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9年的最後一天時任俄羅斯總統葉利欽突然向全世界宣布了兩件事:一件是他決定辭去總統之位,另一件是他指定由普京接替自己的位置。葉利欽卸任時俄羅斯的國家經濟生活幾乎完全被聯合銀行總裁別列佐夫斯基、大橋銀行總裁古辛斯基、國際商業銀行總裁維諾格拉多夫、首都儲蓄銀行總裁斯摩棱斯基、阿爾法銀行總裁弗里德曼、梅納捷普銀行總裁霍多爾科夫斯基、俄羅斯信貸商業銀行總裁馬爾金所操縱。
這七大寡頭再加上統一電力公司總裁丘拜斯操控着俄羅斯的油氣、電力、冶金、金融等產業。與此同時寡頭集團還開始干預起了國家政治生活——實際上就連普京的上台也事先徵求過這些人的意見。這些人在當時的俄羅斯影響之大由此可見一斑。普京上台後其實對寡頭壟斷俄羅斯經濟的行為其實並不是特別反感。如果寡頭們能安心悶聲發財,那麼普京是不會動他們的。
可如果有人試圖干預政治走向乃至公然反對普京的政策,那麼普京就要對他們下手了。一番整肅下來之後古辛斯基遠走以色列,別列佐夫斯基逃往倫敦申請政治避難,霍多爾科夫斯基則因為經濟犯罪在西伯利亞的監獄中度過了九年刑期。普京整肅財閥的行動與韓國財閥集團對國家政治生活的架空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俄羅斯寡頭為什麼沒學韓國財閥的那套手段對付普京呢?
表面上俄羅斯的寡頭和韓國的財閥確實都在其國內有着巨大的政治經濟影響力,然而俄羅斯寡頭和韓國財閥的起源根基卻是不同的:俄羅斯的寡頭勢力本質上是蘇聯時代晚期以及葉利欽時代在國家社會轉型過程中通過對國家財富的佔有形成的壟斷特權集團。1992年俄羅斯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忽悠下匆匆上馬了旨在盤活經濟的休克療法,然而事與願違的是休克療法差點真讓俄羅斯經濟徹底休克了。
1992年1月2日休克療法的第一步棋也是最重要的一步放開物價開始正式實施:俄羅斯在全國範圍內解除了80%的批發價格和90%的零售價格的國家管制。葉利欽政府放開價格之後的一個月內俄羅斯的商品零售價上漲了3.5倍、出廠價上漲了5倍。隨着市場自由化的推進使質量更好的西方產品大規模湧入俄羅斯,而俄羅斯的民族企業則在這一過程中大受打擊。
與此同時對收入增長的限制也被取消:公職人員的工資提高了90%,退休人員補助金提高到每月900盧布,家庭補助、失業救濟金也隨之水漲船高。物價放開也並非沒好處:購物長隊不見了,貨架上的商品琳琅滿目,習慣了憑票供應排長隊的俄羅斯人彷彿看到了改革帶來的實惠。可沒過多久物價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扶搖直上:1992年4月份的消費品價格比1991年12月上漲了65倍。
政府原想通過國營商店平抑物價,不料黑市商販與國營商店職工沆瀣一氣將商品轉手倒賣以牟取暴利,至此市場秩序亂成一鍋粥。由於燃料、原料價格過早放開導致企業生產成本驟增,到了6月份工業品批發價格上漲14倍,如此高價令買家望而生畏,消費市場持續低迷,需求不旺反過來抑制了供給,企業紛紛壓縮生產,市場供求進入了死循環。這時休克療法走出了第二步棋:財政改革和大規模推行私有化同時進行。
在財政改革上財政、貨幣“雙緊”政策與物價改革幾乎同步出台。然而這次葉利欽政府再次失算:由於稅負過重,致使企業生產進一步萎縮,失業人數激增,政府不得不加大救濟補貼和直接投資,財政赤字不降反升。緊縮信貸造成企業流動資金嚴重短缺,企業間相互拖欠,三角債日益嚴重。政府被迫放鬆銀根,1992年增發貨幣18萬億盧布,這是1991年發行量的20倍。
貨幣的增發進一步導致盧布幣值下降和物價上漲,居民存款開始大幅縮水,正是在這一時期許多俄羅斯家庭失去了自己此前奮鬥半輩子的積蓄,同時企業生產的萎縮使裁員成為各企業擺脫危機的常用手段,一時間俄羅斯失業人口激增。由於此前的存款縮水而失業後又失去了生活來源,越來越多的俄羅斯家庭陷入生活困境之中。休克療法的失敗導致俄羅斯的GDP幾乎減少了一半。
