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黃浦區南京東路街道敬老院,92歲的趙阿婆一早就盼着護理員勤珍來上班。今天是趙阿婆洗澡的日子,她“指定”要勤珍給她洗。勤珍是敬老院里最受老人歡迎的護理員,很多老人說她像自己的女兒,洗澡、喂飯都吵着要她做。
有人說,敬老院是入住老人“最後一個家”,護理員就是陪伴老人走過最後一段路的“家人”。
在上海,有一家社會組織培養與集聚了很多如勤珍這樣有愛心的人,守護老人“最後一個家”。上海心晴社區服務發展中心運營管理了一家家嵌入社區的養老機構,成立12年來零事故、無投訴,受到了很多老人與家屬的好評。
上海護理員阿姨的故事
為失能老人洗澡是件很難的事,但勤珍有辦法。“將老人從護理床上抱到專用輪椅上時,要注意護住老人的頸椎和腰;老人坐上輪椅後,要迅速扣上安全帶,防止老人下滑,這是最易疏忽的地方;給老人洗澡時長最多15分鐘,洗得太久,怕老人着涼與發生缺氧的情況;手腳要麻利,也要足夠輕……”這天上午,勤珍幫趙阿婆舒舒服服地洗了個澡。
喝了口水,勤珍與另一位護理員忙着打掃衛生。“心晴”對敬老院的環境有個“苛刻”的要求:老人的房間里不能有氣味。敬老院院長鬍慧珍每天會檢查衛生環境,甚至會湊上到老人褲子旁,聞聞老人的褲子有沒有尿味。


勤珍是最受老人歡迎的護理員
為避免氣味產生,護理員們要經常檢查老人的情況,一旦發現老人尿了,及時為他們更換褲子;增加房間打掃的頻次;對老人每天都在使用的尿壺等器具及時消毒……
乾淨的衛生環境能減少老人生病的概率。勤珍很自豪地告訴記者:她在這裡8年多,已服務過100多位老人,沒有一個患過褥瘡。
60歲出頭的勤珍戴着副近視鏡、瘦瘦的,是上海人。在上海的養老機構,上海籍護理員非常少。因為護理老人工作又臟又累,很多上海人不願意干。但在“心晴”運營的三家隸屬黃浦區的養老機構中,上海籍護理員佔了一半以上,且都干到了四五年以上。

勤珍在為一位失能老人換尿不濕

勤珍幫一位阿婆穿鞋
“有些家屬不願意找有點年紀的護理員,但她們是有優勢的。”“心晴”創辦人、全國“孺子牛獎”獲得者曹麗娟告訴記者,“心晴”傾向於招聘50來歲、有點閱歷的護理員。她們面對養老院的生死悲歡,更能理解與感同身受。對上海老人來說,有個上海護理員在老人身邊,語言溝通上沒有障礙,情感上也容易產生共通。
勤珍家裡經濟條件不錯,老公、女兒心疼她,早就讓她把護理員的工作辭掉;但她打心眼裡是自己想干這行。她7歲沒有了父親,40來歲時母親也去世了。每次看到敬老院里說著上海話的老人,她就想到自己的父母。有老人剛被送進來,不習慣這裡的生活,鬧着要走,勤珍耐心開導她;養老院里有她服務過的老人被在醫院過世了,她每次都哭得眼睛紅腫。
“90後”小伙的服務經
失能的老人不好照護,腿腳靈活的老人也不好照護。
豫園街道長者照護之家裡有位80多歲的“頑皮”老太:會偷偷把喂進去的葯吐出來,高興時站在椅子上手舞足蹈,將護理員為其他老人疊好的衣服從衣櫃中丟出來……對這樣“頑皮”老太,護理員會重點看護,不要讓她出現什麼危險情況。
一些半失智、健忘的老人則會出現很多讓人哭笑不得的狀況。“老人的情緒,來得快、去得也快,和小孩子一樣。我們耐心對待,就會哄好他們。”豫園街道長者照護之家院長助理薛海兵是個“90後”小伙,長得白白凈凈,說話慢條斯理。他從浙江樹人大學社會工作專業畢業後,進了豫園街道長者照護之家至今四年多。


