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6年前,徐旭明回鄉競聘村委會主任時不會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會成為整個光明村集體經濟的經營者。
2019年7月,作為杭州市首個村級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杭州臨安光明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正式掛牌成立。彼時身兼光明農場負責人和光明村村委會主任的徐旭明,當仁不讓地挑起了公司董事長的重任,帶領這個小村開始了一場傳統農村管理運營的全新變革。
一年過去了,鄉村的發展可謂蒸蒸日上:公司化轉型當年,光明村集體經濟收入就達到了124萬元,同比增長110%;其中經營性收入100萬元,比2018年增長100%,幾乎成為當地的一個傳奇。
這一切到底是怎麼做到的?鄉村集體資產在公司化經營的轉型中發生了什麼故事?又給其他鄉村發展提供了怎樣的啟示?這個盛夏,我們前往臨安,希望以光明村為窗口,去觀察記錄浙江在鄉村振興中的努力和變化。

融入市場
村集體自主“造血”
在臨安,光明村這些年來一直以一個“探路者”的形象存在。
它曾和很多鄉村一樣,遭遇日漸凋敝的窘境:人均耕地不到一畝,村裡半數以上勞動力外出務工,剩下的土地有的種雷竹、有的種水稻,也有的一直拋荒失管,每畝土地平均利潤僅剩三五百元。
轉機發生在2015年。作為全省12個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確權登記頒證試點之一,臨安開始了以前幾乎不敢想象的農村承包地確權登記工作,光明村也包括在內。儘管辛苦了好幾個月,但對於確權帶來的好處,村黨總支書記周潮濱深有感觸:“只有股權明確了,成員的資產和權益才能得到保障,村裡也可以通過土地流轉來謀發展。”
一場轟轟烈烈的改革就此拉開序幕。按照“村集體+農戶”模式,光明村223戶714位村民以土地入股光明股份經濟合作社,實現農村資源變資產、資金變股金、農民變股東。
確權不是終點。確權後的權證只是確定了農戶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如何盤活它的金融屬性,提高經營權和流轉經營權的含金量,讓農民將土地轉化為實實在在的利益?2017年,由村集體全額出資,光明村將盤活的土地建造成一片光明農場,並播下種子開始種植水稻。2018年,通過光明農場,村集體總收入已從前一年的22.5萬元躍升至50.5萬元。
然而即便如此,光明村還是遇到了瓶頸——對於傳統型生產銷售農產品的合作社來說,一產的利潤已經飽和,沒有其他項目作為收入,經營性收入想要再提高難上加難。
光明村所在的於潛鎮黨委委員吳毅告訴記者,雖然村股份經濟合作社確立了集體經濟組織的“市場主體地位”,可以獨立對外簽訂合同、開發票,平等參與市場競爭,但受限於法律,這一“特別法人”真正經營範圍卻較為局限,經營渠道也不夠順暢,難以適應新時期發展壯大新型集體經濟的需求。
如何讓村集體順利自主“造血”?去年以來,臨安區農業農村局開始探索“公司化經營”模式,將試點放在光明村,嘗試將企業經營的理念與營運的方式用於村莊經營,引導村股份經濟合作社在資源開發利用過程中增強經營意識、拓展業務範圍,使集體能夠合理分享資源資本化的增值收益。
“改革要突破政策的限制,使得村股份經濟合作社這一特別法人,通過機制的設計,適應當前市場。”臨安區農業農村局副局長葉劍告訴記者,公司化經營改革的目標,是從政策層面上激活村級集體經濟發展的方式和機制,以符合市場經濟要求,讓村集體更好地對接市場、融入市場。
