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翠臘月嫁給張林，出了正月就懷孕了。張林媽高興得逢人就說，自己這麼年輕就要抱孫子了。張林爸說，五十多歲的人了，年輕個啥，說不定是個孫女呢。
張林媽狠狠瞪了老伴一眼說：“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張林爸不急也不惱，笑呵呵地說：“你哪都好，就是不愛聽真話。”張林媽氣得一扭身去了廚房。
廚房角落裡放着個大酸菜缸。張林媽抽抽着鼻子打開酸菜缸，撈出一顆中不溜的酸菜，酸菜擔在缸沿上着控下水，缸里的發酵味讓她胃裡好一陣翻騰。她急忙把酸菜扔進菜盆，擰大水龍頭沖洗。
聽到水聲，張林爸進了廚房。一看老伴用涼水洗酸菜，心疼地說：“不燒點溫乎水，冰了你的手！”張林媽不搭理他。“你回屋，我洗。”張林爸說著伸手去解她腰裡的圍裙。“給兒媳婦吃的，你洗我不放心。”張林媽腰身靈活地一閃。張林爸收回手，笑出了聲說：“行，行，支持你這個農村好婆婆。”
家裡撈酸菜、洗酸菜都是張林爸的活，張林媽愛吃酸菜卻說酸菜缸臭。張林奶奶活着時說她“胃淺”，村裡老太太說是“讓張林爸給嬌慣的”。張林小的時候，家裡不放酸菜缸，吃酸菜都是張林爸去張林奶奶家撈。張林長起來了，父子倆都是酸菜簍子，吃酸菜沒個夠，張林媽就年年漬一大缸酸菜。為此買了個塑料蓋，把酸菜缸蓋得嚴嚴實實。而且張林爸撈一次酸菜，還換一回缸里的水，為的是酸味不那麼大了。不過廚房裡熱乎，過不了幾天，酸菜缸里又是一層白醭，酸味又冒了上來。
張林媽忍着萬般噁心把酸菜沖洗了一遍，放在菜墩上。她拿出砂鍋，把大骨頭熬上了。酸菜切好後，骨頭湯奶白奶白的，就把酸菜絲下進去，砂鍋就一直在爐子上咕嘟着了。這功夫，她又炒了一盤笨雞蛋，炒了一個瘦肉干豆腐。
上午，翠翠回娘家了，張林學校還沒有開學，也陪着翠翠去了。出門前，張林媽就叮囑小倆口一定回來吃晌午飯。飯做好了，也擺桌上了，翠翠媽打來電話，張林爸接的。翠翠媽說：“親家，你們不發話，這倆孩子不在這吃。”張林爸忙說：“在哪吃不一樣？在你那吃吧。”說完，張林爸就掛了電話。
張林媽在一邊聽明白了，她拿起電話就要打回去，張林爸搶下了。她又解下圍裙穿外衣。張林爸伸開兩條胳膊攔着她，說：“孩子在哪吃不一樣，早上你就不該說讓回來吃。”“你知道啥，我特意給翠翠做的菜，吃了對咱大孫子好！”說著，又要穿外衣。張林爸一把抱住她胖胖的腰，笑嘻嘻地說：“不回來正好，咱過二人世界。”張林爸干農活是把好手，胳膊很有勁，張林媽想動也動不了。她臉上泛上紅暈說：“鬆開手，來個人看見不丟人！”張林爸鬆了胳膊卻沒放下，說：“好媳婦，知道你一心為了這個家，晚上再給翠翠做着吃，咱吃咱的。”
張林媽臉上軟下來，嘆口氣，說：“那大骨頭燉酸菜得給翠翠全留着。”張林爸一臉央求，說：“你也不是不知道，我就愛吃個酸菜，翠翠又吃不了這麼多，我吃一碗就行。”“不行，愛吃也不行。”張林媽的臉子又摔下來。張林爸忙笑笑說：“行，聽你的，都給翠翠留着。”
