在銅鏡中,令天子感到凄惶的,並不是流逝的時間;讓他頹喪疲憊的,也並不是衰老本身。張九齡說得對,重要的不是被偷走的時間,而是被時間偷走的那些東西啊。

所以,御史杜清晝自從丟了那塊白玉,終身不再佩玉。

“當你應對敵人時,也要當心,別碰碎了自己與生俱來的那塊玉。”老師張九齡曾告訴兩個學生,“最好的玉和最好的自己,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來了。”

“真正的美玉,是你年少正直的初心。”

燃燒着夢想的熱忱,浸透了友情的汗水,朝陽般璀璨無畏的勇氣年少正直的初心。可世上很多人,不知不覺地,親手將這塊無價的玉丟棄了。

這,就是麒獁的秘密。


作者:李惟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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