當年7月,臨安光明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掛牌成立。公司以光明村股份經濟合作社為股東,開展實體化運作。根據年終收益分配按當年利潤的60%留作公司發展基金,40%上交光明村股份經濟合作社,把市場機制和資本運作模式有效引入農村。

突破瓶頸
經營範圍大大拓寬
在公司化經營的總體框架之下,光明村的發展模式開始破局。
記者從光明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的營業執照上看到,現在公司的經營範圍除了傳統的種植養殖業,還新增了服務類、設計施工類、銷售和食品生產類。
這對光明村的意義不言而喻。過去以村集體為主體經營的產業,無非是各類農特產品的產和銷。業務類型的限制,一度使村集體經濟的壯大受阻。
而新成立的這個鄉村公司就不一樣了。除了原本經營農場,公司還可以將農戶手中零散土地,通過經營權流轉的方式,集中化連片,再統一發包或自行組織經營;公司可以向農戶租賃閑置住房,有償收回閑置宅基地及浮產;甚至還能夠承接200萬元以下6大類12項規定內的小型工程、開展物業管理等方面的經營工作,經營業務大大拓寬。
這給光明村帶來的變化無疑是顯著的。徐旭明跟記者算了一筆賬:去年公司承接工程16項,預計可獲得凈收益80萬元;經營水稻種植320畝,預計大米銷售收入150餘萬元,凈收益30餘萬元,兩項凈收益合計可達110餘萬元。
“市場化運作後,因為省去一些中間環節,有效降低了工程項目招標等費用。同時村民還會自己採購原料、監督工程,可以有效控制成本。”徐旭明說。
轉變的不僅僅是經營模式,更是經營理念。“既然成立了公司,就要有章可循,嚴格遵守公司的規章制度,通過股東代表大會授權、公司董事會執行的方式進行全面管理。”徐旭明說。
在公司成立時,臨安區制定出台了一系列配套支持政策,確保公司化經營得以順利實施——突破村集體公司化經營准入機制,允許其承接經營政府轉移性支付項目工程;根據村集體公司化經營需要,修訂完善小額工程招標管理制度,拓寬村集體公司承接小型工程項目建設範圍,並簡化招標程序;建立村集體公司管理人員薪資報酬與激勵機制,激發管理人員經營工作積極性等。光明村內部還制定了《物資出入庫管理制度》《物資採購制度》《農場務工管理制度》等7項配套制度。
這些制度的制定並非一蹴而就。周潮濱回憶,由於沒有前例可循,每個制度中的每項條款,都是大家一個字一個字討論敲定下來的。
去年8月,公司承接了第一個關於美麗鄉村建設的工程項目,涉及到人員管理、物料採購、保存管理等。
周潮濱至今都記得,頭頂的風扇葉片嗡嗡在轉,董事會成員與於潛鎮相關負責人、農經總站的工作人員們聚在一起,討論可能遇到的每一個細節問題。從原材料由誰採購,到怎麼入庫、登記、出庫、由誰來管理,全部列出來,硬是給從未做過的工程定下了一套規範化管理的流程。
但身份的轉變,還是讓徐旭明有些不適應。公司化經營改革後,人員如何妥當安排、財務如何規範管理、如何處理集體與村民發展利益糾紛等,都成了新的考題。“管理公司和管理村莊的方式不一樣了。”徐旭明說。

招才引智
人才機制亟待完善
從閑置土地的經營權和農房使用權的流轉,到農村產權交易進入市場,再到股份經濟合作社進入市場,也就是建立村級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激活產權,已成為臨安整個農村集體產權制度改革的核心內容。
試點的一系列成效,也推動臨安多地根據實際,探索這種鄉村公司化經營的新模式。“單村獨資”“多村合作”“整鎮抱團”“跨鎮聯合”等形式陸續出現,大家的目的很明確,即提高運營效率、拓展業務範圍。過程中,幹部激勵、民主決策等機制也逐漸完善起來。
