約摸從小學二年級開始,也許是受了國立武漢大學畢業的姥爺的激勵,我把18歲時考上最棒的大學定為人生中的第一個目標,並稱之為“第一個十年計劃”。我心中的“最棒大學”,也從未跳出過三所學校的範圍:北大、清華以及我初中時開始在內地直接招生並給予獎學金的香港大學。而哈佛、耶魯、斯坦福卻“只應在夢裡”,是地球另一端的傳說。
然而,一篇寥寥千字的報道,徹底顛覆了我過去十多年的堅信。原來,在電影中看到的“常青藤大學”,竟沒有那般遙不可及!
“舉一反三”的習慣讓我順着這篇報道又找到了其他幾條“振奮人心”的消息:“北京四中學生會主席獲麻省理工全獎錄取”、“人大附中全才少女劍指耶魯,中國大陸僅5人”⋯⋯
就像哥倫布發現了新大陸、陶淵明偶入桃花源那般,我也進入了一個令我腎上腺素激增的美麗新世界。我激動得雙手冰涼,因為我知道自己要正式改寫“第一個十年計劃”的目標了。
這絕不是對大學排名的盲目崇拜。從書和電影里,以及身為大學英文講師的媽媽那兒,15歲的我知道哈佛和耶魯有比美國還長的歷史,有一長串的諾貝爾獎獲得者名單,有酷似古堡的校園建築,有改變了美國乃至世界的各路豪傑校友。北大、清華也聲名顯赫,荷塘月色和博雅未名湖畔的學生可能並不遜於哈佛耶魯的年輕人,但在學校的軟硬件資源和研究成果等方面,畢竟無法與全球最棒的學校平起平坐。
如果北京上海的同齡人能考上美國名校,我也沒有理由做不到。要實現人生的“第一個十年計劃”,大概意味着我需要付出比北上廣的孩子更多一籌的努力,因為我所在的城市和中學在信息資源與知名度上都無法與大城市相提並論。
我想當廈門的第一個吃螃蟹者。我想開創一項紀錄:從南方小城“鯉魚跳龍門”直升世界上最好的大學。
15歲的我已然明晰了未來三年的奮鬥方向。我堅定地用鋼筆在紙上寫下一行字:
Leo, You can do it.(Leo作者的英文名,你可以的。)
10年後的2016年,15歲的小伙已然長成了25歲的大小伙。如今,我不但是耶魯校友,還以一份不錯的大學成績單和三年紮實的工作表現換來了哈佛商學院的入場券。而十年前的這張“信念條”,也被我珍藏在存着耶魯錄取信的文件夾中。它是我人生第一次“從0到1”式成功的見證。
放棄“護送”,單兵作戰
一旦確立了目標,就要按照制訂好的周密計劃一步步執行,拒絕彷徨、毫不拖延。為了實現“第一個十年計劃”,我給自己的高中生活約法三章:
校內成績至上:不管去哪兒讀大學,課業成績永遠是不能妥協的硬指標,否則一切免談。
課外競賽與活動突出重點、積累“亮點”:美國大學不喜歡單純的學霸,全面發展的人才更有競爭力。在課業成績優秀的前提下,有的放矢參加學科競賽,並積極投身有意義的課外活動,為大學申請時的簡歷和文書撰寫積攢好素材。
高三上學期結束前拼出托福、SAT(Scholastic Assessment Test,俗稱“美國高考”)高分,報考最心儀大學的“提前批次”:作為外國語學校的學生,我英語紮實,托福好搞定,必須一次性考到110+(滿分120),而SAT是比較難啃的骨頭,需要集中火力攻克。計劃高二暑假開始做題備考,高三上學期一次性考過SAT的所有科目。
以上“三章”自2006年9月1日高中的第一天起正式生效。
當一些同學還在回味漫長而慵懶的初三暑假時,我已經暗暗給自己上好了發條,開始了“三年奮鬥”的倒計時。這是一個人的戰役,我不想也不應該過早與任何人討論心中的目標。
當努力剛剛開始、八字尚無一撇時,我沒有資本去做任何的吹噓與炫耀。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按照既定路線,一步一個腳印去接近三年後成功的那一天。
轉眼到了高二升高三的暑假。高一高二的兩年,我一直嚴格履行“三章”的前兩章:我延續着初中優秀的學習成績,在理科重點班的每次大考都排名前列;利用課餘時間參加了幾項很棒的課外活動,足以在申請大學時交出一份實打實的簡歷。
然而,托福和SAT的備考卻尚未打響。2008年7月,距離大學的“提前錄取批”(“Early Decision”和“Early Action”批次)申請截止日只有四個月時間了。
幹掉托福不算痛苦。憑着課內外鍛鍊出來的英文能力,我在突擊兩周、練了幾套模擬題後上了戰場。那天考試狀態不錯,點完提交鍵,屏幕上跳出了110分(滿分120)的成績。
“搞定!”
