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高粱》劇照
當電影《紅高梁》紅遍神州大地之時;當鞏俐的劇照掛滿大街小巷之時,人們都說是張藝謀用高梁酒,從國外換回了象徵中國電影闖開國門、走向世界的大獎盃。
然而,在進入美國商業發行網中的中國影片中,如此優秀的《紅高梁》卻只是名列第二位。雄居魁首的正是美國專門發行藝術影片的紐約客電影公司,從中國購買的《湘女瀟瀟》。
《湘女瀟瀟》劇照
該公司總裁丹尼爾·塔伯特曾說過:“我並不因為它是中國電影而買下它,而是這部電影本身非常美麗動人,表現了一個很新的主題,角色的發展也很深刻,擁有一部好影片必備的要素。”
此外在1988年法國法國蒙坡里埃電影節上,《湘女瀟瀟》以其對人性的深入開掘和獨特的認識價值,榮獲“金熊貓”獎。
《湘女瀟瀟》劇照
同年在西班牙聖塞巴斯提安電影節上又榮獲“唐吉柯德”獎,多年後的1993年更是拿下了第一屆“生力杯”人道主義電影獎的“人道主義精神優秀影片”獎。
《湘女瀟瀟》這部影片的成功,自然與導演密不可分。那麼這位手捧“金熊貓”的人是誰?而他又為什麼能捧上“金熊貓”?
小延河的誕生,創造不凡的未來
每一個炎黃子孫都忘不了,“中國1941—1942”這特殊的年代。
日本帝國主義和蔣介石勢力,對陝甘寧革命根據地,實行了野蠻的軍事與經濟封鎖,使革命的火苗處於岌岌可危的關頭。
但在血與火中站立起來的抗日革命軍民,又怎會在這樣的磨難前低下頭,於是他們在陝北開展了舉世聞名的大生產運動。
每一顆心都在激烈地跳動、抗爭;每一雙手都在奮力撕碎黑暗,創造光明。
大生產運動
在這艱難的歲月中,在這片荒涼的土地上,謝老和這位母親,不僅播下了革命的種子,也播下了一顆生命的“種子”。隨着革命的星火燎原,那個小生命也在這溫暖中漸漸長大。
當時,擔任陝甘寧邊區參議會副議長的謝覺哉及其夫人王定國,都是大生產運動中的積極宣傳者、勞動者。
王定國是一位勤勞的母親,開荒、紡織、餵豬樣樣走在前頭。毛主席曾親筆為她寫下“再接再勵”的條幅,並號召大家向她學習。
左邊:王定國
1942年8月的一天晚上,剛從墾荒地上回到窯洞的王定國就開始發燒,人們見狀急忙把她抬向醫院,但沒等人們走進醫院,一個小生命就在延河邊上向世界發出了第一聲啼哭。
而這一聲猶如黎明前的雄雞迎接光明到來一般的啼哭,似乎預示着革命勝利的曙光,也宣告着這個小生命的不平凡。
謝飛
虛弱的母親看着自己的親生骨肉,臉上的疲倦都融化為了笑意,為了紀念這不同尋常的出生,她給這個小生命取了小名叫“延河”。
而這位“小延河”就是1988年手捧“金熊貓”的人——謝飛。
1942年的那個夜晚,謝飛出生了,然而陝北高原的風沙和冰雪、革命根據地的窮困和戰爭,時時威脅着小謝飛孱弱的生命,但幸好有一位勤勞慈祥的母親和一位高大深情的父親在護佑着他。
每當風霜侵襲小謝飛時,母親就到外面挖來沙子和土鹽,把它炒熱,裝在布袋裡,然後放到他的身旁,以保持小生命的正常體溫。
