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年初,演員徐嬌在微博上曝光了一次室內抽煙行為。視頻里,她和吸煙者在一家餐廳對峙,她報了警,而對方把煙頭掐滅在她的碗中。
這不是她第一次發聲。在娛樂圈大多明星的社交平台都只剩轉發和廣告時,她還保持着「互聯網活人」的狀態。她染過鄭靈華同款的粉頭髮,回應過泳衣照,也在迪奧抄襲馬面裙風波後穿漢服走紅毯。電影《乘風破浪》的主題歌以丈夫的口吻寫給妻子:「你在每天晚上/不能睡得比我早/你在每天早上/不許起得比我晚」,她轉發表示抵制。她也嗆瘋馬秀、偷拍,還有於正說92斤的女主角太胖。過程中她引起了一些爭議,比如不應該針對甚至曝光普通人,有些言語因為帶有明顯的尖刺,對人造成了傷害。
很多人印象里,徐嬌的形象還停留在她9歲拍攝的《長江七號》周小狄一角。事實上,那是17 年前上映的電影,而出生於1997年的徐嬌,今年就要28歲了。《長江七號》是她的起點也是巔峰,在後來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消失」了,在世界的另一邊,她花了大量的時間學習、自處,直到兩年前畢業。當下可能是一個相對尷尬的時間,少女長出了自己的羽翼,卻尚未豐盈,她也有迷茫和徘徊,需要積攢更多的底氣。
不久前,我和徐嬌打了一通漫長的電話,跟她聊禁煙、聊過往的那些風波,也聊《長江七號》和之後的十幾年。她和社交媒體上表現得一樣,真誠坦率,語速平穩、表達清晰,錄音轉寫幾乎不需修改,顯然,她在說出每句話前都思考過。
在徐嬌看來,表演是命運推着她走向的一條路。但如果拋開「公眾人物」這個標籤,她和很多同齡女孩沒什麼不同,都在經歷對生活的重新發現,也經歷成長的困惑。「我跟你是一樣大的年紀,你喜歡什麼,我就喜歡什麼。」她這麼說。她有衝勁兒,也會犯錯,並在這個過程中,一點點成為自己,和很多與她一樣年輕的人一樣。
以下,根據徐嬌的講述整理而成:
文|李雨凝
編輯|槐楊
圖|受訪者提供
「我在為我理想的世界投票」
那一天事情發生時,我和媽媽兩個人在一家環境還挺好的餐廳,剛坐下來準備點菜,旁邊就有這麼一位男士在抽煙。最開始,我讓服務員去幫忙勸阻,但對方說要「把這支抽完」。看他不理睬,我就自己過去了,直接告訴他餐廳是公共場所,你不要在這裡抽煙,然後就發生了我發的視頻里那個場景——對方先是說餐廳里沒有禁煙標誌,之後阻止我錄像取證,還把煙頭摁滅在了我的碗里。確實挺嚇人的。
我一直痛恨二手煙。在之前工作中,因為長時間在密閉空間里吸二手煙,我經歷過不下兩次的呼吸道不適,去看醫生,診斷結果就是急性鼻炎、咽炎或者支氣管炎。我有慢性肺炎,所以對我來說,二手煙真的不僅僅是味道難聞,我能切身感受到它對健康的傷害,甚至侵犯到了我的人身權利。
過去,我其實也多是口頭制止。我真正佩服的是那些一直「死磕」的人。這次確實因為對方行為過於惡劣,我想任何人在碰到這種情況時都會想要取證、曝光。當然,在行動之前,我首先評估了「敵我戰鬥力」,比如我還有媽媽在身邊,不是獨自一人,店員們也都很保護我,所以我相對還是安全的。我拍了視頻,也在社交媒體發出來了。
除此之外,我倒覺得還沒上升到網暴的程度,對我自己各個方面的影響也沒有那麼大。對於那些不同的聲音,其實他們也說不出什麼有道理的話,不過只是一些發泄罷了,我會有一種憐憫對方的感覺,甚至有點悲涼和惋惜,就覺得可能有些人經歷了什麼不好的事情,乃至於要發泄到這個程度。對我來說,就要去遵循幸福者退讓原則,你光腳不怕穿鞋的,那OK,我離你遠點,我跟你爭沒有好處,又何必浪費這個時間呢。
年紀再小一點的時候,可能我被罵還會覺得委屈,當時我大概是19還是20歲的年紀,去參加節目,有人不喜歡我的妝容,我就沒控制好情緒,還哭,有的觀眾就會說我好矯情,但我當時就對我自己的審美很有自信啊。這也是我第一次受到「審判」。你想,我成長一路都是被誇着的,長輩、老師,還有劇組前輩沒有不誇我的,我幾乎就是泡在蜜罐里長大的小孩,遇到挫折當然就會有小情緒。現在過去那個年紀,我會想,為什麼一定要去看那些不好的呢?我也會更多關注到那些與我能共鳴的人。包括這次,我也收到了很多正面反饋。
二手煙問題一直以來都是房間里的大象。很多人對此都深惡痛絕,但又無可奈何。誇張一點,這就是一種被默許的霸凌。一般都是抽煙者相對擁有權力,他們不會把二手煙當回事,也不會注意到其他人的感受,如果碰到的吸煙者很蠻橫,保護好自己才是第一位。
我一直關注一位叫「公共場所禁煙保安」的博主,她(對方社交平台性別顯示)很認真也很系統地整理了一系列相關的法律條文和投訴途徑,還經常分享各種爭取的過程。她做的真的是一件非常需要毅力的事,甚至有點像精衛填海。相比之下,我遠沒有她做得那麼多、那麼細,但卻獲得了這麼多的支持。正因如此,我不是才更應該去做嗎?
