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上宋家去商議婚事。
就差把刀架在宋伯父的脖子上了。
他們家書香世家,附庸風雅,瞧不上我們這樣的習武世家。
宋伯母:「真不湊巧,我們家兒子已經同他表妹定親了。」
我笑得一臉和煦:「那隻能委屈表妹做小啦,以後還能多個姨娘來照顧我兒子。」
我指着肚子,現場一片鴉雀無聲……
1
我叫杜南星,是臭名昭著的洛陽第一紈絝。
「看哪!那是杜南星!杜南星出來了,快跑啊!」
看見我標誌性的汗血白馬,朱雀街上的大閨女小媳婦紛紛尖叫出聲。一面驚慌失措地後退逃散,一面卻又忍不住從指縫裡偷偷看我的臉。
呵,女人!
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臉,不錯,我之所以橫行霸道魚肉鄉里這麼多年,還不被人打,都是因為我長了一張好臉。
肌膚如玉,秀目瓊鼻,當女人時美得不像話,當男人時俊得讓人掉褲子。
「大家不要怕,大家冷靜一點啊,杜南星是女人!便是被她調戲一下又有什麼大不了的?」
賣燒餅的王阿婆大喊一聲,騷亂的人群剎那間安靜下來。眾人凝神屏息,好奇的目光探照燈一般打在我身上。
我忙昂首挺胸。
今日沒有穿裹胸,不是我吹,哪怕是瞎子也能看見我一襲流光錦袍下的玲瓏身段吧。
「她真的是女人?一天逛八回妓院,世上有這樣的女子?」
一名挑着貨郎擔的方臉漢子出聲質疑,被耳尖的我聽了個正着。
「放屁!最多也就一天三回,哪個說八回的?」
我擼起袖子朝他怒目而視,腦門上卻挨了一下,轉頭一看,我爹永昌侯正收回手裡的長棍,吹鬍子瞪眼的看着我。
「星兒,把你那破嘴給我閉緊了,今日咱是去議親的,你注意點形象。」
哦對,議親,想到宋玉那張丰神俊逸的臉,我心頭一喜。
宋玉,字長安。若說我是洛陽城人人喊打的反面例子,宋玉就是那個傳說中別人家的孩子。同樣十八歲的年紀,我只會斗狗賭錢,宋玉已經高中狀元,成了聖上欽點的翰林院修撰了。
他才貌雙全,家世清貴,惦記他的女子能排滿整條朱雀街。可是有啥用呢,最後還不是得落我手裡?
當初我倆在白鹿書院求學,在一個屋子裡住了兩年。孤男寡女,年輕氣盛的,若說沒有點什麼,連我自己也不信的。我無數次揪着頭髮想,宋玉到底有沒有趁我睡覺對我圖謀不軌。
想了半天,腦子裡只恍惚閃過幾個朦朧的畫面。
第一回,我洗完澡,匆忙之中忘記穿裹胸了,我抱着衣裳坐在榻上打噴嚏。宋玉走到我身後拿巾帕幫我絞頭髮,絞着絞着,他的手慢下來,在我頭上停了許久。我能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噴洒在我頸間,熱熱的,帶着磨人的癢意。
「宋長安你有點虛啊,剛外頭跑了幾步你就喘成這樣了?」
頭皮一緊,宋玉丟下帕子蓋在我臉上,起身下了榻。
第二回,我半夜上完茅房回來,一進門,就對上一雙眸色深沉的眼睛。我嚇了一大跳,宋玉壓着怒氣的嗓音飄了過來。
「你去哪了,怎麼去了那麼久?」
「幹嘛,上茅房你也要管?」
宋玉一愣,玉白色的修長手指伸過來,在我腦門上一彈。
「出去記得關門,那麼冷的風,可別害我得了風寒。」
說完,一件帶着松木香的大氅批在我肩頭,溫熱的暖意將我包圍。
「穿上,感冒了別傳給我。」
第三回,好吧沒有了,我不管,這幾件就是我失了清白的證據,我非他不嫁。
2
宋父是左襝都御史,一身風骨,清雅非常。此時,他緊緊捏着手中的茶盞,臉上得體的笑容幾乎要維持不住。
「侯爺,萬萬不可啊!」