笑呵呵的海兵對老人非常有耐心
剛開始接觸老人時,海兵說,自己特別較真。老人提出的任何事,自己都像斷案一樣,要查個清楚。有位老人很健忘。護理員給他餵過葯了,但他說“沒吃”,跑去找海兵告狀。海兵幫老人查看攝像頭後發現,護理員確實給老人餵過葯了。海兵向老人解釋,但老人說,自己不管什麼攝像頭,還是照樣天天找海兵。最初,海兵會認真地向老人解釋,但後來發現,自己說些有意思的話,逗逗老人,分散一下老人的注意力,老人一會就忘記了。
最近,豫園街道長者照護之家住進了一位90多歲的老爺爺。他患有痛風,不能吃豆製品;但豆製品是好東西,老年餐里經常有。老爺爺提“要退錢”。海兵“靈機一動”。跟老爺爺商量:老年餐里有豆製品時,給他多盛一些其它菜,豆製品照樣給他,他可以將豆製品送給其他老人吃。老爺爺一聽,高興了。
還有一些腦子“太靈活”的老人,也需要工作人員多“操心”。一位各方面都尚好的老人與一位半失智的老人住在一間房間,前者故意對後者說些難聽的話;有位老人看到別的老人家屬送來餅乾、水果,自己沒有,就偷偷拿了人家的餅乾、水果……
對“欺負”人的事,工作人員肯定要管,委婉地批評各方面都尚好的老人。對偷拿餅乾水果的老人,工作人員並不拆穿,而是給老人們統一增加了下午茶點,更衛生,也不讓老人不再有攀比心。
這兩年,受疫情影響,長者照護之家經常“封院”。家屬無法進來探視,老人情緒會很差,情緒還會“傳染”,“一個帶一群”。看到老人心煩,工作人員都跟着着急。讓老人與家屬遠程視頻,搞過兩次;但老人覺得透過屏幕有阻隔。於是,工作人很遠就把院門口封好,讓老人隔着房間的玻璃門與院門口的玻璃門,與家人相望,舒緩老人的情緒。
做好“小社會”的“大家長”
養老機構是個“小社會”,“心晴”創始人曹麗娟就是“大家長”。
60多歲的曹麗娟是一位打扮得體的上海阿姨,說話爽快。她退休前是黃浦區南京東路街道的民政幹部,深耕為老服務工作多年。
一家養老機構好不好,關鍵在內部管理。“管得嚴”,是很多護理員的感受。招聘時,曹麗娟就告訴護理員:和老人沒有道理講,他們錯的也是對的,你們就是要打不還手、罵不還口,做不到就不要來。但在工作中,你有委屈,可以來跟我講。“機構大大小小的事情,她都會管。管理團隊成員、護理員家裡遇到事情,她都幫忙‘出頭’。”豫園街道長者照護之家院長葉文軍說。
養老機構的很多問題不僅發生在院內,也發生在院外……
養老機構都有“鄰避效應”,開在弄堂里更是如此。南東社區長者照護之家開在寧波路上,周邊都是老里弄,是名副其實的“弄堂內的養老院”。剛開時,周邊居民常來鬧:救護車來了,居民覺得吵,投訴電話被打爆了;老人的衣物晾曬到陽台上,居民說“晦氣”,有居民還乾脆把內衣褲晾到了長者照護之家的門口。
“長者照護之家的存在,本就是為居民服務,不僅要讓老人和家屬滿意,也要讓周圍鄰居滿意。”曹麗娟拎着禮物,一戶戶拜訪鄰居,說盡好話。
照顧老人,也要與家屬打交道。三家養老機構收到過幾百面家屬送來的錦旗,12年來無投訴、零事故;但也遇到過開着寶馬車送老人進來,繳付了一個月護理費,就不肯再付的家屬。工作人員去找家屬。家屬說,自己有官司在身,等打好官司、拿到錢,再支付老人的護理費。“我們對這樣的家屬很無奈;但老人只要進了我們這個門,我們就要管好。”
照護與撫慰
今年元宵節,像往年一樣,三家養老機構為老人布置了房間,準備了團圓飯。管理團隊都做了核酸檢測,進入老人房間,給他們送上了自排節目……讓入住老人快樂生活每一天,是“心晴”工作人員最大的願望。
“12年來,入住老人幾乎沒有一個在被送進來後,再被子女接回家。他們從這裡出去,不是醫院,就是更遠的地方。”有些殘酷,但這就是現實。
住進養老機構的老人,一種是失能失智的老人,家中無力照護;一種是腿腳還可以,但家中沒有空間安置的老人。後者的境遇更讓人唏噓。
有的家庭趕上了舊改,老人把補償款給了子女,自己進了養老機構;過年時,有的子女會把老人接出去吃頓團圓飯,但當晚就送回來;有的子女會在酒店租個房間,陪老人住上一晚,但第二天還是送回養老機構……
有老人進來後唉聲嘆氣,因為舊改後,補償款被子女分走了,但有的子女還不滿意,覺得老人“厚此薄彼”;有老人家有四個子女,為舊改補償款分配,四個子女帶着孫輩輪流來看他,但舊改一結束,子女再也沒來過……

工作人員陸瑋東在教老人手部運動“掌上木偶”
有老人心思重,睡不着,專職心理醫生會定期為他們做心理疏導,護理員也經常安慰老人,拉着老人的手說“你就把我當女兒”;每年各種節慶日子,養老機構都會給安排節目逗老人開心;平時也有康復人員傳授老人健康操,豐富他們的生活……
“敬老院就是老人‘最後一個家’。”葉文軍深有感觸。她說,我們可能給不了老人們小家庭的溫暖,但儘可能給予他們大家庭的溫暖。除了給予他們身體上的照護,也重視心靈上的撫慰。
欄目主編:唐燁 文字編輯:唐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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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作者:唐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