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看來也就這樣了,約翰·伊西多爾想,仍然緊攥着那盒已經軟綿綿的人造黃油。也許她會改變主意,讓我叫她普里斯。如果我能帶回來一個戰前的蔬菜罐頭,她也許會做頓晚餐。
但她可能不會做飯,他突然想到。好的,我來做,我來為我們倆準備晚餐。我可以教她,讓她將來想做飯時就能做。一旦我教會了她,她很可能就想做了。就我了解,多數女人,就算像她這麼年輕的女人,也會喜歡做飯。這是本能。
他爬上灰暗的樓梯,回到自己房間。
她脫離世事太久了,他一邊穿上白色工作服一邊想。就算他再趕,也肯定要遲到了,斯洛特先生肯定會生氣。但那又如何?比如說,她從沒聽說過老友巴斯特。這不可能。巴斯特是所有活人裡頭最重要的人物,當然,除了威爾伯·默瑟以外……但是默瑟,他想,不是人類。他是來自群星的一種原型實體,借一個全宇宙通用的樣板疊加在我們的文化上。至少我聽別人是這麼說的,比如斯洛特先生就是這麼說的。而漢尼拔·斯洛特先生什麼都知道。
她說自己的名字都會前後矛盾,這挺奇怪,他琢磨着。她也許需要幫助。我能給她什麼幫助?他自問。一個特障人,一個雞頭,我知道什麼?我不能結婚,不能移民,最終會被放射塵弄死。我提供不了任何東西。
穿戴整齊,可以出發了。他離開房間,爬上屋頂。他那輛破舊的老飛車正在那兒等着他。
一個小時後,他已經開着公司的卡車收取了今天第一隻出故障的動物,一隻電子貓。它躺在車後廂那個防塵的塑料提籠里大口喘氣。你幾乎都要以為那是一隻真貓了。
伊西多爾駕車開往范尼斯寵物醫院。這家取了個漂亮假名字的小小公司,在競爭殘酷的假動物修理行業苟延殘喘。
那隻貓痛苦地呻吟了一聲。
哇,伊西多爾驚嘆了一聲。聽起來它像真的就要死了。也許它體內十年老的電池發生了短路,所有線路都已燒壞。這是個大活兒。米爾特· 波洛格羅夫,范尼斯寵物醫院的修理工,有的忙了。我應該給貓主人估個價,伊西多爾鬱悶地想到。那傢伙徑直把貓塞給我,說它昨晚就壞了,然後就趕去上班了。總之,短暫的交談突然就結束了。貓主人駕駛着最新型號的漂亮飛車轟然升空。那人就成了一個新客戶。
伊西多爾對貓說:“你能不能挺到店裡?”貓繼續呼哧呼哧喘氣。“我在路上先給你充充電吧。”伊西多爾決定。他把卡車降到最近的一個屋頂上停好,沒關引擎,然後爬到後廂里,打開那個防塵塑料提籠。那個提籠和他自己的白色工裝,再配上車身上的醫院名字,看上去完全就像一個真的獸醫在收治真的動物。
它那幾可亂真的灰色表皮下,某些電子機制正在咕咕作響。它的嘴邊吹出泡沫,視頻頭假眼裡目光獃滯,金屬爪子交互卡住。他一直覺得這很不可思議,這些假動物內置的“疾病”電路。他手中這個東西,如果其中一個主要部件出錯,整個東西就表現得——不是壞了——而是真的病了。至少能騙過我,伊西多爾一邊想,一邊在假肚毛下摸索那個隱藏的控制板(這類小動物身上的控制板總是非常小),以及快速充電接口。但怎麼也找不到。他沒有很多時間慢慢找,這傢伙快要徹底崩潰了。如果是短路,那麼,電流正忙着在裡頭燒電路,也許我該把電池導線拆掉一根。這樣,機器會關掉,但不會造成更大損壞。等到了店裡,米爾特可以再把電池連上。
他熟練地順着它的假脊樑摸索。電池線應該就在那兒附近。該死,這東西的做工精細得要命,簡直是巧奪天工。就算仔細查看,也找不出電池線在哪兒。一定是惠爾賴特·卡彭特公司的產品。那個牌子很貴,但看起來物有所值。
他放棄了。假貓已經不再動彈。顯然,如果短路是致病原因的話,內部供電系統和動力裝置已經徹底燒壞了。這可虧大了,他悲觀地想。那傢伙顯然沒有去做每年三次的清洗潤滑,不然不會這樣。也許這次能給他好好上一課。
