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曠日持久的衝突正在悄然改寫俄羅斯的社會肌理。據估計，俄羅斯在烏克蘭戰爭中的死亡人數，已是自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至2022年入侵烏克蘭期間，蘇聯和俄羅斯所有戰爭死亡人數總和的五倍之多。隨着這場入侵的慘烈代價持續攀升，大規模的宣傳攻勢和巨額的國家賠償金，正努力安撫那些因戰爭而悲痛欲絕的親屬。
過去幾年間，尼古拉目睹了家鄉烏法（位於烏拉爾山脈以西的俄羅斯平原城市）殯葬業的潮起潮落。新冠疫情曾以毀滅性的力量席捲俄羅斯，為他家經營的殯葬業帶來了意想不到的繁榮，迫使他幾乎在一夜之間增聘人手，以應對激增的殯葬需求。
“但疫情過後，業務量急劇下降；人們不再像以前那樣頻繁去世，”尼古拉回憶道。
然而，這種低迷並未持續太久。過去兩年半以來，業務量再次回升。其中一個殘酷的原因，正是俄羅斯對烏克蘭持續入侵所造成的巨大傷亡。
在俄羅斯，很少有地區像巴什科爾托斯坦共和國那樣，有如此之多的男性前往烏克蘭參戰並喪生。該共和國首府烏法從周邊貧困地區招募了大量士兵，他們試圖在戰場上尋找一條生路。
“有時，我查看我們正在埋葬的人的名字，發現是認識的人——曾經一起上學或見過面的人，”尼古拉說。他要求不透露姓氏，以防政府報復。
自俄羅斯在烏克蘭發動戰爭以來，其軍事傷亡人數一直是嚴格保密的國家機密。然而，仔細觀察，毀滅的跡象無處不在——從蓬勃發展的殯葬業到越來越多失去肢體的退伍軍人返回家園。據俄羅斯聯邦國家統計局（rosstat）數據顯示，2025年1月至4月期間，該國殯葬服務提供商總收入接近400億盧布（約合3.8億英鎊），較去年同期增長12.7%。
一張顯示軍方人員站在一輛運送烏克蘭軍人遺體的卡車旁的屏幕截圖。
觸目驚心的傷亡數字與歷史性的對比
本月，俄羅斯在烏克蘭戰爭中的死亡和受傷人數達到了一個歷史性的里程碑。根據英國國防部數據，自2022年2月24日全面入侵烏克蘭以來，已有超過100萬名俄羅斯軍人死亡或受傷。
這一估算與美國戰略與國際研究中心（csis）最近的一項研究結果高度一致，該研究估計俄羅斯軍事人員死亡人數高達25萬，總傷亡人數（包括傷員）超過95萬。烏克蘭方面也遭受了極為慘重的損失，死亡人數在6萬至10萬之間，總傷亡人數約為40萬。
儘管戰爭期間的傷亡數字難以獨立核實，但獨立的俄羅斯媒體《媒體區》（mediazona）通過官方記錄、社交媒體訃告及墓碑照片，已確認了超過111000名俄羅斯軍人死亡的姓名。該媒體認為實際死亡人數遠高於此。
這些數字在現代俄羅斯歷史上，無論以何種標準衡量，都顯得極為驚人。在短短三年多的時間裡，俄羅斯的死亡人數估計是1945年二戰結束至2022年全面入侵烏克蘭前，所有蘇聯和俄羅斯戰爭死亡人數總和的五倍。烏克蘭戰爭對克里姆林宮造成的致命打擊，遠超近期其他衝突：俄羅斯的損失約為蘇聯在阿富汗十年戰爭中的15倍，是俄羅斯在車臣13年戰爭中的10倍。
假肢需求激增與人口結構危機
不僅僅是陣亡者的遺體被送回國，許多截肢或重傷的士兵也正在返回家園，這直接導致了假肢生產量的急劇上升。
“衝突爆發一年後，我們的客戶數量翻了一番，此後每年以10%的增速持續增長，”俄羅斯北部一家中型假肢與矯形器公司負責人伊戈爾·維諾格拉多夫表示。他補充道：“絕大多數客戶都是戰爭老兵，”並指出該公司主要依賴從德國進口的假肢手臂和腿部，同時使用部分本土技術。
亞歷山大·斯科別列夫的葬禮在列寧格勒州施利塞爾堡的一座公墓舉行。斯科別列夫是在與烏克蘭的戰爭中陣亡的士兵。
俄羅斯勞動部數據顯示，2024年國家補貼為殘疾人提供了152500件假肢。與前一年相比，這一數字增長了53%，而2023年共發放了99200件假肢，較2022年的64800件大幅增加。
“市場需求激增，”莫斯科一家不願透露姓名的假肢製造商表示。