我爹一拍桌子,虎目圓瞪:「有何不可?我閨女和你兒子在一個屋子裡睡了兩年,便宜都叫他佔盡了,不嫁他還能嫁誰?」
宋母捏着帕子,在一旁陪笑。
「侯爺——咳咳,杜姑娘金尊玉貴,我們小門小戶的,實在是配不上。」
這還差不多,我老爹滿意的點點頭,把手裡的嫁妝帖子打開擱在一旁的案几上。
「知道你們配不上,所以也不能白叫你們佔了這個便宜。我特意向聖上請了恩旨,等他們成婚後,生的第一個兒子得姓杜,回杜家繼承我永昌侯爵位。」
「什麼?這不是叫我玉兒入贅?」
宋父宋母如遭雷擊,一同愣在原地。我知道他們肯定在心裡罵,這個天殺的永昌侯,一家子都是武夫,橫行霸道,粗鄙不堪。
但是有什麼辦法呢,我家的功勞這樣大。我祖父從戰場上背了先皇出來,我爹又替新皇擋過一回刺客。
他老人家天一熱就在大殿上把領口掀的老大,露出個觸目驚心的刀疤。皇上見了,不僅不罰他殿前失儀,還每每給他賞賜。
就這麼說吧,我杜家,只要不是去造反,不管幹了啥皇上都不能跟我們計較。
「侯爺,我宋家三代單傳,求您開恩,我們不能斷了香火啊。」
宋父臉色鐵青,宋母泫然欲泣,見事態陷入僵局,我忙起身勸慰:
「宋伯母,怎麼會斷了香火呢?我爹只要一個孫子,我和宋玉生十個八個兒子,絕不會少了你們宋家的份。」
門外傳來「噗嗤」一聲輕笑,宋玉掀開帘子走了進來。他今日穿了一身寶藍色的廣袖長袍,玉冠高束,清俊的眉眼在日光下熠熠生輝,比在書院時,又多了幾分說不清的迷人氣質。
我們的目光在空中一碰,我心跳忽然就漏了一拍,該死的男人,請停止散發你的魅力。這樣帥,我待會扮黑臉耍手段,會有點下不了手啊。
見到宋玉,宋家人瞬間就有了主心骨,宋父長鬆一口氣,宋母上前攙住兒子的胳膊:「玉兒,你快跟侯爺解釋解釋,你沒有壞了杜姑娘的清白。杜姑娘女扮男裝,跟書院里眾多男子都交好,這怎麼能單獨就賴——就說我們呢?」
居然敢不承認,我急眼了,走到宋玉身前,把他胳膊往我這邊一扯,壓低嗓音威脅道:「好兄弟,我平常對你好不好,這事你認下來,以後少不了你的好處。」
宋玉眉頭一挑。
「什麼好處能叫我賠上終身大事?」
3
還沒有等我提出條件,宋母忽然使出了一個不要臉的招數。
她拉着我的手,用盡所有美好的詞彙誇讚了我一通,什麼玉樹臨風賭術高超風流倜儻,聽得我爹腳趾頭摳地。
「哎杜姑娘這樣優秀,我也很想聘她做兒媳婦的。閨女,可惜咱們沒有緣分,我們家玉兒已經同他表妹定親了。」
我反握住她的手,笑得一派和煦:「宋伯母,這樣的話,只能委屈表妹做小啦,多個姨娘疼我兒子,想來他會很開心。」
說完我兩手撫着肚子,朝宋玉眨眨眼睛。
宋玉一愣,嘴角明顯抽了抽,竟沒有出言否認。他也否認不了,因為我爹已經跳了起來把刀架在他爹的脖子上。
「他媽的,連我孫子都折騰出來了你們還在這裡裝!馬上給我辦婚事!」
在我爹的要求下,宋家三日之內就把三媒六聘走齊了。婚事辦得很盛大,我爹幾乎掏空了家底,一百八十抬嫁妝比聖上嫁公主還要體面。
財帛動人心,世人從羨慕我轉為羨慕宋玉,畢竟娶了我,等於直接在金山上躺平了。
新婚夜,宋玉掀開蓋頭時,我從他星河般的眼眸中看見了一閃而過的驚艷。
我抿着唇笑,嘴角梨渦若隱若現,我知道這樣很美,是個男人就要忍不住。
果然,宋玉也只是個普通男人而已,他的手伸了過來,撩開我的喜袍,按在我平坦的小腹上。
「什麼時候懷的,我這個當爹的竟不知道?」
「這就要看你的本事了。」
我伸手勾上宋玉的脖子。
宋玉低笑着咬我的耳朵,嗓音暗啞:「小騙子,怎麼藏得這麼好?」
心跳如鼓,大腦一片空白,我強作鎮定。不能輸,我什麼場面沒有經歷過?
