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再婚後,將我丟給奶奶,我長大有出息後,我媽卻為了繼父求我

"這是你媽媽?"同事小張一臉驚訝,他剛才接了個電話遞給我,"說是你媽媽病了,急着找你。"

我放下手中的圖紙,心裡五味雜陳。

十五年了,她終於想起自己還有個兒子。

1985年,我剛滿七歲那年,農曆新年過後不久,媽媽領着我去了縣城,說要給我買新書包。

那天陽光很好,路上她一直牽着我的手,眼神卻總往遠處飄。

到了一家茶館門口,她突然蹲下身,替我整理衣領:"小建,你在這裡等媽媽一會兒,媽媽去給你買好吃的。"

我至今記得那天她穿着一件深藍色的尼子大衣,是爸爸去世前給她買的,大衣領口處還別著一枚紅色的胸針,那是她最愛的飾品。

她轉身走進茶館,我站在門口,數着路過的"飛鴿"自行車打發時間。

一輛,兩輛,三輛……數到第十七輛時,我覺得腿有些麻了,可媽媽還沒出來。

向來守時的她,從未讓我等過這麼久。

天色漸暗,街上的人群漸漸稀少,縣城的路燈一盞接一盞亮起來。

我揉了揉發酸的眼睛,依舊不死心地盯着茶館的門,心想媽媽也許遇到了熟人,一會兒就會出來了。

直到夜幕完全降臨,我才被一位好心的老奶奶帶去了派出所。

那天晚上,是奶奶頂着寒風騎了十里自行車來接我,她的頭髮上沾滿了露水,臉上帶着焦急和憤怒。

她那雙粗糙的手緊緊握着我的手,一句話也沒說,只聽見她時不時抽噎的聲音,還有自行車輪子碾過砂石路的"咯吱"聲。

回到家,奶奶點亮了煤油燈,那昏黃的燈光照在她的臉上,顯得更加蒼老。

她默默地燒水給我洗腳,然後用一條舊毛巾細細地擦乾。

"奶奶,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我小聲問道,聲音裡帶着七歲孩子特有的天真和困惑。

奶奶的手頓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嘆了口氣:"傻孩子,你媽媽可能...可能有急事。"

第二天,鄰居王大娘在井邊洗衣服時,我聽見她對別人說:"林秀梅昨天跟縣運輸站的張德才跑了,聽說是去了廣州。"

"可憐了老林家的孩子,爹死了,娘又跑了。"另一個聲音接著說。

"就是,這女人心也太狠了,把娃兒丟在茶館門口就走,連個招呼都不打。"

我默默地走開了,心裡像被人挖了一個大洞,風一吹就疼。

就這樣,七歲的我被媽媽遺棄在了縣城茶館門口,從此由奶奶一人拉扯長大。

奶奶把爸爸留下的老屋收拾得乾乾淨淨,她種的菜園子是全村最整齊的。

那是一間磚木結構的老屋,青磚灰瓦,風吹日晒多年,牆面已經有些斑駁。

堂屋裡擺着一張方桌,一塊老掛鐘嘀嗒作響,每到整點還會發出"咣當"一聲。

窗台上養着幾盆奶奶心愛的吊蘭,生機勃勃地垂着細長的枝條。

冬天,她總會在我睡覺前,用燒熱的磚頭把被窩烘得暖烘烘的;夏天,她會用自製的蒲扇一下一下地給我扇風,直到我睡着。

"你爸走得早,你媽走得遠,咱娘倆相依為命,你好好念書,長大有出息,讓那些看不起咱的人都閉嘴。"奶奶常這麼對我說,語氣裡帶着倔強和希望。

我們村教學條件差,學校是六十年代建的土坯房,下雨天屋頂會漏水,冬天冷得手指都握不住筆。

但奶奶卻從不讓我缺課,哪怕是為了省下幾毛錢的筆記本紙,她寧可少買兩斤糧食。

記得小學五年級那年冬天,下了場大雪,我發了高燒。

奶奶背着我走了五里山路去村衛生室,回來後又熬了一夜,用冷毛巾給我物理降溫。

她不斷地往爐子里添煤,屋子裡暖融融的,她那件灰藍色的老棉襖已經濕透了。

隔壁的李大爺聽說我病了,大半夜的還送來了自家熬的梨湯。

"老林家的孩子可不能有事,這娃兒得好好的。"李大爺嘴上這麼說,眼睛卻不由自主地瞟向牆上爸爸的遺像。

奶奶那一頭黑髮,好像就是那一夜裡,突然染上了斑斑白霜。

"奶奶不識字,可你不能像奶奶一樣。"奶奶時常對我說,她那雙布滿老繭的手輕輕撫摸着我的頭,"你爸當年讀過高中,是村裡有文化的人,你得比你爸更有出息。"

