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連長!快回來,前面有塌方!”我拚命喊着,聲音在山谷里炸開,可他頭也不回,腳下生風一般往前沖。
風颳得山林嗚嗚作響,天黑得伸手不見五指,腳下全是鬆動的石頭。我追得上氣不接下氣,心裡急得發慌。這地方我白天巡過,前面就是個塌方區,下面全是亂石和荊棘,他這一頭衝過去,不出事才怪!
我一邊追一邊心裡罵開了:“這連長是不是瘋了?命不要了?!”
可嘴上罵著,腳下卻沒敢停。眼看他一步跨進塌方區,腳下一絆,整個人瞬間滾了下去,我腦子裡“嗡”地一下,心跳得比打鼓還快。
我顧不上多想,一個猛子扎過去撲住了他。石頭劃破了手掌,血順着手腕往下流,可我死死抓着他不放,連喘氣的工夫都沒有。
那一刻,我只感覺天旋地轉,耳邊全是石頭滾動的聲音。
事情還得從一個星期前說起。那是1975年的夏天,連隊駐紮在黑石嶺進行野外訓練。黑石嶺這地方,別看名字聽着挺硬氣,實則是個地廣人稀的窮山溝,連條像樣的路都沒有,光禿禿的山石頭多,樹都長不直。
我們連紮營在半山腰,四周全是雜草和亂石,晚上蚊子嗡嗡叫,白天烈日晒得人頭皮發麻。訓練內容也不輕鬆,跑山路、扛圓木、泥潭裡匍匐前進,哪個都能把人累得不想動彈。
張連長是我們連的頂樑柱,帶兵有一套。別看他臉黑得像鍋底,話也不多,但每次訓練,他都沖在最前頭,大家累得直不起腰,他還能扯着嗓子喊:“咬牙挺住!咱當兵的,就是要比別人多吃苦!”
這話聽着刺耳,但也讓人佩服。他說得對,當兵的就是得比別人能扛。
可說實話,我心裡還是挺彆扭的。剛當兵沒多久,家裡的事就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我們家在村裡是出了名的窮,父親身體不好,母親一個人拉扯着三個弟弟兩個妹妹,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家裡指望着我能早早掙錢貼補家用,可我偏偏一根筋,要去當兵。
臨走那天,母親眼圈紅紅的,坐在門檻上一句話沒說。弟弟拉着我的行李,撅着嘴不讓走:“哥,你走了,家裡的活誰干啊?”
我蹲下摸了摸他的頭,心裡酸得不行,可嘴上還是硬着說:“哥是去當兵,不是去享福,等我立了功,拿錢回來給你買糖吃!”
母親沒抬頭,但我知道,她心裡是不理解的。村裡人背後的議論更讓我窩火。
“趙家那小子,家裡窮成那樣還去當兵,跑得倒快!”
“當兵?回來還不是種地,能有什麼出息?”
這些話像刀子一樣扎在我心裡。我咬着牙告訴自己,一定得在部隊混出個人樣來,不能讓人看扁了!
可剛到部隊那陣,我才發現,這兵真不是那麼好當的。
剛開始,早晨五點起床跑五公里,每天訓練下來,渾身像散了架似的。晚上還得輪流站崗,蚊子咬得渾身是包。
加上我是新兵,班裡的老兵沒少拿我開涮。班長老李有次故意說:“小趙,聽說你家窮啊,那更得好好乾了,不然回去還是窮!”
我心裡一陣火,可又不敢頂嘴,只能憋着一口氣,暗暗較勁兒:“我就不信,干不好!”
張連長對我特別嚴,別人的動作差不多就行,我稍微不到位,他就瞪着眼說:“小趙,你這手是端槍還是端碗呢?挺直了!”
我心裡罵他“死摳”,可嘴上不敢吭聲。有時候訓練完,躺在床上累得連喘氣都覺得費勁,我就琢磨:他是不是故意找我茬啊?
直到那晚,我才明白,他的“嚴”,不是沒理由的。
那天晚上輪到我站崗,月亮被烏雲遮得嚴嚴實實,黑得伸手不見五指。我迷迷糊糊地站着,突然聽見遠處傳來一聲“嗷嗚——”,像狼嚎。
我心裡一驚,正琢磨着是不是聽錯了,營地里突然傳來一陣喧嘩。
“狼進來了!”
“快,護住軍犬!”
我一聽,趕緊朝着喊聲跑過去。果然,就見一隻灰不溜秋的大狼正跟咱們的軍犬對峙着,狼的眼睛綠油油的,閃着寒光,我心裡一陣發毛。
張連長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趕來了,手裡拿着根木棍,衝著大夥吼了一聲:“別動!別慌!”
然後,他一步步朝那隻狼走過去,動作慢得像在找準時機,可臉上一點兒都不帶怕。
突然,那狼像是被什麼驚到,轉身就跑了。張連長一看,二話不說,抬腳就追了上去。
“連長,別追了!危險!”我一邊喊一邊追了上去。
可他像沒聽見似的,腳步越來越快。我心裡急得發慌,腳下的石頭滑得厲害,跑着跑着就看見他腳下一絆,整個人翻滾了下去。
我心裡“咯噔”一下,腦子裡閃過一個念頭:完了!
我撲過去拉住他,他臉上全是血,腿也明顯扭了,嘴裡還迷迷糊糊地嘟囔着:“不能讓它跑了……不能……”
我眼圈一熱,忍不住罵了一句:“命都快沒了,還惦記那破狼幹啥啊!”
好在班長他們很快趕來了,七手八腳把他抬回了營地。衛生員處理傷口的時候,我站在旁邊,心裡又怕又愧,手心全是汗,嘴裡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後來聽說,張連長腳踝骨折,額頭縫了七針,躺了半個月才緩過來。
這事兒之後,連里的人看我的眼神都不一樣了。張連長醒來後,第一句話就是:“小趙,幹得不錯!”
我撓撓頭,憋了半天才說:“連長,要不是您逞能,也用不着我出風頭啊!”
他哈哈一笑,抬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別嘴硬,咱當兵的,講的就是個擔當!”
後來,部隊提干考核來了。說實話,我是真沒抱希望,覺得自己資歷淺,文化也不高。可結果一出來,我竟然通過了。
班長跑過來,拍着我肩膀笑得直不起腰:“知道不?是張連長親自給你寫的推薦信!這小子對你夠意思吧?”
我愣住了,跑去找張連長。他正坐在營房門口擦槍,頭也沒抬,只說了一句:“別多想,提干是你自己爭取來的,我不過是實話實說。”
我站在那兒半天沒動,心裡五味雜陳。
那天晚上,我一個人坐在營地外,看着天上的星星,腦子裡全是過去的點點滴滴。村裡人的冷嘲熱諷,家人的不理解,訓練場上的汗水,和那晚張連長的那一句:“咱當兵的,講的就是擔當。”
。
後來,我調到了新的崗位,離開了黑石嶺。可每次回憶起那晚追狼的事,我總是忍不住笑出聲來。
“張連長!快回來,前面有塌方!”我的喊聲彷彿還在耳邊回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