下午，翠翠和張林從娘家回來了。張林手裡拎着一罐頭瓶子辣椒醬，翠翠手裡端着一盆餃子。兩家住得近，翠翠媽卻輕易不過來：一是忌憚張林媽嘴快不饒人，二是她年輕時和張林爸好過。所以，翠翠一回家她就給姑娘帶回些從小就愛吃的。平時她就是有心做了，也不能往這送。送吃送喝，好像人家婆婆不疼兒媳婦似的，對自己姑娘只有壞處沒有好處。
張林媽一看見紅通通的辣椒醬，心裡就像冬天山上的泉眼兒，直往上冒涼氣。不過，她很快摁住了心裡的氣，笑着說：“翠呀，你媽給你們做的什麼好吃的了？” “就是包了餃子。”翠翠說。“媽，你以後包餃子也剁點辣椒，真好吃。”張林說。張林媽瞅了兒子一眼，說：“這陣別吃辣椒了，吃多了我大孫子受不了。” “辣椒里有豐富的維C，吃了不影響胎兒。”張林說。“別光信書本上的，咱村李老三家的兒媳婦就因為吃辣椒，孩子一生下臉上長疙瘩......”“媽，我聽你的。”翠翠趕忙說。張林瞅了一眼母親，對着翠翠說：“咱媽說的沒啥科學依據，你打小就愛吃辣椒，想怎麼吃就怎麼吃。”張林媽瞪著兒子的後腦勺，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張林和翠翠回到自己的房間，翠翠埋怨張林：“媽是為了咱好，你非頂她幹什麼？”張林說：“她這幾天就大孫子大孫子的，我早煩了。”“老人熬得什麼，不就是想抱孫子嗎？”翠翠說。“翠翠真是個懂事的好姑娘，我沒看錯人。”張林深情地看着翠翠，說“我也知道媽沒有惡意，就是怕委屈了你。”翠翠說：“這有啥委屈的，不就是這陣不吃辣椒嗎！”
晚飯，張林媽新炒了一盤笨雞蛋，新炒了一盤瘦肉乾豆腐，把一砂鍋的大骨頭湯燉酸菜熱了端上了桌。張林一看這些菜都是翠翠愛吃的，不過以前是小辣椒炒笨雞蛋，尖椒炒干豆腐，大骨頭燉酸菜里也放上幾個干辣椒呢。現在菜還是那些菜，就是全都沒有辣味，他可憐的翠翠呀。想到這，張林坐在桌邊不言語了。翠翠說：“爸，你愛吃辣椒餃子，我給你煎煎吃吧。”張林爸高興地說：“行。”“這麼多菜，煎啥餃子！”張林媽聲有些高。“明早吃吧。”張林爸忙改口。“翠翠，吃飯吧。”張林說。
張林媽給翠翠拿來一隻大碗，盛了兩塊大骨頭和一些酸菜，又添了一勺湯，說：“翠，嘗嘗媽熬的大骨頭湯，補鈣呢！”翠翠對着婆婆笑笑，舀一口湯喝下去，說：“挺好喝，我喝不了這一大碗呢。”“那可不行，你得多喝點，你現在是兩個人吃飯。”翠翠笑了一下，一勺一勺把湯都喝下了，就把大骨頭撥給張林，說：“體育老師，多吃點肉。”不等張林說話，張林媽說：“他吃鍋里不是有嗎？你得吃肉，大孫子才長得壯。”翠翠臉一紅，說：“中午俺媽包的餃子一個肉丸的，我吃頂了。”
張林媽怔了一下，說：“那你吃了這些酸菜，這個裡面有乳酸什麼.....”“你媽這不得了，一下子有文化了。”張林爸開着玩笑說。張林苦笑了一下，翠翠笑了着夾起一筷子酸菜放進嘴裡，她微微皺下眉頭咽下去了。她吃完了碗里的酸菜，又吃完了張林媽夾的笨雞蛋和干豆腐，感覺肚子撐得快要彎不下腰了。翠翠站起來，說：“媽，我都吃撐了。”張林媽滿意地看着翠翠，說：“快回屋歇會兒去，碗不用你刷。