我一咬牙,推開他的臉,挺起胸膛乾笑兩聲。
「呵呵,滿意你所看到的嗎?」
宋玉加大了手上的力道,我全身的力氣好像都順着他那隻手溜走了。
他輕笑出聲,胸腔顫動,音色清朗如琴弦。
「嗯,還不錯。」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我眼睛往下一瞟:「讓我看看,你是不是也有同樣的資本?」
宋玉咬牙切齒:「杜南星,你真是什麼場面都不肯服輸啊。」
「彼此彼此。」
我把腿盤在他腰間,從我的視線,能看清他硬朗的眉骨和乾淨利落的下顎線。
這個男人,他媽的,真是每一寸都按照我的心意長啊。
4
第二日睡到日上三竿,我們才起身去給公婆敬茶。一進正房,宋母就緊張地走過來握住了宋玉的手。
他眼下青紫一片,一看便知昨晚睡得不好。
「哎呀,南星,我們玉兒初經人事,你好歹悠着點啊。」
話音一落,宋玉的眉角抽動,宋父尷尬的低下了頭。
我嘿嘿一笑,伸手去抱宋玉的腰。
「好說,好說。」
敬完茶,宋玉的臉色仍舊不好,惹他不高興的是他自己的老娘,卻叫我來受他閑氣,我自然不幹。
到得花園,我見四下無人,在他臉上飛快的擰了一把。
「小妞,給爺笑一個。」
宋玉臉更黑。
「不笑?那爺給你笑一個。」
「噗嗤~」
宋玉忍俊不禁,又習慣性的拿手指彈我腦門。
「你呀,困不困,要不要再回去補個覺?」
「表兄,南星哥哥。」
不遠處的花叢下,站着一個容貌清麗的妙齡少女。如此大喜的日子,她穿的一身素白月華裙,再配上慘白的臉色,像要給誰奔喪似的。
見到她,我才想起來,原來之前婆母說的表妹不是託詞。
表妹名叫顧婉容,人如其名,性子婉約柔和。她自幼喪父,一直同寡母寄住在宋家。
我們還在白鹿書院時,時常一起出去遊玩,還經常能收到表妹送來的各色點心吃食。我跟着沾光,那些精緻的點心大半進了我的肚子。
此時見到正主,不知為何,我突然有種做賊心虛的羞愧感。
表妹的視線直勾勾的盯在宋玉攬在我肩頭的那隻胳膊上,眼眶慢慢的紅了。
「星兒,你先回房,我有話同表妹說。」
宋玉比我更不自在,他低咳一聲,示意表妹跟上。
兩人繞到花叢後頭,阻絕了外頭的視線。
他叫我回房我就回房,本姑娘不要面子的嗎?
我冷哼一聲,縮着脖子,躡手躡腳的跟上去偷聽。
「婉容,過去的事就讓它過去吧。」
「表兄,當初明明是你答應我的啊!現在反而是你們成了親,那我呢,我算什麼?我這麼多年的感情算什麼?」
表妹的嗓音帶着明顯的哭腔,宋玉神色尷尬,壓低嗓音說了幾句。
表妹忽然放聲大哭起來,一頭撲到宋玉懷裡,宋玉沉默良久,嘆口氣,輕撫她後背。
我蹲在花叢外頭,只感覺胸口好像被人捶了一拳。
好一個郎有情妾有意,我不是不能接受前任,但是你們既然這樣深情,宋玉昨晚未免也太賣力了一點吧?
呸!男人果然沒有一個好東西!
幸好,我的目的本來也不單純。這一局,算咱們扯平了。
5
我嫁進宋府,是為了找一樣東西,一樣能要我爹永昌侯性命的東西。
宋玉,我自然是喜歡的。可若是他不喜歡我,那也沒什麼大不了。
兩條腿的蛤蟆不好找,三條腿的男人遍地跑。
我很快重新振作起來,盡量裝作毫無芥蒂的的樣子同宋玉相處。只是在晚上就寢時,我借口身體不適拒絕了他。
我知道我不應該這樣,但有什麼辦法,老子就是很氣啊!