美國常春藤大學對國際學生的托福要求是總分100分以上。這個分數足夠高了。
接下來是難度大得多的SAT。如果說托福是考英語能力,SAT就是用英語考能力,連美國高中生都不敢怠慢,有的人為了拿到滿意分數,甚至會用一年的時間考上好幾次。
如果要申請排名前十的大學,SATⅠ和SATⅡ的高分都是重要砝碼。SATⅠ也稱SAT綜合考試,由數學、分析性閱讀和寫作三個部分組成,每部分滿分800分,總分2400分。SATⅡ也稱SAT學科考試,學生可以從十幾二十門學科中選考2至3門,比如理科範疇的物理、化學、生物和文科社會學範疇的歷史、美國政治、英語文學、拉丁語等,每科滿分也為800分。
為了一鼓作氣一次通關,我做了大膽的決定:
放棄8月的高三全體補習,9月請假在家閉關30天,備考10月初的SATⅠ考試,10月“半讀半休”,準備好大學申請材料的同時,備考11月初的SATⅡ考試。
8月往後的幾個月,對廈外高三學生來說是最關鍵的時期。因為10月下旬,針對外國語學校的大學保送生推薦考試將拉開序幕,屆時年級排名前二百的同學都將有機會參加全國一流大學的保送考試。廈外的每屆尖子生都有好幾個通過保送生考試被北大清華鎖定,年級排名前100的同學還會有多人獲得外交學院、北外、上外、西安交大、南大、武大等頂尖院校的橄欖枝,提前過上幸福的悠長假期,彈琴品茗讀書交遊。
保送生考試對外國語學校學生來說,就是一次提前的高考。要想被推薦參加心儀大學的保送考,9月和10月兩次月考成績至關重要。
彼時,我是理科實驗班的一名北大清華level的種子選手。從班主任到任課老師,都期待我為這屆的升學光榮榜做貢獻。然而,大多數老師並不清楚我的心“另有所屬”。要想被批准請長假進行“第一個十年計劃”的最後衝刺,我就必須跟老師們誠懇“坦白”自己的升學想法了。
一個濕熱難耐的7月午後,我先撥通了一直對我關愛有加的吳副校長的電話。吳校是有幾十年教齡的化學特級教師、我高中三年最尊敬的師長、最無話不談的忘年交。要想取得學校支持,吳校這關必須第一個過。
“吳校,有件事我希望您能支持我。我準備請一段時間長假,考美國的大學。我需要用兩個多月的時間搞定兩場美國高考,同時準備好報考材料,我的計劃是這樣的⋯⋯”
我從初三暑假時看到的那篇報道說起,自信中帶着些許忐忑地把自己為什麼想去美國讀大學、過去兩年是如何為了這個目標一步步努力的,以及我目前的競爭力和報考名校的勝算,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吳校。
兩分鐘陳述完畢。電話那頭,是幾秒鐘短暫的沉默,似乎聽得到他用食指叩擊桌面的聲音。我了解吳校,輕敲桌子是他深思熟慮時的習慣動作。
一直把我當半個兒子看待的吳校會怎麼想?他會不會怪我一直蒙他於鼓裡?他會不會認為,我請長假的要求,是一種“造反”?久久無語,是不是他在醞釀如何“婉拒”我的請求、說服我浪子回頭,去拼北清復交的錄取?
“柘遠,我為你的魄力感到驕傲。從你進高一的那一天起,我就看得出你心氣高,一定不是一般的孩子。我准假。你跟班主任和幾位任課老師也溝通一下想法,然後去教務處開假條吧!但是柘遠你要清楚,如果選擇考美國大學,你就得放棄所有國內大學的保送機會,否則,你佔據了一個錄取名額最終卻不去,是對其他孩子的不公平。憑你的能力,一定會有常春藤大學要你,哈佛、耶魯、普林斯頓都有機會。我對你有信心。加油吧,小夥子!”
