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見的客人》劇照 圖/受訪者提供
內耗解決不了問題,痛苦也不能讓人變好,把問題說出來,才能改變。
當舞台的燈光亮起時,金靖不再是綜藝里“撩遍所有帥哥”的喜劇人,也不是影視劇中自帶笑點的配角。在懸疑舞台劇《看不見的客人》中,她首次以“古律師”的身份立於話劇舞台——演繹一個背負喪子之痛,在復仇與原諒間撕扯的母親。
這場戲劇之約,緣起於朋友婚宴上的一次大膽自薦。金靖向南周文娛坦言,她完全沒料到新銳戲劇導演丁一滕真的向她發出了邀約。而這部舞台劇改編自2016年的西班牙同名神作:成功企業家艾德里安被控在密室酒店謀殺情人,為脫罪聘請了未嘗敗績的金牌女律師。隨着律師尖銳的質詢,他敘述的漏洞越來越多,案情在交鋒中不斷反轉。
金靖所飾演的,正是這位步步緊逼的女律師。在排練中,她想起關係密切的大姨,痛失孩子後對“闔家歡樂”春聯的暴怒,那種啃噬內心的灼痛成了她理解古律師的鑰匙:比起單純的復仇,或許“能否放下”才是這個故事更深刻的命題。
她帶着喜劇演員的本能闖入劇場,卻意外撞見自己的另一面:恐懼、害怕。當對手演員張維伊的爆發力在聯排中完全壓制她時,她沒有選擇暗自內耗,而是果斷拽住導演和對手坦言“我接不住,幫幫我”。這份在職場上罕見的“反內耗哲學”,恰是她從十幾年焦慮中淬鍊出的智慧:內耗解決不了問題,痛苦也不能讓人變好,把問題說出來,才能改變。
以下是金靖自述:
復仇的古律師,失獨的大姨
我在戲裡看見親人的悲劇
▲《看不見的客人》劇照 圖/受訪者提供
我以前看過黃磊老師的《暗戀桃花源》,那時正好失戀,給我哭得不行。我當時就想什麼時候能自己去演(舞台劇),但我又感覺好像要明星才能跟他們合作,我自己也沒到那個份兒,不好貿然去找人家。
這次能合作,契機是我好朋友的婚禮,她老公是國話的演員,丁導也是國話的導演,當時我就在一桌朋友中準確瞄到了丁導,“丁一滕我很喜歡你,你能找我演舞台劇嗎?”他被我嚇到了,就說,“你好!你好!很棒!很棒!有機會合作。”我心想完了,又嘮這套嗑,肯定沒戲了。
沒想到有一天他真的給我發來信息,說,“我這兒有一個戲,你要不要來?”我說。“來。”就是這個《看不見的客人》。
我跟很多導演的合作,並不是被角色吸引的,我不是一個很能看得懂劇本,找得到(出彩)角色的人。之前參演《我在他鄉挺好的》《雲之羽》,都是因為我非常喜歡導演本人,信任他們,他們給我安排了角色,我就去演,僅此而已。包括這次演《看不見的客人》,接下它時我也沒有愛上它,但排着排着才突然感覺到,哎,我怎麼那麼幸運,遇到了一個現在的我,應該去嘗試的角色。
▲《雲之羽》劇照
▲《我在他鄉挺好的》劇照
我的一位很親密的家人有過類似經歷。她是我大姨,孩子也是在二十八九歲意外離開她了,她一直沒辦法接受這個事情。有一年過年,居委會給每家每戶送春聯,祝闔家歡樂。大姨就跟那個人發了很大的火,說,“我們這樣的家庭你送歡樂給我們?”事後大姨跟我說,“其實跟人家沒關係,可是我抑制不住那個怒火。”
在演古律師的時候,我就一直跟丁導在討論,這個戲最終的意義是什麼。我們一開始,包括電影原版,想要講的是復仇、是殺人償命。但在反覆排練中,我們開始追尋另一個答案,“能不能原諒?能不能放下?”有時候覺得能,有時候又覺得不能,這個過程真的很像我大姨的心路歷程。我帶着古律師的故事,帶着大姨的故事,帶着很多人的故事,在這個舞台劇中尋找答案。
在排練的過程中,我經歷了三次很重要的成長節點。第一次是第一天來這兒。丁導是一個經常和明星合作的導演,他很清楚明星來這兒時間有限,所以盡量給一個東西,要明星照着做就行了。
我來的第一天,他讓我看了一遍已經有的版本,然後溫柔地說,“那靖兒要不要走一下呀?”我也在職場混了這麼多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邀約其實是某種測試,他不是讓我走走而已。我拼盡全力地演,演完之後一下子跟大家的關係就近了,他們知道你是可以努力工作的人。
▲《看不見的客人》劇照 圖/受訪者提供
第二個節點是遇到台詞老師韓晶茹。我們在排練之餘聊很多天,她告訴過我她經常給明星去做助演、準備功課,但是那個功課最後就會變成別人的(成果)。
然後中間我去錄其他節目離開了幾天,回來聽說有一場戲,韓老師替我排練時有一個不一樣的點,非常震撼。
那一刻我心底的嫉妒和羨慕升起來了,還有一種不安。因為這個東西不是在我排練的時候出來的,我現在直接拿別人的成果,合適嗎?又恨又嫉妒,又覺得自己不行,又覺得自己憑什麼不行,各種情緒交織,我快要瘋了。我找到導演說,“我好難過。”我不想也成為傷害韓老師的人。他們一起勸我放下,要相信自己。