他爬回駕駛座,把輪子打回爬升擋,再次騰空而起,繼續飛往修理店。
不管怎樣,不用再忍受那種折磨神經的喘息了,他可以放鬆一些。滑稽的是,他想,雖然我明知這是一隻假動物的動力裝置和供電系統壞了,但一聽到它的假聲音,我胃裡仍然會打結。我多希望,他痛苦地想,能找到別的工作。要是我能通過智商測驗,就不會被發配來做這種附帶情感折磨的丟臉工作。可是,米爾特·波洛格羅夫和他們的老闆漢尼拔·斯洛特,就從來不會為假動物的假痛苦而操心。所以,也許是我的問題,約翰·伊西多爾對自己說。也許,當你在進化階梯上往後退化——像我一樣,沉淪到墳墓世界的特障人泥沼里——唉,最好別往下想了。把當前的智力與先前的智力作對比,最能讓他感到沮喪。他每天都會損失一點聰明,一點幹勁。他和地球上成千上萬的其他特障人一樣,慢慢地灰飛煙滅,慢慢地變成活着的基皮。
為了轟走寂寞,他打開了車內收音機,調到老友巴斯特的節目。音頻版和電視版內容不一樣,但也是每天溫暖地持續二十三個小時……剩下的一個小時包括停止廣播前的宗教儀式,然後是十分鐘靜默,然後是開始廣播前的宗教儀式。
“——歡迎回到我們的節目,”老友巴斯特說,“讓我們來看看,阿曼達,我們上次採訪你已經是兩天前的事了。開始拍什麼新片了嗎,親愛的?”
“哦,我昨天本來要拍片的,可是他們要我七點開始——”“早上七點?”巴斯特插問。
“對,沒錯,巴斯特,早上七點。”阿曼達·沃納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太有名了,跟巴斯特的聲音一樣被廣泛模仿。阿曼達·沃納和其他幾個美麗優雅、長着標準圓錐乳房、來自一些沒聽說過的國家的女士,還有幾個鄉下來的所謂滑稽演員,構成了巴斯特節目永恆的嘉賓表。像阿曼達·沃納這樣的女人,從沒拍過電影,也從來不演戲。她們只是在巴斯特的永恆節目中過着古怪華麗的生活。伊西多爾有次算過,阿曼達在節目中每周出現多達七個小時。
老友巴斯特從哪兒找出這麼多時間來錄製語音和視頻節目的?伊西多爾琢磨着。阿曼達·沃納又是怎麼找出這麼多時間,每兩天上一次節目,月復一月,年復一年?他們怎麼會有這麼多話說?而且從不重複。至少他覺得沒重複過。他們的評論總是那麼機智,那麼新鮮,不需要排練。阿曼達,長發飄啊飄,眼睛閃啊閃,牙齒亮啊亮。她從不退讓,從不疲倦,與尖酸刻薄的巴斯特鬥嘴時從不落下風。老友巴斯特的節目通過衛星向全球直播,也向各殖民行星轉播。他們甚至試過往比鄰星發射信號,因為人類的殖民隊伍說不定能走那麼遠。要是薩蘭達三號飛船真的飛到了目的地,發現老友巴斯特的節目已經在那兒等着他們了,他們肯定會高興的。
但老友巴斯特有一點讓約翰·伊西多爾很惱火。巴斯特常常會用微妙曲折的方式來嘲諷共鳴箱。一而再,再而三。事實上,他現在就在嘲諷。
“——我可從沒挨過石頭,”巴斯特喋喋不休地對阿曼達·沃納說,“而且,如果我去爬山,我會帶上兩瓶百威啤酒。”攝影棚內的觀眾哄堂大笑,伊西多爾還聽到了零星的掌聲。“我會在山頂播出那條精心製作的新聞,爆料還有十個小時就開始了!”
“還有我,親愛的!”阿曼達叫起來,“帶我一起去吧!要是有人向你扔石頭,我來保護你!”觀眾再次大笑。約翰·伊西多爾心煩意亂,一股無能為力的怒火從他後脖上慢慢爬起來。為什麼老友巴斯特老是取笑默瑟主義?好像沒有別人介意默瑟主義,甚至聯合國也認可它。就連美國和蘇聯警方,都公開宣稱默瑟主義能降低犯罪率,因為公民會對旁人經受的苦難更加感同身受。聯合國秘書長泰特斯·科寧也反覆宣稱,人類需要更多的移情。也許巴斯特是出於嫉妒,伊西多爾猜想。當然,這就可以解釋了,他和威爾伯·默瑟是競爭關係。可是,爭奪什麼呢?
