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果民主共和國科科洛波里保護區的雨林中,一群倭黑猩猩正發出此起彼伏的叫聲。名叫奧利弗的“年輕母親”仰頭髮出高亢的哨音,幾秒後又轉為低沉的吼聲。不遠處,瑞士蘇黎世大學的進化人類學系博士後梅麗莎·貝爾特拿著錄音設備,迅速在筆記本上寫下:“下午3點12分,奧利弗發出‘高哨+低吼’組合,隨後5隻同伴聚集至樹下。”
這是研究團隊耗時5個月的日常——跟蹤30隻野生倭黑猩猩,累計錄製400小時聲音素材,捕捉到567次單一聲響和425對組合叫聲。每一次叫聲都同步記錄了環境背景:大樹倒下驚擾群體、爭奪食物引發衝突,抑或是夜間築巢前的交流。貝爾特的記錄表上列有336項細節,從“呼叫者的行為”到“聽眾是否靠近聲源”,甚至“後續10分鐘內群體行動變化”,事無巨細。
“我們像語言學家構建詞典一樣,給每個叫聲賦予‘含義’。”貝爾特解釋道。團隊借鑒人類語言學的研究方法,將相似情境下的叫聲歸類,繪製成“語義雲圖”。
由蘇黎世大學的比較心理學家西蒙·湯森博士帶領的團隊記錄了倭黑猩猩330多個小時的日常生活,並辨認出了15對不同的呼叫聲。對於未經訓練的耳朵來說,這些錄音聽起來像是無序的喧囂。然而,研究團隊發現,某些叫聲的連續出現頻率遠超預期。
倭黑猩猩的“蛇出沒警報”
科學家們好奇,成對的叫聲是否比單獨的叫聲承載更深的含義。為了驗證這一假設,他們花了2年時間專門研究了一對特定的叫聲:一種是“waa-bark”,另一種則是“alarm-huu”。
研究發現,在狩獵或戰鬥中,倭黑猩猩會發出“waa-bark”以召集其他同伴。而當它們感到驚慌或意外時,會發出“alarm-huu”以示警報——可能是由於地震,或是意外發現科學家的雨衣。
湯森博士及其團隊進一步探究,當“alarm-huu”後緊跟着“waa-bark”時,是否還蘊藏着其他含義。他們注意到,在兩次倭黑猩猩遇到蛇的情況下,它們似乎對身邊的同伴使用了這種配對的呼叫。科學家們推測,這兩個叫聲的組合可能意味着,“過來幫我對付這條蛇!”
隨後,在一次實驗中,研究人員在倭黑猩猩經過某地時拖拽出一條假蛇。正如預期,它們則頻繁地發出這對叫聲以示回應。接着,研究人員通過揚聲器播放這對叫聲,並觀察到倭黑猩猩們會長時間注視揚聲器,大約持續一分鐘。相比之下,如果只播放單獨的叫聲,它們只會短暫地瞥一眼,幾秒鐘而已。
另一條線索也表明,這兩種叫聲結合在一起可能構成了“蛇出沒警報”:當一些倭黑猩猩聽到成對的叫聲時,它們會跳上樹,這是在蛇出現時猿類的典型反應。
固定搭配還是語法結構?
關於“蛇出沒警報”的發現,既贏得了部分學者的讚譽,也遭到了一些人的質疑。
來自德國萊比錫大學的靈長類動物學家費德里卡·阿米奇博士認為,這項研究有助於將語言的起源追溯到更早的時期,即在人類物種出現之前的數百萬年。“人類與其它靈長類動物在交流方面的差異,並不像我們長期所認為的那樣顯著和明確。”阿米奇博士說。
然而,其他研究者對這項關於倭黑猩猩的研究成果表示懷疑。“目前的研究成果並未向我們提供關於語言進化的新見解,”荷蘭烏得勒支大學的神經生物學家約翰·博爾休斯評論說,“組合性不僅是拼湊聲音,還需句法規則。倭黑猩猩的叫聲組合更像是固定搭配,而非真正的語法結構。”
與之形成對比的是,人類能夠將單詞串聯起來,將它們各自的含義融合成新的概念。這種能力長期以來被認為是語言的核心要素。“這是語言創造性和生產力的驅動力,”湯森博士解釋道,“理論上,你可以創造出無數前所未有的短語。”
下一步,科學家計劃擴大樣本,並探索更複雜的組合結構。例如,倭黑猩猩是否會組合三種以上叫聲?不同族群是否存在“方言差異”?我們甚至可能發現動物交流中的“遞歸性”,即語言結構中相同的結構成分可以反覆嵌套,以構成複雜的短語或句子。這是人類語言的核心特徵之一,也有學者認為正是這一特徵區分出了是人類語言還是動物交流系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