蘇聯時代僅次於美國的世界第二GDP總量變成只有美國的1/10並被日、德、英、法等國超越。由於外國投資不願進入俄羅斯,所以俄羅斯所吸收的外資總額累積只有115億美元。俄羅斯科技開發支出全面減少導致投資不足,對創新重視不夠使得俄羅斯在國際市場上具有價格和質量競爭力的產品越來越少(特別是在民用科技產品市場上受到外國競爭對手排擠的俄羅斯產品還佔不到1%的份額)。
蘇聯時代引以為豪的軍工產業也由於缺乏足夠的研發經費而不得不自廢武功:蘇聯時代曾一共建造過九艘航母,然而俄羅斯最終只保留了“庫茲涅佐夫”號這一艘。面對存款縮水和失業雙重打擊的俄羅斯家庭的生活水平一落千丈:到2000年為止俄羅斯人的貨幣收入總量不足美國人的10%,健康狀況和平均壽命也呈下降趨勢。事實上休克療法的失敗對俄羅斯經濟體制乃至社會體系的深刻影響遠遠比其執行時間更為長久。
在休克療法帶來的遺留問題中最為顯著的當屬影子經濟現象的蔓延——所謂影子經濟可以分為三部分:一是灰色經濟——這是指在形式上符合法律規範的經濟活動,只不過在其運行過程中存在為逃避稅收和監管而未納入正式統計的產品和服務的生產;二是褐色經濟——這是指與獲得和轉讓“黑錢”有關的虛報、侵佔、盜竊、投機與各種形式的欺詐舞弊;三是黑色經濟——這是指法律嚴格禁止的各種類型的經濟犯罪活動。
俄羅斯的寡頭集團正是在這一過程中通過侵吞國有資產、買空賣空等灰色、褐色乃至黑色手段崛起壯大的。寡頭集團在為自己撈取經濟利益的同時也控制了俄羅斯的油氣、電力、金融等事關國民經濟命脈的關鍵產業。他們憑藉這樣的資本不僅可以在經濟領域翻雲覆雨,與此同時他們還試圖操縱輿論、干預政治。俄羅斯前任副總理葉戈爾·蓋達爾甚至說:“最厲害的時候他們甚至可以隨心所欲地撤換總理”。
俄羅斯的寡頭在本質上是通過侵佔國家財富上位,是用俄羅斯的國家財富養活自身——這是典型的國家蛀蟲。相比之下韓國的財閥勢力發展到今天的確是尾大不掉,也確實引起韓國朝野不小的反對聲音,可事實上韓國的”漢江奇蹟“在本質上就是典型的財閥經濟,所以韓國的財閥勢力在韓國經濟崛起之初是對國家有大功。韓國財閥儘管已發展到尾大不掉居功自傲的地步,但不能否認他們的確曾是韓國的國家功臣。
一個是蛀蟲、一個是功臣。這就導致兩者在各自國內的口碑聲譽完全不同:可以說俄羅斯人對寡頭勢力是恨之入骨的,因為當俄羅斯經濟最困難的時期老百姓們飽受存款縮水和物價飛漲的折磨,然而與此同時寡頭勢力卻通過對社會公共資源的佔有而得以發展壯大,所以你說俄羅斯民眾能不恨他們嗎?相比之下韓國人對本國財閥的心態其實是又愛又恨的。
一方面韓國財閥的勢力已發展到尾大不掉的地步,這不可避免會侵害到底層人民的一些利益,同時也對韓國政府的權威構成了一定挑戰,張紫妍案、李勝利案中所反映的韓國民意在一定程度上代表了人們對財閥勢力的痛恨;然而與此同時韓國人其實對財閥勢力也懷有一種艷羨之情——事實上很多韓國人的人生奮鬥目標就是進入三星、現代等財閥集團工作,因為在這裡可以接觸到這個國家最核心的精英人群。
普京在打擊寡頭勢力時俄羅斯人是一片喝彩;如果韓國政府要打擊本國財閥勢力,那可就是牽一髮而動全身的大事件。俄羅斯的寡頭勢力是在蘇聯時代晚期才開始出現,到葉利欽時代才真正發展壯大,實際上普京上台時俄羅斯的寡頭勢力真正呼風喚雨的時間才不過幾年而已。這和從上世紀60年代就開始形成的勢力根深蒂固的韓國財閥沒法比。普京上台時俄羅斯的寡頭勢力看似強大,可實際上遠遠談不上根深蒂固。
俄羅斯的寡頭們更多是通過對葉利欽政府施加影響進而影響俄羅斯政壇的走向,他們的勢力並沒像韓國財閥一樣滲透到國家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在短短几年間暴富起來的俄羅斯寡頭們比起控制了整個華爾街金融和龐大軍工集團的美國財團、控制了整個韓國政治經濟社會生活的韓國財閥還遠遠不夠老道和成熟——他們缺乏足夠的政治遠見和臨危不懼的處理能力。
在美國、加拿大、日本、韓國以及西歐國家等實行西式政體的國家典型的政治特徵就是“小政府”:政府的行政權是與國會的立法權、法院的司法權分立並列的。蘇聯解體後俄羅斯也引入了這種西式的政權組織結構,但俄羅斯自身的傳統導致事實上形成了一種“強總統、弱議會、小政府”的國家權力結構。俄羅斯總統職權遠遠大於西方國家總統的職權。