爭奪我們的思想,伊西多爾斷定。他們彼此爭鬥,是為了控制我們的心靈。一邊是共鳴箱,另一邊是巴斯特粗野的笑話和笑聲。我要跟漢尼拔·斯洛特說一下,他決定。問問他是不是這樣。他從來都知道答案。
他在范尼斯寵物醫院的樓頂停好車之後,迅速拎着塑料籠子下樓,來到漢尼拔·斯洛特的辦公室。籠子里的假貓已經一動不動了。他進門的時候,斯洛特先生從一張備件存貨表上抬起頭來。他滿是皺紋的灰白臉上波紋起伏,就像被攪起來的渾水。漢尼拔·斯洛特已經老到不能移民,雖然不是特障人,但也只能慢慢老死在地球上了。這麼些年以來,放射塵已經侵蝕了他,令他膚色灰暗,思想也灰暗。他的形容越來越枯槁,雙腿越來越纖細,步履越來越蹣跚。他透過那副積滿灰塵的眼鏡看世界。出於某些原因,斯洛特從不清洗眼鏡,就像是徹底放棄了。他接納了放射塵,而放射塵也在很久以前就開始工作,慢慢地把他埋葬。塵埃已經弄糊了他的視線,在他生命餘下的幾年裡,還會慢慢打垮他的其他感官,直到他只剩下那個鳥鳴般的聲音。最終,連這個鳥鳴般的聲音也會消失。
“你手裡是什麼?”斯洛特先生問。
“供電系統短路的貓。”伊西多爾把籠子放在老闆滿桌的文件旁邊。“為啥給我看?”斯洛特命令,“拿到車間去給米爾特。”不過,出於條件反射,他還是打開籠子,把假動物取了出來。他也曾是修理工,很優秀的修理工。
伊西多爾說:“我覺得老友巴斯特和默瑟主義在爭奪我們心靈的控制權。”
“要真是那樣,”斯洛特一邊檢查那隻貓,一邊說,“巴斯特佔了上風。”
“他現在佔上風,”伊西多爾說,“但最終還是會輸掉。”
斯洛特抬起頭盯着他。“為什麼?”
“因為威爾伯·默瑟日久常新。他是永生的。到了山頂,他會被打回山下,沉淪到墳墓世界,但最終又會再爬上來。我們也跟着他一起上來。所以,我們也是永生的。”他感覺自己說得好極了。在斯洛特身邊,他本來經常結巴。
斯洛特說:“跟默瑟一樣,巴斯特也是永生的。沒有區別。”“他怎麼會永生?他是人類。”
“我不知道,”斯洛特說,“但就是那樣。當然,他們從沒承認過。”“這就是老友巴斯特一天能製作四十六小時節目的秘訣?”
“正是。”斯洛特說。
“那麼,阿曼達·沃納和節目里其他那些女人?”“她們也都不死。”
“他們都是從別的星系來的超級生命形式?”
“這個我一直沒搞清楚。”斯洛特先生說,一邊仍在檢查那隻貓。他取下覆滿灰塵的眼鏡,用肉眼仔細研究半張的貓嘴。“不像威爾伯·默瑟那麼容易搞清。”他的聲音低到幾乎聽不見。然後,他突然罵出聲來,污言穢語幾乎持續了整整一分鐘。“這隻貓,”他最後說道,“不是假的。我知道這一天遲早會來。它死了。”他低頭瞪着貓屍,又開始罵街。
身材健壯、皮膚粗糙的米爾特·波洛格羅夫出現在辦公室門口,系著一條骯髒的藍色帆布圍裙。“怎麼了?”他問。剛走進辦公室,他就看到了那隻貓,便隨手把它撿了起來。
“這個雞頭——”斯洛特說,“帶回來的。”他以前從未當著伊西多爾的面說過雞頭這個詞。
“要是還活着,”米爾特說,“我們還可以帶它去看真的獸醫。不知值多少錢。誰手上有《西尼目錄》?”
“你……你……你的……的保險,能不能賠……賠……賠償?”伊西多爾問斯洛特先生。他的腿開始顫抖,眼前的房間開始變色,一片暗褐色上面點綴着許多綠色斑點。
“能。”斯洛特終於半吼道,“我難過的是浪費了一條命。我們又失去了一隻活生生的動物。你難道看不出來它是活的嗎,伊西多爾?你沒注意到這裡的區別嗎?”
“我以為,”伊西多爾勉強地說,“這是個做工精緻的假貨,精緻到把我都騙過去了。我是說,它看起來活生生的,這麼像真的——”
“我覺得伊西多爾看不出區別。”米爾特溫和地說道,“對他來說,這些都是活的,連假動物都是活的。他可能還試過把它救回來。”他問伊西多爾:“你都試過什麼?給它的電池充電,還是尋找短路的根源?”