每次小謝飛生病時,父親也總會在一旁悉心照顧。就這樣,小謝飛在母親和父親的溫暖中,喝着延安的小米湯慢慢地成長着。
可即便有父母的愛,在那艱難困苦的年代裡,小謝飛仍舊得不到什麼營養。
他瘦弱文靜,常常默默地坐在一旁看母親紡線,或獨自一人到延河邊上玩石子,用小草棍在地上畫畫。父母一直擔心他的身體,卻無能為力找到哪怕一點增加營養的東西。
一次,陳賡大將打了勝仗回來後,不知從哪弄來了嬰兒的奶粉,他親自帶人送了一些給小謝飛後,和辛苦勞累的母親打了個招呼就又帶着人離開了。
有了這些奶粉,小謝飛才算是有了一點珍貴的食品。
但幼小的謝飛,在生活上不僅受營養短缺所困,還要跟着父母轉戰南北。有一次,為躲避敵人的進攻,母親抱着他擠上了一列火車。
當時,敵人的飛機正在進行轟炸,火車只得躲進一條剛剛建成不久的隧道里。儘管隧道承受住了敵軍的攻擊但隧道裡面已是煙霧瀰漫,悶熱至極,剛剛得了肺病的謝飛差點窒息在火車上。
小謝飛的成長是困難的,他曾幾次瀕臨生命的邊緣,但都被父母和其他關心小謝飛的人一起救了回來。正是因為這些溫暖與呵護,謝飛才能平安長大。隨着時間緩緩流逝,勝利近在眼前,美好的生活也不在遙遠。
在一次部隊轉移中,謝飛和父母住在一位農民家裡。那位農民的妻子一胎生了三個孩子,卻無奶,無糧,無任何營養品,謝覺看見狀悄悄告訴妻子,將小謝飛的奶粉送一些給那位農民的孩子。
父母的行為,被小謝飛默默地看在眼裡。後來,當他們要離開那位農民家時,那位農民的妻子連夜做了一雙鞋,含着淚送給了小謝飛。
後來小謝飛穿着那雙新鞋,和父母一起走到了北京。但他永遠也忘不了哺育過他生命的延河水,永遠忘不了陝北人民質樸的感情。
被眾人溫暖的謝飛,心中也裝着一團熾熱,他想要回報、想要感恩、想要宣洩心中的熱烈。
到達北京後,謝飛進了八一小學。每個星期日,他都要把別的孩子組織起來,演唱《兄妹開荒》等節目。
有時,謝老看見孩子們天真活潑的樣子,心裡由衷地高興,為孩子們的演出熱烈鼓掌。當他們演出結束後,謝老就把孩子們召集起來,先要他們彙報一周的學習情況,然後向孩子們講一些愛國愛民的故事,以及怎樣學知識、怎樣做一個品德高尚的人的道理。
孩子們就靜靜地圍坐在謝老身旁聆聽着。
藝術的光,飛入謝飛腦海中
1963年,謝老的雜文集《不惑集》問世。這時,謝飛20歲了,他能品味父親的文章:那是一位老革命家精神世界的真實寫照。
謝飛尊敬父親,崇拜父親。至今,他還完完整整地珍藏着父親當年送給他的《不惑集》。
翻開這本書的扉頁,上面寫着:
“小小的,圓圓的!”
拾這個,丟那個,最後撿塊長方石。
做啥用呢?
他(指謝飛——筆者注)說:“可以寫字,還可以打核桃吃!
否定之否定,好看不如有用。
一九四五年十月看飛飛(時年三歲)在延水邊拾石子做的。
今寫以勉勵飛飛。
父
一九六二年十月
語言雖平淡,字裡行間卻浸透着一位偉大父親對兒子的殷切厚愛和希望。
三十年的風風雨雨過去了,人們還可以在謝飛的精神寶庫中,讀到一張極其普通的紙條!