總是要有人開始,勸阻二手煙一定會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哪怕不是直接對抗,也可以委婉、巧妙一些,但不能什麼都不說,還是要大膽開口,把自己的需求說出來。
這件事對我來說,更像是我想要一個更好的生活與工作的環境,我是在為我理想的世界投票。可能我的社會責任感讓我沒有辦法做到高高掛起、事不關己,很多時候我沒有辦法保持沉默。我最近看的《雄獅少年》里有這麼一句台詞,「人活着就是為了爭一口氣」,我覺得這口氣對我來說也很重要,讓我委曲求全是不可能的。
我的經紀人之前也說,可能會有甲方覺得我是一個有爭議的演員而不考慮我,那我也只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了。劉玉玲之前不是也說過,每個人都要有一筆「去你的基金」嗎?當然,這個money不是什麼具象的金錢,而是有考量之後的骨氣和底氣。哪怕沒拿到這份工作,我也可以過得下去,任何和我道不同的人,我跟你say goodbye就好了,這份底氣就是我與自由之間的連接。
徐嬌
「還能再幸運嗎?我已經很惶恐了」
我一直都覺得自己擁有得太多。比方我上大學要拍學生作品,有同學手上有不錯的原創劇本,但沒有錢去拍。我也看過那個劇本,就直接拿出了15000美金,說我來幫你出品。當我自己要拍的時候,做製片人的同學來問我預算多少,我才發現,哦,我根本沒考慮過這個問題,這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我已經是比較有優勢的那一批人了,所以更不怕失去什麼。
你問我是不是幸運的人,那我還能再幸運嗎?我覺得我都已經很惶恐了。直到現在,還會有人喊我周小狄。他是我扮演的一個角色,《長江七號》的主人公,也是我闖入公眾視野的開始。
跟現在完全不一樣,我小時候是一個特別「e」的小孩。大概從5歲多的時候開始,我就會去寧波市電視台旗下的「七色花少兒藝術團」上周末興趣班。
我參加的是一個少兒主持興趣班,正常來說,這個班招收的都是7歲或者更大的孩子,我那時是全班最小的,可能是語言這塊兒發育比較早,我甚至能在公交車上給大家表演節目。我好像天生對表達不害怕,這對我來說完全不是會覺得羞恥的事,看到大人們很開心,聽到他們表揚我,我就很高興。我也喜歡講故事,我媽那時給我買童話的磁帶,我聽個一兩遍,基本就能把故事從頭到尾複述出來,在幼兒園,老師還會專門讓我給大家講故事,好像這就變成了我的欄目。這些被我姨媽看到了,她開的旅館正好在電視台隔壁,我平時沒事也在那裡玩,她就去給我報了名。
因為是電視台的藝術團,平時我們就有彙報演出或者上節目這類的登台機會。大概是我上小學3年級的時候,一天興趣班上課上到一半,我媽也完全不在場,突然來了一些人,說要看看我們這群孩子。那其實就是《長江七號》的劇組。過了一段時間,我媽收到消息,說可以來參加一個海選,現場在一家酒店的會議廳,我感覺那天可能有幾百個小孩來試鏡,等到我見周導的時候已經特別晚了,我都要睡過去了。我家裡人不關注娛樂圈,我也沒看過他的電影,讓我表演才藝,我就報菜名,說到一半還忘了。他們又讓我去演了幾個他們設置的戲裡的片段,有一幕是爸爸去世要哭,我也就照做,這就是海選的全過程。
當時劇組可能在全國試了不下一萬個孩子,別說我,我家裡人都根本沒想過會有什麼結果。結束後的兩個月都沒有收到任何消息,但很突然地,在我們沒覺得是個機會的時候,我又被喊去組裡,說要試服裝。一開始,我試的都是女孩子的衣服,突然某一天讓我剪頭髮。全程,我好像都是在狀況外,就這樣最後成為了周小狄。
徐嬌飾演的周小狄 圖源電影《長江七號》
