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許多國產劇還在“獨立女性”的標籤下靠金句和漂亮場景販賣女性成長雞湯時,《親愛的仇敵》終於切到女性故事最重要的問題——權力。
女性成長為了什麼?為了證明自己可以兼顧職場和家庭?為了證明自己“值得”一段好的愛情?為了活成優質人類範本?
誰要那些!是否在人生關鍵場域擁有同等的權力,才是女性故事真正應該關注的重心。
戀愛、家庭、職場,女性是只能被挑選、被規定、被安排、被洗腦、被撫慰,還是終於有了去掉“被“字的權力?這是打開這部劇的正確方式。
劇中沒有手撕渣男的爽感,沒有職場逆襲的童話,取而代之的是三位女性在婚姻、職場與生活縫隙中近乎狼狽的掙扎。
陳凱西(陳妍希飾)的鉑金包上殘留着丈夫情人的香水味,羅曼(高葉飾)的高跟鞋在霸總的公寓台階上踩碎自尊,鍾傾城(萬鵬飾)的演員夢在資本遊戲中一再被碾成玻璃渣——這些不體面的細節,恰恰構成了該劇最鋒利的刀刃:它拒絕用“成長”粉飾“權力”的血腥味,而是將女性生存的困境攤開在手術台上,讓觀眾看清每一道傷口。
許多大女主劇慣用“黑化”作為權力覺醒的開關,彷彿女性只需塗上紅唇,就能在bgm中登上權力的王座。但親愛的,哪有那麼容易?
所有的改變,第一件事就是放棄。貴婦要做好放棄養尊處優的準備;一再為愛情動容的人,要放棄最有性張力的“天坑”;而做演員夢的姑娘需要對抗一路的糖衣炮彈,什麼榜一大哥,什麼導演,什麼投資人,統統都不沾身。
劇中女性爭奪的從來不是虛幻的“女王冠冕”,而是具體而微的生存空間——鍾傾城拒絕被投資人包養,陳凱西為孩子的撫養權打離婚大戰,羅曼在相親對象面前偽裝自己。這些充滿市井氣的算計,解構了精英主義的女性神話,讓權力博弈顯露出粗糲的真相。
這部劇對婚姻與愛情的解構堪稱殘忍。陳凱西的豪門婚姻像一個金絲籠,丈夫的每一次出軌都是對她“妻子”身份的公開處刑。她不是不知道情人的存在,卻要精心扮演“體面的正宮”,明明當初嫁給的是愛情,卻不得不進入一場場永不停歇的攻防戰——丈夫那身懷六甲的情人就住在隔壁小區,而自己還要作為他精美的玩偶替他糊弄世人。
更耐人尋味的是羅曼的“技術流愛情”。她曾費盡心機搶奪優質相親對象,只為證明自己值得,卻在這“優質”中感受到情感的荒漠——一個人可以想念你,同時驅逐你;可以享受你,卻不在意你。是品味、聰明等所謂優質的條件重要,還是一顆不計較的真誠的心重要?
主創將婚戀背後的權力本質展示得一清二楚——誰制定規則,誰掌控資源,誰就擁有定義幸福的話語權。可以解脫嗎?當然可以,那就是不玩他們這套權力的遊戲。
在職場敘事中,鍾傾城在劇組遭遇的不僅是資歷歧視,還有各種風刀霜劍。你以為你可以憑自身實力獲得一些成就時,總有小人作祟。哪有一帆風順,只有步步為營。
而凸顯這些難,甚至難堪的現實,意義善莫大焉,因為對於更多沉睡的女性而言,撕開溫情的面紗尤為重要。
別誤會,我並不是在鼓吹權力至上,只是你要明白溫情是一種選擇,而不是天然的贈予。看透現實之後保持清醒和善意。
但是,是的,我要說但是。儘管劇作在權力書寫上足夠鋒利,卻在女性關係的建構上顯露疲態。雖然片名叫作《親愛的仇敵》,但三位主角的糾葛始終浮於表面:陳凱西與羅曼從“塑料姐妹”到聯手抗敵的轉變始終顯得空泛,鍾傾城與其他兩人的交集更像是編劇強行捏合的故事線。當她們舉杯結盟時,觀眾記住的仍是那些零散的衝突,而非命運共同體的共鳴。
相較而言,《我的天才女友》以貧民窟的血與淚黏合女性情誼,《親愛的仇敵》卻讓三位女主活在不同的價值維度:一個困於階層,一個執念婚姻,一個追逐事業。她們更像被編劇放置在權力棋盤上的棋子,而非血肉相連的共生體——沒有同根生,哪裡來的共悲鳴?
另外,即便在權力解構之路上,它也沒走到盡頭。當三位女性最終聯手組成 “復仇者聯盟”時,看似是女性主義的勝利,其實卻因為簡化而落入了另一種套路——它將系統性問題歸結為個別男性的道德缺陷,用打倒“渣男”替代了更深邃的思考。消滅一條惡龍可以祛除幻想嗎?屠龍少年為何變成惡龍?此處落空便失去了故事的深意。
如果它可以往下更深一層,如《使女的故事》般展現制度的絞殺,或如《致命女人》般揭露暴力的循環,那麼《親愛的仇敵》撕開的就不只是權力博弈的那層窗戶紙。
但我依然覺得《親愛的仇敵》有價值。陳凱西在孤獨的深夜邊做瑜伽邊落淚,看見羅曼在完美的霸總懷裡覺得孤獨,這些瞬間正是當代女性不滿足於被寵愛、被恩賜、被挑選的證明。
或許真正的女性主義劇作,並不需要完美的主角或熱血的逆襲,它只需要誠實地展現。而《親愛的仇敵》至少做到了這一點:它用她們的傷痛照見了我們,讓我們覺得自己並不孤獨。
陳陌
責編 陳玲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