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給我100條鰣魚,它們就不會滅絕”,探訪“長江四鮮”能否一起重出江湖

在澱山湖畔的金澤鎮蓮洋路上,有一片上海市水產研究所青浦科研基地。走進這裡的全城最大水產養殖單體設施,在佔地1萬平方米的超級大棚內,8米直徑的大水池一個接一個,猶如巨蓮出水。

從池中游弋的長江鮰魚、長江河豚等,到在外“特殊照顧”的長江刀魚,上海水產人正為傳統意義上的“長江四鮮”保種保育、繁種擴種。然而,“四鮮”中的長江鰣魚雖未正式宣布滅絕,最近30年來卻未被觀測、無處尋蹤。“假如現在能給我100條長江鰣魚,或許它們就不會真的滅絕……”在新添置的池子邊,上海市水產研究所(上海市水產技術推廣站)的所(站)長、黨委書記施永海這樣告訴解放日報·上觀新聞記者。

【只是“二見鍾情”】

今年50歲的施永海,“下水”養殖也30多年了。“從農村出來了,難道還去養魚?”1993年,當這個浙江餘姚人得知高考錄取結果,差了幾分沒考上浙大,調劑去了上海水產大學,他甚至不太願意入校報到。於是,做工人的老爸先跑了一趟上海“探營”:從外灘到軍工路校園有一輛22路公交車。“畢竟是大上海,也蠻好的。”施永海坦陳,“自己比較老實,跟魚打交道不會吵架。”

“二見鍾情”是在實習時。身為大學生,他與同學被派往蘇北大豐繁育蟹苗,近一個月24小時蹲守。漫漫的鹽鹼灘,月光下一曬,就是白花花的,走出去好幾公里不見人。他們8個人,每4人一班,每隔2小時就要投喂一次。他一天6回育苗,眼見着蟹卵從小苗苗長成大眼幼體,每次蛻殼就是一次變態。最終,產出三五十斤苗,每斤值七八千元。施永海說,“就像孕育新生命,抱起自己的孩子很有成就感。”

在上海灘干養殖也一樣,施永海入行就在奉賢岸邊日夜守候河豚魚苗,操練“打魚苗”的手上功夫。當年並無計數器,從塘里一杯子撈起來,杯中就有一兩千尾小苗苗,每尾1元也挺值錢的。養殖戶平日不捨得吃穿,卻捨得花幾萬塊錢買苗。直至2023年,擔任副所長的施永海還長期坐鎮所里的奉賢基地,常有養殖戶到所“回訪”。“聊聊今年收成,不論賺了虧了。”如今,施永海還是總把農民掛在嘴邊。

【“江刀”寶寶最難養】

所有種苗都好養,是絕無可能的。在長江刀鱭也就是“江刀”面前,施永海就遭遇過“顆粒無收”。為了長江大保護,施永海十幾年前就試圖“馴化”稀罕的野生刀魚,利用手頭僅存的一點親本,人工繁育出刀魚寶寶。然而,在“全手動調教”中,第一批“刀二代”的“傷亡情況”太大。

通過顯微鏡下的精細觀察,施永海團隊歷經三代繁殖才掌握如何走通刀魚出生後風險最大的“開口關”。原來,刀魚離開母體後自帶養料,在某一段時間內可以“自給自足”;但“獨立”幾天甚至十幾天之後,又馬上需要外源營養,才肯開口自主進食。這“混合供養”的過渡期,成為最難養的生命階段。

這第一口吃什麼?該什麼時候吃?施永海試了魚蟲也試了蛋黃,反覆試驗最終發現:輪蟲才是它們的“菜”。施永海笑言,“它們還只吃‘s號’的小型輪蟲,大了一點就不吃。”不僅如此,又小又薄的小刀魚,口子既要“前開”又要“後開”,“能吃會拉”“前後貫通”才算餵養成功。即使把存活率從60%提高到65%,對施永海來說也找到了當年的那份成就感。“天天做、年年做,也不算什麼創新,更像是工匠,自己跟自己比,精益求精、推向極致。”

這些年,施永海帶領團隊聚焦水產種業振興,開展了刀鱭、東方魨等13個名特水產品種的擴繁技術集成和優化,培育苗種1560餘萬尾,可供2萬畝池塘養殖。迄今,他們建立起刀鱭等20餘個長江口水產品種的活體種質資源庫,優化了8個品種保種技術方案。據統計,施永海主持制定的“長江刀鱭增殖放流技術規範”行業、地方標準已指導54萬尾刀鱭放回長江。

【“魚性”搭配“人性”】

摸透了“魚性”,還要搭配好“人性”。施永海用毫不誇張的語氣表示,儘管養育特色“江鮮”的技術日臻成熟且公開透明,但沒有一支二三十人的科研團隊長期無間配合,還是很難走好這條無經驗可循的試水之路。事實上,也曾有一份科技出版社編審相對“清閑”的工作擺在施永海面前,他還是沒有離開水產所和推廣站。目前,其領銜勞模創新工作室升格為中國長三角地區勞模工匠創新工作室,團隊成員曾獲上海市科技進步一等獎,團隊集體曾獲上海市工人先鋒號。

“我們吃住都在一起,全身心、無條件投入,知根知底、沒有‘自己’。”他率隊攻關的日常,各個行動小組一茬接一茬推進,比如繁育組負責挑苗催產,餌料組製備保鮮魚食,在時間軸上盡量天衣無縫地銜接。但實際上,就像生養嬰兒,每次都有不可控的環境變量:有時小魚兒要吃了,但新鮮的餌料還在路上;有時餌料都備足了,但小魚兒胃口又沒開。於是,各組協同、相互補位,7×24小時連軸轉,踏准了“保育”節奏。

作為技術服務能力交易的首單,施永海主持研發的美洲鰣人工繁育技術在上海技術交易所掛牌交易成功,合同價100萬元,還獲中國創新挑戰賽長三角區域一體化發展專題“最具推廣價值獎”。每到一年裡這個繁育時節,作為大學同學的愛人就心裡清楚,遠在郊區乃至市外基地的施永海是“沒法指望”“靠不住的”。三個月“自帶乾糧”,進不了一次家門,卻捋起袖管樂此不疲,用一輩子乾著科技農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