幸好宋玉沒有發現,我始終是一個合格的細作。
相安無事幾日,我終於尋個宋玉不在的機會,獨身去了書房。
宋家的書房很大,隱在一叢翠竹之後,在盛夏的烈日下,格外清幽安靜。
我穿着一身單薄的雲煙紗裙,把袖子高高挽起,開始在靠牆的紫檀木書架上一點一點的翻找。
正當我的手碰上了一個精緻的梅瓶時,宋玉清越的嗓音在背後出現。
「在找什麼,嗯?」
最後一個字幾乎貼着我的耳垂響起,宋玉整個人貼上我的後背,一股熟悉的松木香鑽入我的鼻尖。
清清冷冷的調子,讓我想起那日花園裡,表妹那張清清冷冷的臉。
我瞬間開始煩躁。
「找本書看看,你貼那麼近幹什麼,熱死了!」
宋玉往後退了一步,黑玉般的眸子漆黑洶湧,讓人摸不透。
「找書?星兒,白鹿書院兩年,我就沒見你翻過書。」
糟了,真是一個不符合我人設的爛借口,我心頭狂跳,乾巴巴的笑了幾聲。
「哈哈,那不是以前嗎,如今我嫁了狀元郎,可不得提升提升自己,免得以後紅袖添香都沒有資格。」
不知哪句話取悅到了宋玉,他垂眸看着我,唇角微微上揚。
「難得娘子肯這樣上進,為夫幫你找。」
宋玉欺身而上,把我困在他的雙臂之間。
他一隻手越過我頭頂在書架上翻找,薄唇靠近我耳朵,呼出的熱氣順着我的頸部鑽進薄薄的紗裙。
「娘子喜歡看什麼樣的書?」
嗓音暗啞,撩撥人心,叫人醺醺欲醉。
該死的,對着我使美男計,我伸手推他胸口,怒瞪他一眼。
宋玉垂眸一笑,俊朗的眉目間,光輝盡生,暗含風月婉約。
我瞬間腿軟。
敵方火力太猛,我能怎麼辦,當然是將計就計啊。
我踮起腳尖,輕咬他下巴。
「你喜歡看什麼,我就喜歡什麼。」
宋玉喉結猛地滾動一下,一低頭,覆住我的雙唇。
被他壓在書架上時,我還有些轉不過彎。
青天白日,書房?
說好的端方君子呢?
但是緊接着,熟悉的感覺傳來,我腦子裡一片空白。
身體失去平衡前,我胡亂地抓住眼前的梅瓶。手上情不自禁的一用力,那梅瓶順着我的力道轉了半圈。
「咔咔咔咔」的響聲傳來,書架另一邊緩緩地往旁邊移動,露出一小間暗室。
哦嚯!
怎麼收場!