“吳校,謝謝您。我一定不辜負您的支持,也會對得起自己過去兩年來的默默奮鬥。”
高一高二的700多個日夜,我一直沿着自己規劃好的路線,一步一個腳印前行,像一個沙漠旅者、一位雪山攀客,雖可賞沿途風景的瑰麗雄渾,卻也時不時感到孤寂。沙漠盡頭的綠洲清泉和雪山之巔的日出暖陽似乎還只是一個遙遠的小點。一個人奮鬥得倦了、累了、有壓力了的時候,一句來自前輩的再簡單不過的鼓勵,也能為信念的小馬達加滿油。吳校的支持瞬間給了我加速度,讓我更有信心大踏步地走下去。
當我以為整個世界都給我追逐理想的跑車開了綠燈時,班主任和幾位任課老師卻為我扼腕嘆息,苦口婆心地勸說我“改邪歸正”,情急之下,甚至言辭犀利。
我非常理解老師們。他們真心為我好。我放棄通往清華、北大的通衢大道而選擇一條凶多吉少的蹊徑,他們不能坐視不管。但是,我心意已決,任老師們磨破嘴皮,我自巋然不動。拗不過我,老師們只好無奈地作罷。其實,我也理解老師們,他們也有苦衷和壓力,畢竟被北大清華這類國內一流大學錄取的人數的多寡在當時是衡量教師業績和學校辦學質量的無上指標。
李柘遠要“放棄保送和高考,報考美國大學”的消息像長了腳似的,在同學中也迅速傳開了。
大多數人抱着不解的態度。8年前的廈門,出國讀書的孩子多是全自費前往日本、澳洲、新西蘭、加拿大、英國。很多留學軍高中成績平平,在國內很難考上一本,但他們家境殷實,出國便成了最make sense(明智)的選擇。同學們以為我要走的也是這樣一條路,是與北大清華的榮耀背道而馳的。
然而,我比任何時候都清楚自己在做什麼。
這次請假,不是一個莽撞行為的開始,而是我已經執行了兩年的追夢行動的“高潮”。黎明前的黑暗已經到來,我必須為了理想而心無旁騖地最後一搏。校內和校外狼狽兼顧的結果,可能是兩頭都抓瞎。
這次請假,並不是完全脫離學校。我依舊會回校參加月考,只是暫彆氣氛緊張的課堂學習,在校外給自己安靜的一隅。
作出請假決定前,我已經充分評估了最好和最壞結果。
最好結果:在兩場SAT中順利考出高分,完成和遞交“提前批”大學申請全套材料,聖誕節前收到offer(錄取通知)。
最壞結果:SAT考試失利,得再考;“提前批”申請失敗,還需在第二年的1月上旬前完成和提交所有“正常批”的申請材料。如果“正常批”申請也獲得“全聚德”(“全部被拒絕錄取”的調侃),則需要讀“高四”,再申請一年,或在高考前的三個月拚命補習,參加高考。
“你看,即使是最壞結果其實也不是game over(遊戲結束)啊!”我樂呵呵地對自己說。
第一年申請失敗怎麼辦?不怕,總結經驗、第二年再戰,我依舊有機會;必須回歸高考怎麼辦?不怕,憑自己兩年多紮實的學習基礎,不吃不喝不睡三個月我照樣能衝進國內一流大學。
“拼了!”
通向理想的路幾乎沒有過坦途,而荊棘叢生的旅途往往能加速一個人的成熟。當成功時回首來時路,定有別樣的成就感。既然選擇了罕有人跡的升學獨木橋,我就不該怕比別人多吃一點苦,我就應該做好最壞的打算,我就必須時刻對自己有信心。
哪怕所有人都對你唱反調,哪怕全世界都跟你作對,無論他們是好意還是壞心,只要你清楚自己的奮鬥目標、制訂好了正確的規劃,就無需瞻前顧後、被別人牽着鼻子走。自己的命運,是要靠自己拼出來的!
“17歲的少年,上路吧!”
請假開始的那天,我背着一摞書走出教室,離開前和幾個要好的哥們兒擊掌擁抱。
“我會回來的。”
“李柘遠,我們一直在這兒。你隨時找我們,吃飯打球都有你的份。”
“別擔心上課筆記,我們的就是你的,隨便看!“
“李柘遠,可別。等着你牛×凱旋的那天!”
尖子生的“造反與證明自己”行動開始了⋯⋯
其實,“造反”,在進高一的第一天就打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