對當時的我來說,沒有人生轉折這個概念。成為周小狄最大的變化就是不用去上學了,劇組會請家教,我也不怯場,能每天都做自己喜歡的事,我就有成就感。那時除了拍夜戲很困、拍哭戲很難,拍電影對我來說特別開心。劇組的大家也都對我非常好,有一個化妝師姐姐還會經常做各種各樣好吃的哄我玩。如果說鬱悶的時刻,可能就是殺青後幾個月以後,我們又補拍了一次,那時候我頭髮好不容易長長了一些,又剪短了。
到電影上映,我家已經從寧波搬到了杭州,我也轉了校,和新同學都認識得差不多了。上映的時候,我爸媽還去包場,請全班的同學和老師去看。所以,對於電影觀眾來說,周小狄可能是橫空出世的,但在我這裡,有一個海選、試鏡再到拍攝這樣耗時兩三年的循序漸進的過程,所以我也沒有什麼不適應的,也沒覺得自己突然就掉到另外一個世界去了。走在路上,有人認出來就認出來,我也沒什麼特別的想法。
《長江七號》之後,我就簽了經紀公司,一簽還簽了那麼多年。可能我沒什麼具體的概念,公司也佛系,我們正好一拍即合,有工作就去拍。後面我拍了《星空》《大明猩》,還接觸了《旋風少女》。那陣子我在美國做交換生,查出來肺炎,回國檢查就被確診成了胸腺瘤,幸好是良性的,就是要趕緊做手術,也因此錯過了《旋風少女》的機會。當時家裡和經紀人都很擔心,但我其實沒太當回事,早生病總比晚生病好,治好了就行了。
那時,我做一名演員,其實有些被動,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只能在找過來的劇本里挑選拍還是不拍,這個選擇的範圍是有限的。因為還非常年輕,我也不可能去演特別複雜的角色,年齡和閱歷都不太夠。可以說,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那麼清晰地知道自己擅長什麼,我一直在摸索徐嬌到底適合演什麼樣的角色。
我曾經在《深夜食堂》演過一個女孩,她的人設是單薄的,類似「以懵懂單純的姿態出現在人間的歌唱精靈」,繼而生了重病,掛掉。有一幕戲是食堂老闆發現了我,他拍拍我的肩,我要「很懵懂地」從半夢半醒中睜開眼,再「很青澀地」對他微笑。這裡面我是不太舒服的,怎麼演都演不出來那種感覺。導演跟我說你不用努力,你就放鬆、自然地去笑,觀眾就能感覺到這些。但我真的get不到,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了,我演不來「傻白甜」的角色,或者說只有一個底色是單純的角色,我駕馭不來,也因此,我拒絕了一些本子。
這條路上有過一些跌宕。十幾歲時,我參加綜藝《我們來了》。當時,我要和設計師一起完成走秀,但我們在妝容上意見不合。發生爭執的這段播出了,網上就出現了很多說我的聲音。我也一度想,要不直接退出這個節目,以後不要演戲了。我媽問我,你不演戲,要去幹嘛呢?我想了想,確實沒什麼別的好乾的。
我自小出道,但一直沒有什麼具體一定要去達成的目標。在表演這條路上,總的來說,其實還是命運在推着我走。《長江七號》國民度太高了,上來就是一個巔峰,到後面,確實可以說我沉寂或者蟄伏了挺多年。中間是有一些作品,在前期看到劇本或者陣容的時候,我都很有信心,但後來不知道為什麼就整個垮掉了,不拍了,或者拍了但至今未播。這也不是我能決定的。
就像我媽媽講的,小時候面試《長江七號》,她鼓勵我「頭髮可以再長,機會等一天就沒有了」,這是要我學會自己爭取。後來有一年,我拿到百花獎最佳新人提名,綵排的時候,投票結果是我票數最高,所以我覺得自己拿定了,但最後沒有拿到。我落差感非常大,但她也說,這些事情是很正常的,社會就是這樣,你要學着長大。現在,我媽媽對我最大的期望是「開心就好」,不是僅僅在嘴上說說,她心裡也是這麼想的。
徐嬌和媽媽
「我是nobody,但我還是myself」
我其實是一個很少回頭看的人,向前看才會比較自由。畢竟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風水總是輪流轉的,總想着以前多好多好,但人不可能永遠都在那個高度,都違反自然規律了。