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損失可能進一步加劇該國日益嚴重的人口結構危機。入侵已導致數萬名年輕俄羅斯人移民西方，並奪走了許多本可能成為未來勞動力支柱的人的生命。這一損失加劇了新冠疫情帶來的損害，疫情導致超過100萬人過早死亡，並在俄羅斯人口中留下了持久的創傷。
獨立人口學家、前俄羅斯聯邦統計局（rostat）分析師亞歷山大·拉赫沙估計，自全面入侵開始以來，男性平均預期壽命已從68歲降至66歲。他表示，政府已使得追蹤持續戰鬥的長期人口後果變得更加困難。
“俄羅斯從2024年起停止公布男性人口的死亡率和預期壽命數據，”拉赫沙指出。
俄羅斯黑海艦隊旗艦“莫斯科”號於2022年4月在烏克蘭導彈襲擊後沉沒。
宣傳攻勢與民眾支持：一場代價高昂的敘事戰
俄羅斯國內外最初的反戰活動人士認為，不斷增加的返鄉遺體數量將引發公眾抗議。但俄羅斯的大規模宣傳活動將陣亡者塑造成英雄，弗拉基米爾·普京多次宣揚“在前線陣亡比在國內貧困城鎮忍受黯淡生活更有意義”的觀點。
2022年底，他在一次電視會議上回應一位悲痛的母親時說：“有些人死於車禍，有些人死於酗酒——他們死時，人們不清楚原因。但你的兒子活過來了，你明白嗎？他完成了他的使命。”
與廣泛的公眾不滿相反，現在的情況似乎恰恰相反：許多失去親人的俄羅斯人正在敦促克里姆林宮繼續前進，堅信這些損失必須得到證明。其中包括德米特里·什克雷別茨，他的兒子葉戈爾是2022年烏克蘭襲擊俄羅斯黑海艦隊旗艦“莫斯科”號時遇難的數十名水兵之一。什克雷別茨現在經營一個博客，經常呼籲俄羅斯加大對烏克蘭的攻擊力度。
“與烏克蘭的任何妥協都是對國家的背叛。是對我們兒子流血犧牲的背叛，”什克雷別茨說。“我們必須堅持到底，”他補充道，並希望俄羅斯很快對烏克蘭的敖德薩和尼古拉耶夫發動進攻。
為了維持悲痛家庭的支持，克里姆林宮還訴諸於向陣亡和受傷者的家屬提供豐厚賠償。根據re:russia智庫的一項研究，僅2024年，政府就撥款至少1.2萬億盧布（約合153億美元）用於賠償陣亡和受傷者的家屬。
損失的巨大規模以及涉及的巨額資金，催生了專門的論壇和在線討論組，死者家屬在此交流如何申請死亡撫恤金，或發泄對長期失蹤的親屬突然現身索要賠償金的沮喪情緒。“我丈夫在結婚前幾天簽署了合同。他不久後去世。現在他前一段婚姻的子女正在起訴我，要求奪走死亡賠償金……請幫忙！”這是最近在俄羅斯版facebook“vkontakte”上的一條帖子。
弗拉基米爾·普京多次強調，該國陣亡將士做出了重大犧牲。
目前，莫斯科似乎能夠補充戰爭所需的人力，使其能夠在烏克蘭緩慢推進並奪取更多領土，儘管付出了巨大的人員代價。軍事徵兵在許多地區持續激增，加入戰爭的合同簽約獎金創下歷史新高——最高達200萬盧布（約合2.5萬美元）。
德國國際與安全事務研究所（german institute for international and security affairs）俄羅斯經濟研究員揚尼斯·克盧格根據聯邦政府對簽約獎金的支出估算，2025年1月至3月期間，俄羅斯徵召了89601名男性。“與去年同期相比，這一數字增長了22%，”克盧格表示。
殯儀館館長尼古拉表示，他正密切關注俄羅斯與烏克蘭之間的和平談判，以決定下一步商業舉措。“當然，我希望這場衝突儘快結束，死亡停止，”他失望地指出談判似乎陷入僵局，“利用年輕人的死亡來賺錢，這感覺就是不對。”
作者：彼得·薩烏爾是《衛報》的俄羅斯事務記者。
文章僅供交流學習，不代表日新說觀點
本文出處：https://www.theguardian.com/world/ng-interactive/2025/jun/22/one-million-and-counting-russian-casualties-hit-milestone-in-ukraine-wa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