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才是怎樣煉成的（二十五）—叔孫通

作者：史毅

一

劉邦在打天下的時候，是很反感儒生的，將人家的帽子搶過來當尿壺用。遇到了儒生中的狂徒酈食其，算是改變了一些看法，接受了他。到了陸賈，他為劉邦講明白了一個道理：要是秦始皇行仁道，天下輪不上你劉邦坐。劉邦承認這是個事實，他們推翻秦王朝就是因為其暴虐無道，但深層次怎麼理解或下一步怎麼走，他一時半刻理不清。於是，責成陸賈寫成文章，來武裝自己的頭腦，這也為他日後施行仁政做準備。

跟着這兩位先生的腳步，叔孫通的路子走起來，就能從務虛進入務實。

二

從下面的做事看，叔孫通應該是個滑頭，也就是人們常說的會看眼色行事，能盯開風頭。他在秦王朝是待詔博士。陳勝、吳廣起義後，胡亥二世召集三十餘位儒生博士開會，向他們了解情況。那些博士都實話實說，惹得二世不高興，認為他們誇大其辭，造謠生非。叔孫通好漢不吃眼前虧，說道：

"諸生言皆非也。夫天下合為一家，毀郡縣城，鑠其兵，示天下不復用。且明主在其上，法令具於下，使人人奉職，四方輻輳，安敢有反者！此特群盜鼠竊狗盜耳，何足置之齒牙間。郡守尉今捕論，何足憂。”

他的話與事實嚴重不符，起義軍幾個月聚兵上百萬人，已成烽火燎原之勢，能輕描淡寫地說成"鼠竊狗盜”之徒？但他的假話二世愛聽，而且賜叔孫通帛二十匹，衣一襲，拜為正式博士。

岀了皇宮回到宿舍，那些儒生博士責問他：

"先生何言之諛也？”

叔孫通說：

"公之不知也，我幾不脫於虎口！”

說罷此話，他就偷跑了，先投項梁，再投劉邦。

聽後面的說辭，認為叔孫通是個"滑頭”，有些欠妥，不如說他通變能力強，是識時務的俊傑。

他投奔劉邦時穿的是儒服，劉邦一看就光火了，他立馬改換短衣短褲。劉邦這才高興起來。

叔孫通投漢時領着弟子百餘人，但他不給劉邦推薦這些人，卻和皇上大談特談"群盜壯士”，就像現在的俗人們坐在一起談錢那麼熱衷。弟子們都在私下罵他說：

"事先生數歲，幸得從降漢，今不能進臣等，專言大猾，何也？”

叔孫通聽到後，告訴他們說：

"漢王方蒙矢石爭天下，諸生寧能斗乎？故先言斬將旌旗之士。諸生且待我，我不忘矣。”

他不是變節忘本，而是知道時機未到，只能順着劉邦說話。這不，他能討得劉邦歡心，劉邦便拜他為博士，封他為"稷嗣君”。

三

漢五年，天下已並，諸侯們一起尊漢王劉邦為皇帝。劉邦擯棄了所有秦法，一切簡便行事。沒有了任何約束，他的那幫武將們亂混混地無法無天。《劉敬叔孫通列傳》中記載：

"群臣飲酒爭功，醉或妄呼，拔劍擊柱，高帝患之。”

叔孫通看到機會來了，"英雄”有了用武之地。趕忙向劉邦進言：

"夫儒者難以進取，可與守成。臣願征魯諸生，與臣弟子共起朝儀。"

前者陸賈講了儒學"逆取順守"的道理。今之叔孫通又講了"進取守成”的思想，都能切中要害，適時提岀自己的主張。看來叔孫通的用心良苦。

我們在說到儒生時，常用"腐儒”一詞，是有實例的。叔孫通到魯國徵召了三十位儒生，有兩個說二話打冷炮，不肯來。他們說：

"公所事者且十主，皆面諛以得親貴。今天下初定，死者未葬，傷者未起，又欲起禮樂。禮樂所由起，積德百年而後可興也。吾不忍為公所為。公所為不合古，吾不行。公往矣，無污我！”

聽了這些連諷刺帶挖苦的話，叔孫通冷笑道：

"若真鄙儒也，不知時變。”

不知時變而泥古者，就是腐儒。要知道，儒學能發展到現在這個樣子都是千難萬難。叔孫通諫議劉邦立朝儀，你聽他怎樣問：

"得無難乎？”

要是太繁瑣他就不學了。所以叔孫通因陋就簡，將古禮和秦儀夾雜一起，創製了一套簡便易學的禮儀，請劉邦過目，劉邦說：

"可試為之，令易知，度吾所能行為之。”

這學生可不好教，從劉邦到群臣，能把他們的野性關在籠子中，真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到了漢七年十月，長樂宮建成，諸侯們都來朝見，叔孫通訓練的儀式派上用場了：

"先平明，謁者治禮，引以次入殿門，廷中陳車騎步卒衛宮，設兵張旗志。傳言`趨'。殿下郎中夾陛，陛數百人。功臣列侯諸將軍軍吏以次陳西方，東向；文官丞相以下陳東方，西向……自諸侯以下莫不振恐肅敬……無敢喧嘩失禮者。”

劉邦大為高興，說道：

"吾乃今日知為皇帝之貴也。"

劉邦找見了做皇帝的感覺，便拜叔孫通過太常，賜金五百斤。叔孫通趁勢推薦他那上百個弟子。漢皇高興，把他們全部拜為郎。叔孫通又把那五百金盡數分與弟子。弟子們高興地說：

"叔孫生誠聖人也，知當世之要務。”

四

漢九年，劉邦提拔叔孫通為太子太傅。到了漢十二年，劉邦想讓趙王如意易太子之位，叔孫通堅決不同意，諫曰：

"昔者晉獻公以驪姬之故廢太子，立奚齊，晉國亂者數十年，為天下笑。秦以不蚤定扶蘇，令趙高得以詐立胡亥，自使滅也，此陛下所親見。今太子仁孝，天下皆聞之；呂后與陛下攻苦食啖，其可背哉！陛下必欲廢適而立少，臣願先伏誅，以頸血污地。”

原來叔孫通乃大智大勇之人，不僅有靈活性，而且有原則性。該軟則軟，該硬則硬。劉邦一看沒有商量餘地，就改口說：

"公罷矣，吾直戲耳。”

叔孫通不滿地說：

"太子天下本，本一搖天下振動，奈何以天下為戲！”

後來，留侯張良出計謀，請來那四位老者為太子賓客，攜同入見皇上，劉邦才徹底打消了換太子的想法。

劉邦死後，孝惠帝即位，委託叔孫通制定宗廟及漢朝各種儀法，所有禮儀論著皆出叔孫通之手。

孝惠帝去長樂宮，他嫌路上駐蹕數次麻煩，便下令修了一條復道。這條復道凌漢祖廟而過。叔孫通知道後向孝惠帝指出：

"奈何今後世子孫乘宗廟道上行哉？”

孝惠帝一聽就嚇壞了，急着要拆掉復道。叔孫通給他做了妥善的處理。從上述幾件事可以看出，叔孫通為漢朝乃至後代禮制，貢獻十分巨大。

無論是陸賈的"逆取順守”，還是叔孫通的"進取守成”，其實都強調的是戰爭的另一面，那就是和平、仁政、禮儀。叔孫通所推崇的仁政和禮儀，就是在維護和平的秩序。

這仁政和禮儀是儒學的核心內容，叔孫通韜光養晦，與時俱進地在漢王朝推行開來，真是不簡單。太史公說得好：

"叔孫通稀世度務制禮，進退與時變化，卒為漢家儒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