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義軍與于闐：漢文化政權的聯盟

從唐末到宋初，中國西北經歷了一場大變動。吐蕃勢力衰落，回鶻大舉遷入，以及地方政權的成立或復興。到公元10世紀，喀喇汗王朝、于闐、高昌（西州回鶻）、歸義軍、甘州回鶻等政權呈並立態勢。其中，只有歸義軍與于闐從始至終保持了良好的關係。

筆者將于闐與歸義軍的友誼稱為“漢文化政權的聯盟”，或許並不完全準確，但也有一定根據。歸義軍代表中原文化是毋庸置疑的，而于闐雖是塞種人之後，但迄至唐末，早已受漢文化浸染，以中原王朝的守邊人自居。

安史之亂後，中原王朝的掌控力持續衰微，宋朝也無暇顧及西域。因此，在整個公元10世紀，歸義軍與于闐，是中原文化在西北的守護人，直到11世紀上半葉，兩個政權相繼衰亡。

一、雙方友好往來的歷史條件

公元10世紀，位於于闐西北的喀喇汗王朝，在薩圖克·博格拉汗接受伊斯蘭教之後，進入了快速發展時期。此後，喀喇汗王朝打敗了波斯薩曼王朝，收復大片失地。

出於宗教原因，喀喇汗王朝與于闐的矛盾日益加深。于闐的宗教信仰以佛教、拜火教為主，又部分接受了中原漢族文化，以唐之宗屬自居。因此，于闐成為了喀喇汗王朝的擴張對象，急於尋求外部力量的支援。

此時，唐朝已亡，中原與西北的聯繫也基本被甘州回鶻等勢力阻斷。所以，在於闐人看來，敦煌的歸義軍政權，是他們唯一能直接接觸的中原勢力，也是為數不多的可靠盟友。

911年，歸義軍張承奉建立的西漢金山國慘敗於甘州回鶻，張氏家族的統治不得人心，趨於崩潰。約三年後，曹議金結束了張氏的統治，重建歸義軍。出於穩定局勢的需要，曹議金積極籠絡各方勢力，包括敦煌豪門、中原後晉王朝，以及渴望結盟的于闐國。

912年，于闐王尉遲婆跋即位，取漢名為李聖天。張承奉在位時，李聖天就與歸義軍張氏約為甥舅關係，一如于闐、回鶻與唐廷之間。曹氏代張後，李聖天與曹氏歸義軍繼續友好往來，並於934年娶曹議金之女。

二、歸義軍與于闐的相互支援

公元939年，後晉派出使臣張匡鄴、高居誨等人出使于闐，冊封李聖天為“大寶于闐國王”，從而為李聖天提供了法理上的支持。而處於中原與于闐之間的歸義軍，為于闐溝通中原、爭取支持幫了不少大忙。

不久後，歸義軍與甘州回鶻的關係惡化，致使向中原朝貢的通道與商路阻隔。于闐遂派使團到甘州，以武力相威脅，使甘州回鶻不得不接受與歸義軍和談，河西走廊重被打通。

此後，喀喇汗王朝開始對於闐的宗教戰爭。根據敦煌與于闐往來文書可知，李聖天在958年、963年曾“鸞駕親征”，征討對象是喀喇汗王朝控制下的疏勒。彼時于闐國勢強盛，因此不勞歸義軍遠道援助。

但在此期間，于闐太子、公主都暫住在敦煌，大概是躲避本國的戰亂。與此同時，李聖天也頻繁遣使東來，或許是尋求進一步的聯盟。

約在公元966年，于闐王尉遲婆跋（李聖天）去世，其子尉遲輸羅（李從德）即位。他繼承其父的政策，頻繁向北宋朝廷進貢，同時注重與歸義軍的聯合。

約在971年，在《尉遲輸羅王致舅曹大王書狀》中，于闐王向他的舅舅，歸義軍節度使曹元忠表示感謝，並詳細地講述了他如何打敗大石（即喀喇汗王朝），佔領其屬國疏勒。《宋史》中也記載了于闐國破疏勒，並上貢戰利品舞象一隻，是為佐證。

除上述內容外，尉遲輸羅還在信中寫道，計劃在疏勒扶持當地規模龐大的漢人，建立當地的漢人政權，並與舅舅曹元忠商議，另外請求曹元忠諒解因此造成戰利品無法及時給予的問題。由此可見，歸義軍在此次戰爭中，應是支援了于闐。

三、于闐與歸義軍的衰亡

如前述，李聖天在位時，于闐太子、公主等人為避戰亂在敦煌居住，歸義軍為其提供居所，劃撥佃戶，稱為“太子庄”。李聖天之子李從德歸國即位後，太子庄仍在使用，並且愈加頻繁。

從966年李從德即位，到1005年于闐被喀喇汗王朝的玉素甫•卡迪爾汗滅亡，始終有于闐皇族不間斷地在此居住，說明于闐戰火頻仍。

于闐國的經濟主要依靠商業貿易以及塔里木盆地南緣的綠洲，而喀喇汗王朝以農業發達的河中地區為基礎，又取得了阿拔斯王朝哈里發的支持。因此，于闐從國力上處於下風，即使頑強地抗擊侵略，也抵不住源源不斷的敵軍。

而另一邊的歸義軍也情形不妙。由於曹氏家族同時與于闐、甘州回鶻兩個政權關係密切並聯姻，曹氏家族分裂為親于闐派與親甘州派。

在1002年，歸義軍發生兵變，親于闐派的節度使曹延祿（曹議金之孫，娶于闐王尉遲達磨之女）被迫自殺，此後歸義軍成為甘州回鶻的附庸，迅速衰落，無力援助於闐。

于闐與歸義軍，在10世紀局勢動蕩的西北地區，結成了深厚的戰鬥友誼。但由於失去了中原王朝的支持，最終這個漢文化政權的聯盟，在喀喇汗王朝與甘州回鶻的夾擊下消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