6
我們兩個都有一瞬間的沉默,關鍵時刻,宋玉伸手捂住我的眼睛,把未完的事情做完。
所以說,男人,呵呵。
「星兒,我父親身為御史,這暗室里有諸多不能公之於眾的東西。你以後少來書房,知道嗎?」
宋玉輕描淡寫,牽着我的手離開了書房。
我沒有回頭看,看或者不看,東西都在那裡,跑不了。
挑個日子,我回了趟娘家。
老爹拉了我到一旁講悄悄話。
「他對你好不好?」
「還行吧。」
「那東西找到了嗎?」
我點頭。
「在書房發現一間暗室,我把圖畫給你,你叫影子去拿。」
「哎,星兒,嫁得這麼倉促,委屈你了。」
老爹很惆悵,我擺擺手。
「說啥呢,咱謀划了那麼久,有什麼好委屈的。爹,這幾日朝堂上有什麼動靜,老皇帝那頭咋樣了?」
我爹一聽,面色更惆悵了,他可憐兮兮地把玩着腰間的兵符,一臉怨婦樣。
「跟你好的時候,誇你赤子之心,天真爛漫。現在不好了,有了新人了,我就成粗魯莽撞,目無尊卑了。哎,星兒,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
我想到宋玉,一臉贊同地點頭。
「是啊,真不是東西。」
「幸好太子還算護着我們,早早地把事情告訴我們,還給咱出主意。
星兒,宋玉那邊,你自己有數,玩玩就算了。等他日太子登基,老爹給你尋比他更好的男人。」
我猛點頭,「好啊好啊,你先把影子賜給我!」
影子是我們府上從小養着的暗衛,武藝不凡,眉目間跟宋玉有幾分相似,長得極為英俊。老爹當然是捨不得的,他敷衍我幾句,打發我回了府。
宋玉下朝回來,帶了我最愛的糖蒸酥酪,笑眯眯地看着我吃。
酥酪很甜,一口下去,從牙尖一直甜到肚子里,我看着宋玉近在咫尺的臉,滿心的感慨。
瞧瞧這裝的,演技比我強太多了吧。現在跟我在這郎情妾意的,他爹卻早就聯合好了其他御史,只等一封摺子遞上,要我永昌侯府滿門的性命。
等我爹死了,宋玉會怎麼對我呢?看在我那金山嫁妝的份上,應該不至於對我太殘忍吧。
拿勺子攪拌着碗里的酥酪,我忽然不想讓宋玉太好過。
「宋長安,問你一個問題。」
宋玉抬眸。
「若是有一日我和你爹打起來了,你要幫誰?」
宋玉:???
他擰着眉,表情極為古怪。
「星兒,你為什麼會和我爹打架?」
我聳聳肩,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
「我以前是紈絝啊,這個說不定還是想去賭錢喝花酒,你爹規矩這麼嚴,肯定要管教我,那我也不能幹站着挨打啊。」
宋玉輕笑,伸手撫去我唇角上的酥酪,蹭了片刻,以唇傾上。
「沒有人能當著我的面欺負你,我爹也不行。」
心跳漏了一拍,我閉上眼睛。
宋玉啊宋玉,若不是有表妹在前,我差點就信了。
7
影子應該拿到了東西,因為第二日,宋父大發雷霆,處置了府里好幾個奴才。又說書房裡少了貴重物品,開始滿府找竊賊。
僕從們理所當然的把我供了出來,說我昨日獨身去了書房,一個人在裡頭呆了許久。
宋父眯着眼睛打量我。
「南星,你去書房做什麼?為何呆了那麼久?」
我聳聳肩。
「我和宋玉一起去的,至於為什麼那麼久嗎——爹,你難道想你兒子快一點?」
宋父一愣,猛地漲紅了臉,旁邊圍觀的丫鬟僕婦們也開始交頭接耳。
「姨夫,她撒謊,昨日表兄分明跟我在下棋,並沒有去書房。」
關鍵時刻,還得是表妹啊。
宋父下令把我關進了柴房。
柴房的窗外有一株很大的海棠樹,風景倒是不錯,只是不給午飯,肚子有點餓。
我靠在柴垛上,想着宋玉。
心中升起一星希望,撒謊的表妹,受冤的嬌妻,這局我得贏吧?
「嘎吱」一聲,木門推響,表妹端着一個食盒走了進來。
食盒擺開,裡頭是幾樣精緻的點心。都是宋玉愛吃的,也是我愛吃的。
表妹應該不會瘋到現在給我下毒吧?我疑惑的打量着她,她抿唇一笑,自己先喝了茶,吃了幾塊點心。
我頓時鬆口氣,算了,人總不能跟吃的過不去。
糕點軟糯,裡頭夾了桂花紅豆餡,又香又甜,就像眼前的表妹。
「南星哥哥。」
表妹依舊固執的這麼叫我,彷彿在刻意提醒我之前女扮男裝的那段不羈歷史。