第三次就是最近,我話劇經驗少,但跟我演對手戲的張維伊老師有另一套模式,我還自不量力地以為我們搭到一塊了。
前幾天大聯排,儘管有思想準備,我還是被擊潰了,張老師幾次有爆發力的戲,我都沒接住,他是那麼強、那麼耀眼,我感覺自己在舞台上被他吃掉了。
我是特別直接的人,我在職場中不會去暗自內耗。第二天開工,我就拽着丁導和張老師說,“你昨天的表現讓我感覺自己徹底輸了,我在台上被你比下去了,你能幫幫我嗎?”張老師也很直接,“我是不會有這種心思,要在舞台上碾壓你、不管你,讓你‘死’得很難看,我們戲劇人絕對不會這樣的。”昨天的聯排,(他有意遷就我)我們就搭上了,沒被他吃掉,很開心。
你看,我有嫉妒,我有貪生怕死,我有得失之心,我還狂妄到想要跟張老師一較高下,這就是我的各種情緒,我全盤接受。也會告訴大家,讓對手演員、讓導演知道。
這是我在長達十幾年內耗之路中,找到的最終解法——有問題要說出來,大家才能一起分擔。
▲生活照 圖/受訪者提供
當然,我肯定會有深夜獨自emo的時候,我就去做瑜伽、運動、冥想,我不會把保持快樂當作一種責任。
我之前也有過一種迷思,痛苦讓我變好。但現在我覺得不是。我們吃五穀雜糧,有七情六慾,這都是正常的。當你完全接納,才能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原來我真正害怕的不是張維伊老師,而是擔心拉胯在這個舞台上,“大家都那麼好,我一個人是最不好的。”我不想演完舞台劇,最後得到的是這樣的評價。因此,我開始挑剔自己,不信任自己。理解了這些深層次的東西,才能真正釋放。
這次參演舞台劇,學到的東西太多了。在這一領域,我就像剛剛買回來的真空包裝的吸水海綿,是最干最癟的。現在給我扔到這個充滿養分的池子里,每天都在吸,吸,吸。
我現在錄綜藝比較多,綜藝和舞台劇都有即興發揮的部分,但綜藝是沒有大劇本規定的,非常寬泛,所以我錄綜藝的時候就一直多給。如果節目需要100%,我會給1000%,包括一些梗我會反覆使用好幾次,我知道後期一定會留下最精彩的那一次。但舞台劇是你只有這10句話,你要在這10句話裡面給到不同的反應,它是劃好區域的。
混得沒你好,也不會有心結
真朋友永遠鼓勵你
我跟好朋友劉勝瑛的友情持續多年不變。我們倆最神奇的地方在於,很多人生大事的節點是同步的。比如我結婚領證,兩個月之後她也領證了;我懷孕,三個月之後她也懷孕了。我們又是大學同學,年紀也一樣,她的伴侶慢慢地也成了我的好朋友,她也一直陪伴我成長。
而且我發現,你和好朋友之間,她的伴侶一定會很像你,你的伴侶也會很像她,因為她就是喜歡你這個類型的人,你也是喜歡她這個類型的人,這種緣分是非常奇妙的。
當然也有很多人會說你們是一起長大的,一起從一個節目出來的,可是現在好像就感覺差得很多,差得很遠,會不會影響你們的友誼?
這個問題我也曾經擔心過,因為我是一個很容易嫉妒別人,要強,很壞的人,我覺得我有這一面。但她會跟我說,“你不會的,我相信如果你是我,你會跟我愛你一樣愛我。”她常常是我在懷疑自己,把自己貶得一無是處時,給到我最後安定的人。
我人生惶恐、害怕的時候,我都會問她:“我是不是完蛋了?我是不是沒戲了?我是不是一無所有了?”她永遠告訴我說,“不會的,你的命運不是這麼寫的,你的幸運寫的非常光明、璀璨,你想做的事情都能做到。”她永遠是給我力量的人,讓我覺得生命當中有她好幸運。
最近,我也幸運地當媽媽了,我身邊朋友會問我,當媽媽是什麼感受?其實我在生孩子之前就已經跟我的家人,包括丈夫,商量好一件事,就是我不做任何母職的工作。所以一旦脫離了那個部分,我的生活跟之前其實沒有很大的差別。
▲生活照 圖/受訪者提供
另外,我對孩子的愛非常理智,不會覺得離開孩子我就受不了,目前還沒有這種狀況。反而是在看到我的爸爸媽媽、我的丈夫、公公婆婆對待孩子時,我非常震撼,人類之間怎麼可以有這麼簡單、純粹、毫無期待的愛!
孩子以後長大了,對他有期待了,那個愛就要變得複雜了。比如我們會跟他說,你媽媽是明星,每天這麼會逗別人笑,你這個小孩怎麼那麼內向?上學之後又會說,媽媽爸爸辛苦工作,送你上這麼好的學校,你怎麼就考這幾分?長大以後還會說,媽媽是明星,爸爸是動漫導演,你怎麼就干這個工作?這些都是很複雜的愛。我對自己和家人的要求,是儘可能地把這份純潔的、無期待的、乾淨的愛延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