而且,人生一定說只看高度嗎?我覺得不是的,還要去看深度、廣度,人生的坐標系是多維度的,這些組合起來才是一個立方體,而不是一個點或者一條線,那就太單薄了。作為一個立體的人,我在其他方面也都過得很好、發展得很好,我這個立方體占的體積其實還挺大的。(笑)
好像從小,我就沒有真的在乎過別人如何想我。這可能跟我生活中的變動有關,拍完《長江七號》不久,我爸媽就分開了,我和媽媽搬到了杭州生活。那時,我要和以前的朋友告別,本來跟他們都玩得很好,但不得不分開,到後面轉到了新學校,有人不熟悉我,可能覺得我身份扎眼,剛拍完戲的時候,我頭髮還短,戴了假髮,被討厭的男生摘掉了,我就跟他互毆。
到了初中,還有人在貼吧上喊我放學別走,但我不是那種願意受人欺負的人,我當時就覺得,好啊,你真敢打我算你有種。直到高二我出國的時候,學校里還有人傳,說徐嬌是在這裡讀不下去了才要出去,甚至有人偽造了教導主任簽字的文件,發在了貼吧上,造謠我被開除了。
如果真要找個詞去形容我經歷了那種種之後的狀態,可能就是早慧,我有一顆大心臟。
高二,我參加了一個留學項目,被隨機分配到了美國伊利諾伊州芝加哥附近一所教會學校,每天第一節課都是聖經課,好不容易去參加夏令營了,我和同學還是要每天花四五個小時的時間讀聖經。甚至化學考試都會有選擇題問你,以下哪一種金屬元素是聖經中沒有被提及過的,還有些反進化論的說法,我整個人就很受衝擊。因為整體環境比較封閉,其他同學對中國的印象也還停留在上世紀七八十年代,我要做PPT去給他們展示國內現在的繁榮景象。出國前我會有很多的憧憬,但真到了,跟我想象中的美式校園生活完全不一樣。
不過我沒空去想那麼多的東西,我在哪裡,我是誰。那時,我的寄宿家庭有一座大農場,養馬養雞,也有很多貓狗之類的小動物。我小時候在浙江也見過雪,但伊利諾伊州每年能有5個月都在下雪,雪大的時候能有一人厚,樹上都結冰了,我就在那種天氣里,去撿掉在地上、已經凍成冰的蘋果去喂馬。那都是非常有意思的時刻。
但後來,學校生活還是讓我覺得自己在另一個緯度,我接受不了那麼多的宗教內容,後面又轉學了一次。
到了申請大學的時候,我最早報的是表演專業,也沒有太多認知,就看看排名,嗯這是Top1、2、3,那就去申請這幾所。但最後沒有學校錄取我。我在美國是一個「nobody」,沒人認識我,其次他們的表演專業,是舞台劇,是莎士比亞,我完全沒有接觸過這些東西,也不是我的母語,我沒有任何的優勢。
收到拒信時,我還是有一些落差,覺得怎麼會這樣。之後,我又去申請導演的項目。我就想非科班的演員也有很優秀的,但導演專業好像更加系統,也有更多的工業化、標準化的東西,這次,我申請上了美國藝術中心設計學院。因為是藝術學院,有一個對公共人物開放的請假制度,這允許我學期與學期之間最多有一年的假期。所以除了第一年我沒有回國,之後每年我都只讀一個學期,三個半月,剩下時間我都在國內。
這就導致我讀書讀得很慢,上學就要上很久。一開始,我還有蠻多玩得很好的朋友,大家會一起開party,但別人上三學期我上一學期,慢慢地,大家都離我遠去了。每次我回去上學,都是一批新的同學,從98年的,到00年的,再到03年的,我發現跟我玩的人越來越小,甚至都有點代溝了。但沒關係,我也可以自己玩,我在家打遊戲,一個人去健身房,越來越「i」。
從16歲出國,直到前年,我才正式大學畢業,算是有將近10年的跨度。分給讀書的這些時間和精力讓我減少對事業的迫切追求,比如要多熱切地去變成一線二線,我沒有這樣想過。我也聽過「娛樂圈是口大染缸」的說法,但我真的沒有和這個圈子太近。雖然在國外呆了這麼多年,我也沒覺得自己真正融入他們,畢竟成長環境不一樣,從小接觸的文化產品不一樣,和美國人之間可以聊的很少,一直都還是有一堵牆在。直到現在,平時和我玩得好的一批人幾乎都是以前在國內上學時的同學,和他們在一起,是我真正自在的時刻。
