悼念:李雲芳是我們市民階層的女神
分類:動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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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媛媛老師跟癌症鬥爭了五年之後,還是走了,生命定格在了51歲。今天我媽跟我說到這個消息,她說:“她還那麼年輕……”滿滿的都是惋惜。沒辦法,人類在腫瘤面前,始終都像是等着上帝開出骰子,有的人治療是有效的,有的人則會迅速惡化,等不到奇蹟。這就是為什麼享盡了國家一切好處,佔據了最頂級資源的頭號醫學院,招一堆關係戶、藝術特長生去研讀醫學,讓他們繼續賺取金錢、掌握權力,就是赤裸裸的犯罪。朱媛媛最好的角色,我以為還是《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當中的李雲芳,雲芳愛廠里的大學生技術員,那人卻跑到了國外掙美元,雲芳被人甩了,蒙在被子里不吃不喝。張大民和雲芳青梅竹馬,進了雲芳屋裡,第一句話就是:張大民是平民中的哲人,他的這句話直接穿過幾十年的歲月,直抵人生的終點。有些人就是這種本事,沒上過大學,甚至書都沒讀幾本,但是一句話,就能把你支到天涯海角、歲月盡頭。如果代入張大民的視角,我們是張大民的朋友,我們為他用智慧征服了雲芳這樣溫柔和美麗的女子感到高興。但是如果我們是雲芳,會不會有那麼一刻,覺得自己放棄了向上的可能,和這個貧嘴大胖子生活在一起,有那麼一點點可惜呢?小時候沒有想明白這件事,成年之後,才發現這道題其實根本不是問題。李雲芳和技術員談戀愛的那段歲月,我們認為雲芳和技術員是才貌相當、實力相當的一對。但是很快,歲月就把一個暖瓶廠,拆成了兩條截然不同的河流。我媽去年參加了百貨公司宣傳隊(文工團的初級形態)的聚會,他們那些老朋友,過去是同一家公司的同事,但是後來——有的人進入了專業院團,當了導演、作曲家、教授,有的人則回到了自己所屬的商店,站櫃檯、下崗、熬到退休。技術員是李雲芳和張大民看見的身邊的最後一個富裕階層(李木勺在山西)。甚至張大民家的老五大國,也脫離了群眾,變成了一個不會叫媽、只會叫“老人家”的幹部,他搬出了衚衕,分了房子,不會說人話了。每次看到他們家的事兒,都有那種寂寥感,就是“一切都不可挽回地走向崩壞”的感覺。和大雨和李木勺相比,他沒花錢沒找醫生,就有個好兒子;一個人可能一無所長,但就是老婆挑得特別准,特別好。張大民家的故事播完之後,電視上的窮人、市井階層越來越少。她們有的演文工團,有的演什麼宮宮主;有的演出霸總媳婦,有的演名醫傳人;有的演霸道總監,有的演狠辣妃嬪;有的演女強人,把ppt摔在我們臉上,有的演女特務,把鬼大佐扔到別墅樓下;有的拿了把槍,左右上下指了一遍;有的洗了個澡,把傷員要喝的泉水弄得全是泥漿。我從小長在衚衕里,六歲才搬進了機關家屬院,我遇到住過衚衕的朋友,一鼻子就能聞出他們的味道。我們有同樣的氣味,同樣的來源。市井會在我們的身上留下印痕,那是我們逃不脫的印記,也是我們回不去的故鄉。它們凋零,就像張大民的書屋一樣;他們枯萎,就像張大雪的生命一樣。我們從衚衕中走出來,潛伏在都市的邊邊角角,我們有了花名、英文名和各種炫酷的網名,我們給自己加上奇怪的抬頭,包裹上假裝強大的虎皮。只是偶爾被毒打的時候,我們才能像孫悟空在須菩提祖師面前的那句感慨一樣,猛然想起自己是傲來國水簾洞來的。我一直覺得《貧嘴張大民的幸福生活》,無奈電影版還是電視劇版,都太溫柔了。真實的張大民,必然會像原著一樣,在拆遷現場,抱着樹凌亂哭泣。《教父》拍完之後,扮演二代目教父妻子凱的演員,成了西西里黑手黨家族非常尊重的演員,大家見到她都客客氣氣,真的把她當堂柯里昂的妻子。李雲芳,是而且也只能是朱媛媛老師,她是我們市民階層的女神,是中國北方的市井之花。我們哀悼她,懷念她,不僅僅是為了致敬一部優秀的作品。還希望各領域能夠考慮一下重新回到群眾當中來,拍出老百姓自己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