湍口鎮是典型的山多地少、地廣人稀的山區鎮。單村產業不足,或村兩委班子不夠強,怎麼辦?“‘眾人拾柴火焰高’,既然各村單打獨鬥行不通,那就試試抱團發展。”湍口鎮相關負責人說。
杭州臨安湍口泉鄉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就是該鎮首家由全鎮13個行政村股份經濟合作社共同出資成立的合營試點公司。
其中,雪山、童家、二聯、迎豐、湍源、涼溪、石室、塘秀、桐坑等9個村利用原政策扶持資金加自籌資金,各村以84.1萬元投資青山湖科技城9萬方人才公寓項目,每年各村能獲股份分紅4.54萬元。以“借雞生蛋”,達到投資股份分利,促進了集體經濟逐年穩定創收。
雖然收益等正向效益已逐漸顯現,不過公司化經營的這條路,走起來也沒有想象中輕鬆。
高虹鎮黨委副書記張科良對此深有感觸。去年,為了配合發展龍門秘境村落景區,石門、龍上、大山三個村股份經濟合作社與高虹實業公司共同出資600萬元成立杭州臨安龍門秘境集體經濟發展有限公司,承接一些小型項目建設,並參與龍門秘境的運營。
“村幹部缺少市場化的運營思路。而通過旅行社把遊客引入,並不是鄉村旅遊該有的樣子。”張科良說。為了補齊人才短板,高虹鎮簽約金諾傳媒有限公司,引進運營商並探索“城鄉合伙人”的運營機制,嘗試通過村集體經濟有限公司簽約城市資本、技術、人才等要素,開展全域綜合開發,拉長產業品牌鏈。
“鄉村的公司化經營要走的路還很長。”葉劍說,目前以村為主體成立的公司還缺乏前瞻性的經營理念,種植大米、房屋出租等同質化經營較多,而懂市場會經營的人才極度缺乏,能盈利的項目開發不夠。
這並不僅僅是臨安遇到的問題。浙江農林大學浙江省鄉村振興研究院專職研究員劉傳磊認為,人才短缺是鄉村的一個共性問題。
一方面,基層農村經營管理體系不健全、隊伍不穩定,鄉鎮農經幹部身兼多職、代理會計配備不足、村報賬員專業較弱等,不能有效服務農村集體經濟發展。同時,絕大部分村股份經濟合作社董事長都是由農村基層黨組織書記兼任,不一定具有經營能力和潛力。
鄉村振興,招才引智是關鍵。
劉傳磊建議,對於集體經濟比較發達的村莊,可以嘗試聘請職業經理人來經營村莊資源。對於集體經濟比較薄弱,但擁有優質的生態資源、傳統文化資源的村莊,也可以嘗試請專業的運營公司來經營村莊,合作盤活村莊閑置資源,根據貢獻大小確定分成比例。通過“兩進兩回”,促使農村集體經濟組織向“社會企業”轉型,激發鄉村發展活力。
鄉村振興是一項長期課題。相信隨着人才機制和政策的完善,鄉村創新創業的隊伍將會越來越大、層次會越來越高、領域越來越廣,廣袤鄉村將迎來新的發展。

【記者手記】
讓人才鏈接鄉村與市場
鄉村振興,首先是人才振興。通過對光明村的調研,我們更加直觀感受到人才對鄉村發展的重要性。如若沒有專業人才以市場化思維引導鄉村建設,即便走出一條新路子,鄉村也難以實現可持續發展。
今年3月,光明村與杭州嘉和瑞農業科技有限公司簽署合作協議,開始嘗試由專業團隊統一銷售農產品、運營村莊,成效初顯。實踐證明,讓專業的人管專業的事,通過人才鏈接鄉村與市場,才能最大程度放大鄉村的價值。
也正是因為看到了這一點,近年來,各地鄉村積極行動,紛紛上演“搶人大戰”。如何用好市場化思維、通過市場化手段,引進人才、配置人才、用好人才,不僅是當下破解鄉村人才總量不足、供需不平衡等難題的“金鑰匙”,也是實現鄉村振興,使生態效益更好轉化為經濟效益、社會效益的題中之意。
今年是“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理念提出十五周年,鄉村振興也必將迎來一個新的發展階段。期待各地各部門大膽去試、努力去闖,注重探索好的機制,做好運營人才這篇文章,讓鄉村和市場更好地對接起來,把綠水青山做成最大財富、最大優勢、最大品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