「其實以你的身份,若是日子過得不開心,沒有必要勉強自己的。」
纖纖玉手搭在我手背上,表妹杏眼濕漉漉的,像矇著霧氣的湖水。
我腦子裡一個大寫的問號,冤枉了我,給個點心,又假裝為我好勸我和離了?這是什麼騷操作。
我只是貪吃,又不是傻。
我冷冷地揮開表妹的手,表妹驚叫一聲,眼眶迅速地紅了起來。我轉頭一看,果然,宋玉黑着臉站在門口。
「星兒,你在幹什麼!」
緊張的語氣,提防的樣子,生怕我欺負他的表妹。
我心頭一酸,嗓子眼裡像堵了團棉花,情緒翻滾,正想開口,表妹卻把我的台詞搶了。
「不要你管。」
三分委屈,三分不平,三分撒嬌,男人聽了要腿軟,女人聽了要翻白眼。
我還來不及翻白眼,宋玉已經先軟了,他嘆口氣,又去安撫表妹。
我揪着手掌,心情從酸澀到憤怒再到慢慢平靜。
猜錯了,我願賭服輸。
8
宋玉帶着表妹離開了,我依舊獃獃的抱着膝蓋坐在柴房裡,看着外頭的天色一寸一寸暗下來,海棠樹艷麗的花瓣變成一團濃重的黑影。
如水的月光灑進窗戶,宋玉的身影又出現了。
屋裡月華湛湛,宋玉踏月而歸,恍若謫仙。
「星兒,表妹性子驕縱,你別同她計較。」
被寵着的人,才有資格驕縱啊,我慘然一笑,懂事的點點頭。
「府里丟什麼了?爹這樣生氣。」
宋玉沉默片刻,俯身在我身前蹲下。
「聖上快要不行了,太子行事荒誕,爹掌握了他吞沒河南災銀的證據,聯合六位御史上奏,如今,那證據不見了。」
我心頭狠狠一顫,猛地抬起頭,正對上宋玉那雙幽深寒涼的眼眸。
他在撒謊,他爹要參的,分明是我永昌侯府。
若他說的是真的,那誰在撒謊,太子,還是——我爹?
我心中狂跳,不敢再往下深想,宋玉將手覆在我的手背上。他的手指修長白皙,和他的長相一般,看着清清冷冷,卻帶着灼熱滾湯的溫度。
「星兒,你那天的問題,我回答你了。現在我也有一個問題,若是我和你爹打起來了,你會護着誰?」
我勉強扯出一點笑臉。
「別逗了,我爹武將出身,我們兩加一起都打不過他一根手指。」
宋玉一愣,摸摸我的頭不再說話。
盜竊事件不了了之,表妹依舊賊心不死,時不時帶着點心到我們院子里晃蕩,說些莫名其妙的話。
我懶得理她,四仰八叉地在躺椅上乘涼,我贏都贏了,鞭屍總沒有必要哇。
又說到小時候青梅竹馬的趣事,表妹捂着帕子,笑的一臉嬌羞。我翻個白眼,抬手捂上耳朵。
變故來得猝不及防。
突然有下人喧嘩起來,府里的人到處跑來跑去,外頭尖叫聲響成一片。
我跟表妹來到園子里的時候,黑壓壓的錦衣衛已經站了一圈。
帶頭的是太子。
他見到我,笑着沖我招招手。
「南星,你嫁妝放哪了?」
對上我不解的眼神,他伸手指向不遠處的宋玉。
「宋家聯合二皇子誣陷本王,證據確鑿,父皇已經下旨將他們舉家流放。
我向宋玉要一封放妻書,你把嫁妝帶回去吧。」
我傻眼,手心冒汗,一顆心直直地沉到腳底。
所以,宋玉說的是真的,我被利用了。
表妹已經奔到宋玉懷裡哭泣,一邊「嚶嚶嚶」,一邊不敢置信的伸手指着我。
「那日東西真是你偷的,你是太子的人?杜南星!我真的看錯你了!」
慌亂過去,我漸漸平靜下來。宋玉面無表情地看着我,一雙漆黑的眸子彷彿有火在燃燒。
他一步一步走向我,袖袍捲起微風,不見狼狽,姿態依舊無可挑剔。
「星兒,你願意跟我走嗎?」
黑玉般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看着我,裡頭情緒晦澀不明,似乎隱含期待?
是了,不想放過我這個仇敵,想帶着我去送死唄,跟表妹一樣,又把我當傻子。
還不等我回答,太子已經沖了過來,他狠狠一巴掌打在宋玉臉上。宋玉精緻的白玉冠落在地上,頭髮散落下來。
「一個階下囚,憑你也配嗎?」
太子臉上戾氣頓現,又打了宋玉兩巴掌,這才不屑地啐他一口。
看着宋玉紅腫的臉龐,我心裡突然有點不舒服。這麼帥的臉,打壞了多可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