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雲
瑞雲是杭州城有名的妓女,容貌才藝,蓋世無雙。
她長到十四歲時,妓院的老鴇蔡婆子準備叫她出來接客。瑞雲請求說:“這是我一生道路的開始,不能隨隨便便。要價多少由你定,留宿的客就要聽我自己選擇。”蔡婆子說:“好。”於是定過夜價十五兩銀子。
瑞雲就天天與嫖客見面。求見的客一定要帶見面禮。
禮厚的,陪他下盤棋,送他一幅畫;禮薄的,留他喝杯茶而已。瑞雲的名聲早已遠近傳揚,從這時開始,富商顯貴,每日接踵上門來。
餘杭縣一個姓賀的書生,素有才華,很有名氣,只是家境不太富裕。他一向傾慕瑞雲,本不敢夢想做鴛鴦,聽得她見客了,也竭力籌措了一份薄禮,希望能一睹芳容。
他暗自擔心瑞雲看的人多了,不把窮書生放在眼裡。等到見面一談,她卻接待得很殷勤,坐着說了好久話,眉目之中含情脈脈。還作了一首詩送給他,詩中寫道:
“何事求漿者,
藍橋叩曉關?
有心尋玉杵,
端只在人間。”
詩里用了唐傳奇“裴航遇仙”的典故:裴航在藍橋驛討茶水喝,看上了美麗的少女雲英,向她祖母求親,老婦人非要他找到玉杵臼為聘不可;裴航最後找到了玉杵臼,娶了雲英。
賀生得到這首詩,高興得發狂。再想說些話,忽然小丫頭來告訴“客到”,賀生匆忙之中就告別了。
回家以後,吟賞玩味着詩中的句子,夢縈魂繞。過了一二天,情不自禁,又置辦了禮金,再去見瑞雲。
瑞雲接見他很歡喜。她把坐椅移到賀生身旁,悄悄地問:“你能想法子來與我歡聚一夜嗎?”
賀生說:“我一個窮得沒辦法的書生,只有一腔痴情能獻給知己。一點見面禮已竭盡微力了。能在你身邊,已經心滿意足;至於肌膚相親,哪敢有這種夢想。”
瑞雲聽了,悶悶不樂,相對而坐,就連一句話也沒有了。
賀生坐了好久不出來,蔡婆子三番五次呼喚瑞雲催他走,賀生只好回家。
他心裡十分鬱悶,想傾家蕩產來求得一夜之歡,可是五更過後還是要分別,以後又該如何面對呢?
想到這裡,熱烈的念頭全都消失,從此就斷了音訊。
瑞雲挑選意中人,一連幾個月再得不到一個適當的人。蔡婆子很窩火,準備強迫她接客,只是還沒有說出來。
一天,有個秀才送了禮金,坐下談了一會兒,就站起來,用一隻手指在瑞雲額頭上按了一下,說道:“可惜,可惜!"說完就走了。
瑞雲送客回來,大家看到她額頭留着手指印,黑得像墨汁。越洗越明顯。過了幾天,黑跡漸漸擴大;一年多後,從臉頰到鼻樑黑成一片。
見到的人就笑,門前車馬也因此絕跡了。蔡婆子斥責了她,卸去妝飾品,叫她與丫頭們在一起。
瑞雲身子又虛弱,受不了驅使,一天比一天憔悴。
賀生聽說,來探望她,見她蓬着頭在廚房裡幹活,丑得像鬼。瑞雲抬頭看見賀生,臉對牆壁遮掩自己。
賀生同情她,就與蔡婆子說,願贖她做妻子。蔡婆子答應了。
賀生把田地賣了,傾其所有,把瑞雲買回家來。瑞雲一進門,拉住賀生的衣角,擦不完的眼淚,還不敢以夫妻身份自居,願意做個小妾,好等日後再娶正妻。
賀生說:“人生最可貴的是知己:你走紅時還能把我作為知己,我怎能因為你色衰落難的緣故忘掉你呢!”就此不再娶別的女人。
聽說的人都譏笑他,可他對瑞雲的愛更深厚了。
過了一年多,賀生偶然到蘇州,與一個姓和的秀才同在一個主人家作客,和秀才忽然問賀生說:“杭州有個名妓瑞雲,現在怎麼樣了?”
賀生用“嫁人了”作為回答。和秀才又問:“嫁了個什麼樣的人?”
賀生回答說:“那人大致與我差不多。”和秀才說:“真能像你,可說得着個好丈夫了。
不知身價多少?”賀生說:“因為她有怪病,姑且賤賣了。
不然,像我這樣的人,怎能從妓院里買漂亮的女人呢!”和秀才又問:“她嫁的男人果真能像你一樣嗎?”
賀生因為他問得奇怪,就反問他。
和秀才笑着說:“實不相瞞,以前曾見過她一面,很可惜她以絕代的姿容而流落在妓院之地,命運不濟,所以用小法術把她的光采隱蔽起來,保持了她美玉般的純潔,留着等候愛才的人去真正賞識她罷了。”
賀生急忙問道:“你能把她點黑,也能給她洗掉嗎?”和秀才笑着說:“怎麼不能,不過必須娶她的人誠心誠意來求一下才行。”
賀生連忙起身下拜,說:“瑞雲的丈夫,就是我呀。”和生高興地說:“天下只有真正的才子才能多情,不因美醜而動搖愛心。
請讓我隨你一同回去,就送還你一個絕代佳人。”
於是,兩個人一起返回餘杭。到達後,賀生要喊瑞雲備酒,和秀才制止他說:
“先來施展我的法術,應當先讓準備酒菜的人有高興的心情呀。”
就叫賀生打了盆清水來,併攏中指和食指在水面上畫了幾下,說:
"用這盆水洗臉就能好。但是她必須親自出來謝一下醫生啊!"
賀生笑着,捧着盆進去,立等瑞雲洗臉,手到之處光亮潔白,艷麗完全如同當年。
夫妻倆都感激和秀才的恩德,一起出來拜謝,客人卻不見了,到處尋找都找不到,想來是神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