村裡人都說我像爸爸,不僅相貌相似,連性格都一樣倔強。

爸爸去世前是村裡的民辦教師,教村裡的孩子們識字算數,村裡人都尊稱他一聲"林先生"。

靠着奶奶的鼓勵和自己的努力,我一路考上了縣重點中學,然後是省城的大學。

那是1996年,我拿到錄取通知書的那天,奶奶激動得一夜沒睡,她把那張紅色的錄取通知書放在爸爸的遺像前,點了三炷香。

"老林,你看見了嗎?咱兒子考上大學了!"她對着遺像說話,臉上的皺紋里都盛滿了笑容。

大學期間,我勤工儉學,做家教、送外賣,省吃儉用攢下的錢都寄給了奶奶。

但奶奶從不多花,每次我回家,都發現那些錢被她用舊報紙包好,藏在柜子深處的老式餅乾盒裡——那是八十年代的"鐵盒餅乾",上面印着紅色的牡丹花。

"這是你的血汗錢,奶奶不能亂花。"她總是這麼說,"等你畢業了找到工作,娶媳婦用得着。"

大學畢業後,我找到了一份設計院的工作,有了穩定的收入,便把奶奶接到了城裡和我一起住。

那一年是2000年,新世紀的開始,也是我們生活新篇章的開始。

奶奶初來城裡,對什麼都感到新奇。

她不習慣電磁爐,總說做出來的飯沒有柴火灶香;不敢坐電梯,說那個"鐵盒子"像是要把人吞進去;看到超市裡琳琅滿目的商品,總是感嘆"現在的日子真是好了"。

我們住在一棟普通的單元樓里,鄰居們得知奶奶是從農村來的,都很友善。

樓下的張阿姨經常和奶奶一起曬太陽聊天,有時還會教奶奶用微波爐;對門的劉叔叔知道奶奶腿腳不便,每次買了新鮮蔬菜都會送一些過來。

奶奶漸漸適應了城市生活,但從不忘記提醒我:"小建,別忘了咱們是農村人,再有出息也不能忘本。"

日子一天天過去,我的工作越來越順利,已經成為設計院的骨幹。

奶奶的身體也還算硬朗,除了偶爾的風濕疼痛,沒有大毛病。

我們的生活平靜而美好,就像一潭沒有波瀾的水。

直到今天,那個熟悉又陌生的電話打來。

"您好,請問是林建先生嗎?我是縣人民醫院的護士,您母親林秀梅住院了,她讓我們聯繫您。"電話那頭的聲音公式化地說道。

我愣在了原地,手裡的設計圖紙掉在了地上。

十五年了,當年那個穿着藍色尼子大衣的年輕女人,現在會是什麼模樣?

"你想好了嗎?"奶奶輕聲問我。

自從我接到那個電話,已經過去三天了。

這三天里,我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着,痛得喘不過氣來。

我坐在陽台的藤椅上,看着樓下小區里孩子們追逐打鬧的身影,心頭湧上複雜的情緒。

一個小男孩摔倒了,他的媽媽立刻跑過去把他抱起來,輕聲安慰。

這一幕讓我想起小時候,每次我摔倒,總是奶奶那雙粗糙的手把我扶起來,而不是媽媽。

"奶奶,您說我該去見她嗎?"我問道,聲音有些顫抖。

奶奶站在我身後,她的手輕輕放在我的肩膀上。

"小建,恨一個人很容易,原諒一個人很難。"奶奶嘆了口氣,她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溫柔,"但不管怎樣,她給了你生命,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

"可她拋棄了我,"我的聲音有些哽咽,手指緊緊握住藤椅的扶手,"她為什麼現在才想起來找我?是不是遇到困難了,想起還有我這個兒子可以利用?"