我想的就是腳踏實地做好我能做的事,把書讀好,然後一切交給時間。我喜歡讀書的一個原因是只要你努力了,讀書是一定會給你正向反饋的,拿一個A,得到老師的表揚,這都會讓我成就感爆棚。演戲不是的,演戲不光靠你自己的努力。當然,遇到了好角色我一定會加倍努力去演,但這個角色適合不適合你、製作和宣發好不好、賣不賣座、會不會有下一波人繼續來找你,這些都是不一定的。
這並不阻止我覺得我是個幸運的人。在異國讀書的這些時間讓我學會了自處,也讓我明白,我是nobody,但我還是myself。我還有工作,我還是擁有了很多,還能追求什麼呢?我甚至不只有工作,我在生活上也是一個達人,我過得很開心,好像真的找不到比這更好的狀態了。
徐嬌的畢業照
我們如此成長
前一段時間,我拍了一部戲叫《掌心》,飾演的角色叫伍顯兒,是中書舍人,一個行走在朝堂、也懷揣野心的女官。這個角色找到我很順利,後來我進組了,編劇老師說,為這個角色選人的時候,第一個就想到了我。她沒有和我細說選擇我的原因,但我也大概能猜到,是因為我比較「剛」。
我確實一直是個很有主見的人,好像很少有我會被裹挾的情況。可能很多演員一輩子都在等一個最適合自己的角色,也有人一輩子可能都等不到,我找了很久,在伍顯兒身上,我好像開始抓到了一個方向。
包括最近這次禁煙,大家會覺得我「敢說」。其實我不會提前預設事情,都是發生之後,才會有臨場反應。真的是因為大家對我的喜愛,才把金貼在了我臉上。比如之前大家提到的粉發,其實是我原本就想染粉色很久了,然後剛好發生了那件事情,大家就把我捧起來了,對我來說特別受之有愧。這可能是在我看來公眾人物會被放大優點的一個例子,在大家一段時間喜歡我的時候,我稍微做點什麼,大家就會自動幫我圓到另一件事上。這個我是不能認的。
最開始,我也並沒有太意識到有那麼多針對女性的不公。在《長江七號》中反串男孩當然是一個標籤,但那就是一份三個月的工作。小時候拍戲,我對性別差異沒太大感受,大概是我高中拍戲的時候,一次在劇組,我有點累,旁邊有一個蘋果箱,附近也有其他的工作人員在坐,我就也理所應當跟着一起坐。我剛坐下來,就有男的不讓我坐,說女人陰氣重,坐上去晦氣。我當時很震驚,一瞬間好像比在座的幾位都低了一頭。
真正開始對這些事有思考,可能要到將近大學那段時間。那是2015年、2016年左右,我在中文互聯網上也看到一些聲音。對電影《乘風破浪》的發聲,也是我記憶中比較早的一件關注到的事,女性的自我意識也好,或者說對於男性權威的一種反抗也好,那時我就發現,原來我們說的這些事,其實很多人都在經歷。
我的女性親人們,包括外婆、表姐,她們為我提供了很多種優秀的女性樣本,也是在引領我成長。我的媽媽也經常給我觸動。她當然不是一個百分百完美的媽媽,尤其是新老觀念一碰撞,比如說什麼「要給男人面子」,我和她之間多少會經歷一些摩擦。但她一直都在學習。她會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很充實,雖然已經退休了,但她還會去上攝影課,每天早上5點爬起來去西湖邊拍照,還滿世界旅行,她去的國家比我都多。她也會5G衝浪,還看很多的美劇。這是她做的去跳出時代局限的嘗試。
後來等我讀大學的時候,學校有一門選修課,會花一學期的時間來完成一個關於女性獲得投票權100周年紀念的短片,我意識到,這是一個值得人們在一起慶祝的事情。同時,我們也看到了無數女性用犧牲才爭取到這種勝利,這個過程很艱難,但本來不應該是這樣的,這本來就是最基本的權利。
我一直很清楚知道我的位置應該在哪裡。我很少會有意識要把自己當成個「人物」,這跟我的成長還有受教育經歷可能都關係沒有那麼大,我只是在做自己。我也不覺得我自己在生活上跟大家有什麼距離,包括我之前喜歡二次元,也會有人說為什麼徐嬌會玩二次元。但我想說這都是很正常的,想想看,在名人這個殼子之下,我作為一個人,跟你作為一個人,沒有過多的差別,都有自己的興趣愛好,喜歡的東西也可能是一樣的。