在俄羅斯總統的決策在很大程度上左右着國家發展的歷史進程和方向。總統的政治立場一定程度上決定相應社會政治力量在國家政治生活中的地位和作用。總統作為國家機器最權威的總指揮掌握着俄羅斯的法律、行政和軍隊的全面資源。即使是看似強大的寡頭集團在如此強大的國家機器面前也是雞蛋碰石頭,更何況俄羅斯的寡頭集團內部還並不是鐵板一塊。
寡頭集團是唯利是圖的:他們不只要榨乾俄羅斯的國民財富,而且彼此之間也存在競爭關係。這自然給普京提供了分化瓦解各個擊破的契機。普京在打擊寡頭的過程中始終注意團結大多數打擊個別越界者。2000年普京剛當選總統時就約見了葉利欽時代權勢熏天的寡頭們:承諾只要不干預政治就保證不追究他們的原罪,同時還將保障他們今後的經濟利益。
絕大多數中小寡頭們選擇按普京所說的那樣停止干預政治,但呼風喚雨慣了的七大寡頭可就沒這麼好說話了。在這種形勢下普京確立了團結中小寡頭集中精力打擊七大寡頭的策略。即使在明確了集中精力打擊七大寡頭的策略之後普京仍注意對七大寡頭進行分化打擊:普京並沒同時對七大寡頭下手,而是對他們一個個進行整肅。普京最先拿傳媒大亨古辛斯基開刀。
普京參加總統大選時古辛斯基站隊到了普京的競選對手那邊:古辛斯基手下的一家獨立電視台在競選期間報道了一堆醜化普京的資訊。普京當選後古辛斯基還是處處與普京作對。2000年6月12日俄聯邦總檢察院以涉嫌侵吞巨額國家資財為由逮捕了古辛斯基,然而僅僅三天之後他就被保釋出來了。2001年身為猶太人的古辛斯基移居以色列,成了以色列和俄羅斯之間一個扯不清的麻煩。
繼古辛斯基之後第二個被整肅的寡頭是別列佐夫斯基。葉利欽時代別列佐夫斯基和葉利欽的女兒實現了權錢結合。葉利欽就選擇普京作為接班人這件事諮詢七大寡頭意見時別列佐夫斯基表達了贊同意見。正是這些背景使別列佐夫斯基以普京上位的功臣自居。2000年別列佐夫斯基被控多項金融詐騙和貪污等罪名。2001年別列佐夫斯基移民英國並尋求政治庇護,從那時起他就一直是俄羅斯警方的通緝對象。
2003年10月俄羅斯最大的石油公司尤科斯總裁霍多爾科夫斯基被捕。抓捕霍多爾科夫斯基的行動簡直如同一場反恐行動:霍多爾科夫的飛機一降落就被幾十輛軍車圍了上去。當霍多爾科夫斯基走下機艙時看到的全是黑洞洞的槍口。尤科斯公司為了老闆被抓的事甚至不惜重金買兇暗殺普京。克格勃出身的普京對反跟蹤反暗殺早就有豐富的經驗,所以在嚴格的安保措施下尤科斯公司的暗殺行動為能得逞。
對普京展開反擊的並不是只有霍多爾科夫斯基的尤科斯公司:別列佐夫斯基逃到英國後也宣稱要發動政變推翻普京。2004年俄羅斯大選期間別列佐夫斯基拋出了十億美元支持普京的反對派。別列佐夫斯基甚至還成立了一個反對普京政府的“自由俄羅斯黨”。2006年別列佐夫斯基捲入了俄羅斯叛逃特工亞歷山大·利特維年科中毒案。別列佐夫斯基藉此事件攻擊俄羅斯政府一度導致英俄關係的緊張。
霍多爾科夫斯基、別列佐夫斯基儘管策划了一些反制普京的行動,不過現在看來這些行動實際上都沒達到他們預期的效果。七大寡頭中的弗里德曼一見這陣勢轉而向普京表忠心。普京看在弗里德曼還算合作的面子上沒對他下手。如今弗里德曼仍是俄羅斯排的上號的大企業家。七大寡頭中的馬爾金也在退出政治圈以後跑去開賭場了。斯摩棱斯基、維諾格拉多夫則在1998年的金融危機中破產了。
至此昔日呼風喚雨的俄羅斯七大寡頭都已不再能對普京政府構成威脅了。這番整肅之後俄羅斯的寡頭勢力並未銷聲匿跡:現任切爾西老闆、俄羅斯石油大亨阿布拉莫維奇就是普京時代典型的金融寡頭。普京時代的寡頭相比葉利欽時代有一個最大的不同點就是:他們基本上都已安心賺錢,而不會再插手政治。實際上這也是普京整肅寡頭勢力得以成功的原因之一。
普京其實並沒徹底清除掉俄羅斯的所有寡頭。普京通過培養一批聽話的新寡頭勢力打擊老寡頭的干政行為,從而大大縮小了自己的對立面。如今普京對新寡頭的態度是明確的:只要他們不干預俄羅斯國家政治的走向,那麼他們所享有的經濟特權仍會受到保護。舊的寡頭被打下去了,新的寡頭又冒出來了。2012年老寡頭別列佐夫斯基甚至還曾與普京時代的新貴阿布拉莫維奇在倫敦對簿公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