定定、飛飛、列列、七七、培新:
一、你們回家要幫助婆婆煮飯,炒菜、餵雞兔、收拾屋子、不要坐着不動。
二、星期天照常習字二小時,要對樊老太太尊敬,留她吃中飯。
三、要愛惜毛筆,寫後用水洗一下。高高來要他替你們每人買一個鋼筆筒。
四、照顧亞霞。
五、每周檢查一次房子(今天樓上暖氣漏水已修好)。
六、保持安靜清潔。
父留
十二月二十六日
在這裡,一位資深望重的老革命家那崇高的精神品格躍然紙上。他雖身居高位、日理萬機,卻不忘教誨子女熱愛勞動、刻苦學習、尊敬師長、艱苦樸素、關心他人、追求美好。
這對後來謝飛良好的品德修養的形成產生了深刻的影響。
謝飛初中畢業後,考入北京四中。三年的高中生活,他不但在學業上取得了優異成績,還閱讀了大量古今中外的文學名著。在生動活潑的課外活動中,他的性格逐漸開朗起來,對藝術的熱愛和追求也更加強烈。
當五四青年節到來時,謝飛和其他同學一起自編自導自演了大型話劇《火燒趙家樓》,在全校會演中獲得第一。
謝飛在劇中扮演一個蔣介石手下的少校。從此以後,謝飛對戲劇藝術產生了濃厚的興趣,每周星期天都要去聽一些藝術講座,也從不放過對人藝和青藝排演的每一齣戲劇的觀看。
後來,他們還排演人藝的新戲《蔡文姬》,謝飛以文靜的氣質,在劇中扮演主角蔡文姬。不久,他們又排演《關漢卿》,謝飛扮演劇作家王實甫。
幾多風雨,幾多追求,藝術的光芒照耀着謝飛的心靈。
一切為了好劇本
當謝飛的許多同學都考上北大、清華等一些名牌大學時,謝飛卻毫不猶豫地走進了北京電影學院導演系的教室。
謝老尊重兒子的選擇,謝飛感激父親的理解。他開始全面系統地學習文藝理論和導演的專業知識與技能,為他以後手捧“金熊貓”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1965年,謝飛畢業。他沒有多少功名利祿的奢望,沒有躋身於被眾人羨慕的大導演行列,卻被留校擔任教學和導演工作。
偉大的父母之愛,可以養育一個兒子的一半生命,而對於一個藝術家來說,藝術是他的另一半生命。
正當謝飛駕着藝術之船向藝術的大海揚帆起航時,狂風怒號,濁浪滔天,紅色風暴席捲神州大地的每一個角落,謝飛和他的藝術之舟,被擱在歷史的沙灘上。
謝飛怎麼也沒想到,他的藝術之舟一擱就是十年。
十年,吞噬青春的十年!十年,毀滅藝術生命的十年!
當謝飛恍然驚起而長嗟之時,已是1975年的深秋了。
惡夢醒來,他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惡夢醒來,他要尋回屬於自己的藝術生命之舟。
身材修長、面黃肌瘦的謝飛,敲響上海一家編輯部的門,他要在那裡尋找到一部可以改成電影劇本的作品。
他找到了《高高的苗嶺》。
他雖然沒有能夠立即將這部作品搬上銀幕,但卻使一個不平凡的人從絕望中看到了希望的曙光。
原來《高高的苗嶺》的作者是從上海到貴州插隊的一個知識青年,叫葉辛。謝飛對這個名字很陌生,但他卻深深地記在了心頭。
謝飛用了整整兩天時間抄完《高高的苗嶺》這部書稿後,就來到葉辛所住的沙鍋寨,決定將這部書稿改成文學劇本。
而正身處逆境的葉辛對謝飛的到來,如茫茫沙漠中的旅人,突然見到了一片綠洲。
葉辛由於出身不好,苦苦寫作的稿子不能發表,插隊六年,他認認真真地干,雖得到貧下中農的好評,可回城的名額總是與他無緣。當謝飛來到沙鍋寨時,葉辛正孤獨地呆在一間欲倒未倒的茅屋裡。
雪中送炭的喜悅,使葉辛很快寫出了幾萬字的劇本。
正當二人額手相慶之時,謝飛萬萬沒想到,一份北京急電催他速回。因為蓋有大紅公章的文件已經擺在北京電影學院組織委的辦公桌上,控告謝飛喪失階級立場,搜羅“牛鬼蛇神”。
花朵剛剛萌芽,就遇凄風苦雨。
希望剛剛閃現,就遭刀劈斧削。