和很多年輕人一樣,我也在學習如何和社會打交道,也會被各種各樣的議題撬動。前段時間,我還看到關於「服美役」的討論很激烈,我也會想那我喜歡做美甲是不是在服美役?和所有這一代的女生一樣,我們在經歷的是一個左右腦相互搏擊的艱難時刻,搏到最後,我覺得我們也都不需要刻意去改變什麼,如果喜歡,那繼續做也沒關係。
另一邊,作為演員,我明顯能感覺到,不管是女性創作者,比如春節檔有個女導演闖進去了,還拿到了最高票房;還是女性題材、女性視角,這兩年突然就多了好多。最近,我很喜歡的一部電影就是《好東西》,女性結成同盟,一起塑造血肉,一起去建立新的遊戲規則,這是和以前傳統的內容創作完全兩碼事的另一種可能,也特別讓我受到鼓舞。
徐嬌在《掌心》中飾演武顯兒
現在,看到涉及雌競、女性扯頭花的劇本,我一概都是不接的。當然,現在市面上這種類型的劇本還是很多,也有不少會找到我,但我都直接拒絕。碰到那種大體上沒問題、細節上需要斟酌的,我就直接跟導演提,說這一點我們女性觀眾不會喜歡,最好能改一下。
發聲一定會面對不同的聲音,特別是在當下,公共人物會有點人人自危的感覺。心有餘而力不足、追求自保,這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在時代的大背景下,人們肯定還是都傾向於遵守一些約定,只是沉默從來都不是我的選擇,我還是要盡量做些自我表達。當然,我也只是對自己的要求,不能要求所有人都要怎樣,你沒有辦法要求別人。
幸運的是,至今為止,我提給劇組的建議都被採納了。我有一次和一位導演初次合作,費了很大力氣去爭取,真的是拖到開拍前一刻才同意按照我的意見去修改。後來有機會第二次合作,我提出來問題的時候,對方告訴我,哦,那個地方,已經改了。還有蘋果箱,十年前我還坐不得,但近幾年合作的劇組裡,已經沒有這種現象了。
在現在,越來越多的女性聲音被聽見。也因此,我相信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起到帶頭作用。甚至可能的話,我會希望我不是那個特別突出的存在,弄得我好像很「那個」,對吧?我更希望我不是特別的那個,所有人都是這樣的。
你問現在會不會有一種人在作品前的感覺,我不這麼覺得。我是敢說,但我作為演員也是有作品的。一路走來,沒有人捧我,別的公司會有自製劇、平台劇,我們公司沒有做這些,來自公司的幫助很有限。現在的每一部作品都是我和經紀人去爭取的,我問心無愧,絕不妄自菲薄。
有一首歌叫《順其自然(Que Sera Sera)》,裡面有一句歌詞是「Whatever will be, will be」——順其自然,未來不可知,這大概就是我現在人生的座右銘。《掌心》去年6月份殺青,之後快一年的時間裡,我都沒有再演戲。我一直處在休假的狀態,跑了很多地方,比如清邁、濟州島。最近一次,我去了馬來西亞的亞庇,之後還要去沖繩。我也會想象退休生活,現在我特別喜歡種花,又養貓,那以後一定要弄個有花園的房子,這樣有花有貓的生活就很好。我也是越來越不焦慮的,有更好的機會是錦上添花,沒有,我就過好自己的生活。盡人事聽天命。
我不焦慮,我覺得表演是一件水到渠成的事,很多演員可能一輩子都要等一個最適合自己的角色,也有人可能一輩子都等不到。伍顯兒在當下很適合我,但總演這一類也沒意思,以後我能去演更多各式各樣的角色,甚至去做到像蒂爾達·斯溫頓一樣的劇拋式表演肯定是最好的,我覺得那樣才有意思。我也願意讓人們隨意評價我,最後徐嬌應該是一個大寫的「人」,而不是某個飄渺的標籤或者概念。
時代總是在變化的,我們也一定是在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