“都……都……都試過。”伊西多爾承認。
“它很可能已經病得太重,怎麼都救不回來了。”米爾特說,“不要怪雞頭了,漢。他有一點說得對,假動物現在做得太像真的了,尤其是那些新型號內置的什麼疾病線路。而且,活的動物也會死,這是養動物要冒的風險之一。我們只是不習慣而已,因為我們只跟假動物打交道。”
“太他媽浪費了。”斯洛特說。
“根據默……默瑟的教導,”伊西多爾指出,“所……所有的生命都會回來。動……動……動物也有完……完……完整的循環。我是說,我們都隨默瑟一起攀登,死去……”
“跟貓主人說這個去。”斯洛特先生說。
伊西多爾不確定老闆是不是認真的。“你是說,必須由我來說?可是視頻電話從來都是你應付的。”他對視頻電話有種莫名的恐懼,覺得跟陌生人講電話幾乎是不可能的事。斯洛特先生當然也知道這一點。
“別逼他。”米爾特說,“我來吧。”他把手伸向電話。“他的號碼是多少?”
“在我口袋裡。”伊西多爾在工作服的眾多口袋中翻找。斯洛特說:“我要雞頭自己來打電話。”
“我不……不……不能打視頻電話,”伊西多爾抗議道,心頭狂跳,“因為我全身是毛,又丑又臟又駝背,牙齒七歪八斜,還是難看的灰色。還有,我害怕電話的放射線。我會死的。”
米爾特微笑着對斯洛特說:“我想,要是我跟他有一樣的感覺,我也不敢打視頻電話。好了,伊西多爾,如果你不給我貓主人的號碼,我就打不了。那樣的話,就只好由你來打了。”他親切地伸出手。
“雞頭來打電話,”斯洛特說,“不打就開除。”他沒看伊西多爾,也沒看米爾特,而是木然地直視前方。
“噢,得了吧。”米爾特抗議道。
伊西多爾說:“我不……不……不喜歡你叫……叫……叫我雞頭。我是說,塵……塵……塵埃對……對……對你的身體也有很大影響。雖然你的腦子沒……沒……沒受影響,跟我……我不一樣。”我被開除
了,他意識到。我打不了這個電話。這時,他突然想起來,貓主人飛奔去上班了,家裡沒人。“我猜……猜我可以打電話給他。”他說,終於把帶號碼的標籤摸了出來。
“看見沒?”斯洛特先生對米爾特說,“他不得不幹的時候,就能行。”
伊西多爾坐到視頻電話前,拿起話筒,開始撥號。
“對,”米爾特說,“但你不應該強迫他。而且他說得對,塵埃對你也有影響。你都快瞎了。再過兩年,你連聽都聽不到了。”
斯洛特說:“你也逃不了,波洛格羅夫。你的皮膚顏色跟狗屎一樣。”
屏幕上出現了一張臉,是個一臉小心的中歐女人,頭上梳着一個緊緊的髮髻。“喂?”她說。
“皮爾森太……太太?”伊西多爾說,恐懼感湧上全身。他倒是沒想到,貓主人還有個妻子,而她當然在家。“我需要跟你說一下,你的姆……姆……姆……姆……姆……”他停住嘴,按摩了一下臉上痙攣的肌肉,“你的貓——”
“哦,對,你帶走了霍勒斯。”皮爾森太太說,“到底是不是肺炎?皮爾森先生覺得像肺炎。”
伊西多爾說:“你的貓死了。”“啊,不!老天!”
“我們會給你換一隻貓。”他說,“我們有保險。”他看了眼斯洛特先生。他好像同意了。“我們公司的老總,漢尼拔·斯洛特,”他慌張地
說,“會親自——”
“不,”斯洛特說,“我們給他們開張支票。按《西尼目錄》的價格。”
“——會親自為您選只貓來替換。”伊西多爾發現自己仍然沒停嘴。他本來忍受不了這個對話,但一開口就收不回來了。他所說的話擁有強大的內在邏輯,沒法半路剎住,只能慢慢停在自己想停的地方。斯洛特先生和米爾特·波洛格羅夫一起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滔滔不絕。“告訴我們你想要什麼樣的貓。顏色、性別、子類,比如,曼克斯貓、波斯貓、阿比西尼亞貓——”
“霍勒斯死了。”皮爾森太太說。
“他患了肺炎,”伊西多爾說,“送來醫院的途中死去了。我們的高級主治醫生,漢尼拔·斯洛特大夫,認為他已經救不回來了。但我們會為您換一隻貓,皮爾森太太,這不是很幸運嗎?對不對?”