葉辛,茫茫然,企圖輕生絕望。反觀謝飛,他同樣茫然無措,但卻十分沉着鎮靜。
因為謝飛知道,這是腐朽的“血統論”在中國的醜惡表演,但這種表演不會太長。他喜愛葉辛身處逆境而奮力抗爭的精神,並對葉辛的才華充滿信心。謝飛以兄長般的純情,與葉辛徹底暢談,使葉辛即將枯萎的藝術之花,又漸漸復活甦生。
兩年後,由《高高的苗嶺》改成的電影劇本《火蛙》,終於在共和國新生的第一個春天上演。葉辛從此走上了文壇,成為全國著名的作家,並擔任貴州省作協副主席。
歷史走過了一段痛苦的歷程。年輕的藝術家在痛定思痛。
1979年,謝飛參加了在人民大會堂舉行的紀念“五四”運動60周年演出大會。
在會上,他聆聽了由數百名參加過五四運動、一二·九運動、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老同志組成的“老學生合唱團”演唱的《畢業歌》、《跌倒算什麼》、《五月的解花》等歌曲。這引起了謝飛對自己青春歲月的回憶,激發他重新奪回浪費了的生命。
就在這時,他看到留在黑龍江生產建設兵團,勞動了整整7年的知青潘淵亮所寫的劇本《我們的田野》。
劇作抒發了一代青年對美好理想和幸福生活的追求,以及歷經浩劫後對理想的執着信念。這使謝飛產生強烈的共鳴。他滿懷激情地參加了編劇工作,然後三次去北大荒體驗生活,前後用三年時間完成了這部影片的獨立執導。
電影放映後,立即引起了一代青年的深思和熱烈歡迎。大量信件紛紛飛向他的身邊,使這位藝術家感受到藝術的強大魅力。
1979年後的中國影壇,出現了生機勃勃的局面。各種學術觀點的提出、各種探索影片的上演、外國優秀影片的湧入,給中國電影灌注了新鮮血液。
由於秉承父親的優良品質,謝飛並不自私,他把他苦苦研究的成果,毫無保留地教給了自己的學生,聞名全國的中青年影視導演田壯壯、陸小雅、黃建新、尤小剛等都曾受過謝飛的悉心指教。
在中國影協1983年底舉辦的“當代蘇聯電影與蘇聯文學”學術討論會上,謝飛提出:“優秀的電影藝術家必須同時是嚴肅的思想家”。
他呼籲中青年同仁們“下決心走電影作家的道路,要像作家使用自來水筆那樣,自如地運用電影語言,抒寫自己對社會人生的深刻見解。”
正是在這種先鋒性的理論指導下,他完成了《湘女瀟瀟》,捧回了“金熊貓”。
馬年之初,他又攜帶影片《本命年》赴第40屆西柏林電影節參賽,捧回了一尊表彰他“傑出個人成就”的銀熊獎盃。
這部《本命年》,被評論界認為是“新時期富於探索精神的電影走向成熟的一種表現”。
無視高官厚祿,一心只為電影
然而,集導演、教師、官員於一身的謝飛討厭對過去的炫耀,他重視自我更新,重視從年輕人身上吸取藝術銳氣。
他愛學生、愛青年、愛他的電影學院。他赴美講學期間用積蓄的外匯補貼為學院購買了200多部國外不同時期不同流派的影片資料,以豐富學院教學內容。
他還考察了美國19個城市的大學電影教育狀況,回國後,提出了一個包括電影教育、教學、電影生產、審查以及建立電影明星制度在內的一整套改革方案。
或許是藝術之神眷顧,將這位喝延安小米湯長大的謝飛,推到了崇高的境界。
或許是電影之神青睞,將這位穿着陝北農民送來的布鞋,而走向新中國的謝飛,推向了藝術的頂峰。
這位革命家的後代,本該擁有高官厚祿,但他毅然辭去了電影學院副院長的職務,以一位普通教師的身份站在神聖的講堂上。
難怪著名作家劉恆在一篇短文中寫道:
斯文和優雅是高貴的品質,在官員和市民身上都難得見到……在大眾心目中,學者是斯文而優雅的人物。謝飛正是這種人。
文丨左途
編輯丨右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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