翠翠回了房間，張林爸瞅瞅大半砂鍋大骨頭酸菜，瞅瞅張林媽的臉，說：“這回輪到我吃了吧？”張林媽說“吃吧，你爺倆都打掃出來，明天做新的。”張林爸從鍋里夾起一筷子酸菜吃進嘴裡，還沒咽下去說：“你洗了幾遍？”“怎麼了？”張林也夾了一筷子酸菜吃進嘴裡，忙又吐出來：“這麼酸，怎麼吃？”張林媽慢悠悠地說：“翠翠就不嫌酸，本來也不是給你倆做的。”“你洗了幾遍？”張林爸有點急。“洗了一遍，切完又洗一遍。”“不讓你洗你偏洗，我都是洗三四遍，怕你說太酸，你可好，這麼酸讓翠翠吃。”張林爸生氣了。張林媽自得地說：“就是讓翠翠吃酸的，酸兒辣女，你倆懂什麼？”張林爸瞪大眼睛說：“翠翠平時都是吃辣椒，沒見她愛吃酸的，她能受得了這個酸嗎？”張林呼一下站起身，快步走向房間。
張林進了房間，翠翠坐沙發上那看育兒書。她看見張林進來，說：“吃完了怎麼不幫媽洗碗？”張林說：“酸菜那麼酸，你吃不了怎麼不出聲？”翠翠愣了一下，垂下眼皮，說：“是有點酸。”“那你怎麼不說？”張林說。“我吃着還行，就是一桌子菜沒有辣椒，吃飯不香。”翠翠老實地說。
第二天早晨，張林媽起來做飯，翠翠起來忙進廚房幫忙。張林媽攆她趕緊出去，說：“大孫子可聞不了油煙味，你就等着吃就行。”翠翠只好回房間待着。張林清早起來就繞着學校操場跑步去了，翠翠真覺得肚子餓了，她特別想吃昨天帶回的辣椒餡餃子，最好是再蘸着辣椒醬吃。辣椒醬，她想起昨天母親給帶的辣椒醬也讓婆婆收起來了。她的心裡突然就有了一個水窪，很快就聚滿了水，就要溢出來了。她的眼前像起了霧，看屋裡的東西都像隔着紗，她趕緊揉了揉了眼睛。
張林跑步回來進了房間。他從懷裡掏出一瓶老乾媽辣醬，對着翠翠眨了一下眼睛，一笑露出潔白的牙齒，說：“咱孩子隨咱倆也是個能吃辣的。”翠翠的眼圈又紅了，接過老乾媽，聞了聞說：“真香。”
早飯桌上，張林媽燉了豬蹄，卧了荷包蛋，又端上一盤瘦肉炒酸黃瓜放在翠翠跟前。煎餃子放在張林爸面前，翠翠望着煎餃子愣了一下神的功夫，婆婆給她端來一碗米飯，說：“想吃餃子，中午媽就給你包。”這時，張林拿着擰開蓋兒的老乾媽坐下了，翠翠心裡一陣發緊。
張林媽說：“林林，你也別吃辣椒了，翠看着也想吃。”“媽，我就是給翠翠買的，讓她吃吧。”張林媽的眼睛一下子暗下來，忙碌了一早晨臉上的油光也沒了。她緊張地問翠翠：“告訴媽，你愛吃酸的，是吧？”“媽，我能吃酸的，不吃辣的嘴裡是真沒味。”張林媽一下子癱坐在椅子上。
這時，張林爸吃下一個辣椒餃子，笑呵呵地說：“孫子也好，孫女也好，能吃酸，愛吃辣，真是咱老張家的種。”翠翠被公公的話逗笑了，她的心裡一陣輕鬆，夾起一筷子老乾媽辣醬，幸福地吃下去。張林看着翠翠連吃兩口辣醬憨態可掬，也開心地笑了。
突然，張林媽的眼睛又亮了，說：“翠，興許你懷的是龍鳳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