皮爾森太太滿眶淚水地說:“可是霍勒斯只有一個。他以前——還是小貓咪的時候——曾經站在那兒,抬起頭盯着我們,似乎在問什麼問題。我們一直沒弄明白是什麼問題。也許現在他知道答案了。”新的眼淚又上來了,“我猜我們終有一天也會知道答案。”
伊西多爾突然福至心靈,“要不,我們給您換一隻完美的電子複製品?我們可以讓惠爾賴特·卡彭特給我們手工製作一隻電子貓,身上的所有細節都跟原來那隻貓一模一樣——”
“啊,太噁心了。”皮爾森太太抗議道,“你在說什麼啊?不要跟我先生說這個。你要是敢提一個字,埃德肯定就會氣瘋。他熱愛霍勒斯,遠超過他以前的任何一隻貓。他從小就一直養貓的。”
米爾特從伊西多爾手裡接過話機,對那女人說:“我們可以按《西尼目錄》的價錢,給您開張支票。或者像伊西多爾先生建議的那樣,幫您挑只新貓。您的貓死了,我們很遺憾。但是,正像伊西多爾先生指出的,那隻貓得了肺炎,而肺炎幾乎總是致命的。”他專業的語調不慍不火。范尼斯寵物醫院這三個人里,米爾特的電話溝通能力最出色。
“我沒法告訴我先生。”皮爾森太太說。
“好的,太太,”米爾特說,微微苦笑了一下,“我們來告訴他。能不能把他公司的電話號碼告訴我?”他伸手去摸筆和便箋紙。斯洛特先生把紙筆遞給了他。
“等等,”皮爾森太太說,好像突然振作起來了,“也許剛才那位先生說得對。也許我應該讓你們製作一個霍勒斯的電子替代品,但不能告訴埃德。能不能做得跟真的一模一樣,讓我丈夫看不出區別?”
米爾特狐疑地說:“如果你想要的話,我們可以製作。但根據我們的經驗,那永遠騙不過原主人,最多只能騙騙偶爾的旁觀者,比如鄰居。你想,一旦你跟假動物親密接觸——”
“埃德跟霍勒斯沒有那麼多親密接觸,雖然他愛霍勒斯。霍勒斯的所有個人需求都由我照料,像沙箱什麼的。我想我願意試試假貓。如果不靈的話,你們再幫我們找只真貓來代替霍勒斯。我只是不想讓我丈夫知道,因為他一旦知道,可能就活不下去了。那正是他不願接近霍勒斯的原因。他害怕。當霍勒斯病倒的時候——按你們說的,是肺炎——埃德驚慌失措,不敢面對。這就是為什麼我們拖了這麼久才打電話給你們。太久了……你打這個電話來之前我就知道。我早知道。”她點點頭,控制住了眼淚,“需要多長時間?”
米爾特算了一下。“我們十天之內可以做好。到時候我們趁你丈夫白天上班的時候給你們送上門去。”他結束了討論,道別之後,掛上電話。“他肯定看得出來。”他對斯洛特先生說,“只需要五秒鐘。但那是她的要求。”
“家裡有真動物可以愛的人,”斯洛特陰沉地說,“都會有精神崩潰那一天。幸虧我們通常不需要應付真動物。你們知道,真正的獸醫院每天都要打這種電話。”他若有所思地看着伊西多爾。“看來你有時候也沒那麼笨,伊西多爾。剛才的電話應付得不錯,雖然最終還是要靠米爾特接手搞定。”
“他幹得不錯。”米爾特說,“老天,那個電話真不容易。”他拾起死去的霍勒斯。“我把這個帶去車間。漢,你打電話給惠爾賴特·卡彭特吧,讓他們的人過來測量和拍照。我不會讓他們把貓帶回他們店裡。我要親自對比原件和複製品。”
“我還是想讓伊西多爾跟他們說,”斯洛特先生決定,“這事兒是他開的頭。他既然能應付皮爾森太太,應該也能對付惠爾賴特·卡彭特。”
米爾特對伊西多爾說:“不要讓他們拿走原件就行了。”他舉起霍勒斯,“他們一定想要原件,因為這樣他們工作起來就會容易很多。你決不能讓步。”
“嗯,”伊西多爾眨眨眼,“好吧。也許我現在就應該打電話給他們,以免屍體腐爛。死屍會腐爛的,對吧?”他得意洋洋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