奶奶在我對面坐下,她穿着一件灰藍色的老式對襟棉襖,那是她從農村帶來的,雖然有些舊了,但她總是捨不得換。

"這個問題,只有去見她才能知道答案。"奶奶拍了拍我的肩膀,她的手因常年勞作而粗糙變形,但傳遞給我的力量卻無比堅定。

我看着奶奶蒼老的面容,突然意識到,這些年她一人拉扯我長大有多麼不易。

"奶奶,如果不是您,我不知道現在會怎樣。"我握住奶奶的手,感受着她掌心的溫度。

"傻孩子,這麼大了還說這些肉麻話。"奶奶笑罵道,眼角卻泛起了淚光,"你是我的命根子,我可不能讓你吃虧。"

第二天,我請了半天假,去了媽媽所在的醫院。

醫院是八十年代建的老建築,走廊里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牆上貼着各種健康宣傳畫。

走進病房前,我在門口站了很久,手放在門把上,卻遲遲不敢轉動。

深呼吸了幾次,我才推開門。

病床上躺着一個瘦弱的中年女人,她的臉色蒼白,頭髮花白,眼睛凹陷,完全看不出當年那個年輕漂亮的模樣。

只有別在病號服上的那枚紅色胸針,讓我確定這就是我的母親——那枚胸針是爸爸送給她的結婚紀念禮物,她昔日最愛的飾品。

見到我進來,她掙扎着想坐起來,卻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小建...你終於來了。"她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聲音沙啞得幾乎聽不清。

我沒有靠近,只是站在門口,冷冷地看着她。

記憶中高大挺拔的母親形象,與眼前這個病弱的女人形成了強烈的反差,讓我一時不知如何反應。

"你好。"我乾巴巴地說,聲音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她擦了擦眼淚,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舊信封遞給我:"這是我這些年給你寫的信,只是...只是沒有勇氣寄出去。"

信封已經發黃,上面寫着我的名字,字跡有些顫抖。

我沒有接,只是問道:"你找我有什麼事?"

她咬了咬嘴唇,眼神閃爍:"德才...就是你繼父,他生了重病,需要做手術,可我們..."

"所以你找我是為了錢?"我冷笑一聲,心裡的那團火一下子就竄了上來,"十五年了,你丟下我一個人,現在因為需要錢了才想起來有我這個兒子?"

"不是的,小建,我..."她想解釋,卻又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

她咳得前俯後仰,臉憋得通紅,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下意識地向前邁了一步,想遞給她一杯水,但又停住了。

這時,病房門被推開,一個四十多歲的男人走了進來,手裡拎着幾個橘子。

他戴着一副老式眼鏡,頭髮已經有些花白,臉上的皺紋里刻滿了歲月的痕迹。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然後小心翼翼地說:"你就是小建吧?我是..."

"我知道你是誰。"我打斷他的話,轉身就要離開。

十五年前是他把我的母親帶走,讓我成了無母的孩子。

"小建,求你別走!"媽媽掙扎着從床上坐起來,聲音裡帶着哭腔,"德才生病不是假的,但我找你不是為了錢。我...我只是想在死前見你一面,求你原諒..."

她的話讓我停下了腳步。

"什麼意思?"我轉過身,皺着眉頭問道。

"醫生說我的肺不行了,最多還有半年時間。"媽媽的眼淚不停地流,她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和悔恨,"這些年,我一直想回來見你,可我沒有臉面對你和你奶奶。"

張德才走上前,從口袋裡掏出一個皺巴巴的老照片:"這是你小時候的照片,你媽媽一直隨身帶着。這些年,每到你生日,她都會買個小蛋糕,自己一個人對着照片發獃..."

照片是我六歲時和爸爸媽媽在縣城照相館拍的全家福。

那時候的爸爸穿着一件白襯衫,戴着眼鏡,看起來斯文儒雅;媽媽穿着一件紅色的連衣裙,笑得眉眼彎彎;而我站在中間,一手牽着爸爸,一手牽着媽媽,咧着嘴笑得露出了兩顆門牙。

照片已經泛黃,邊緣都磨損了,但保存得很完整。

我接過照片,手指輕輕撫過照片上年輕的母親,心中忽然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情緒。

"當年為什麼要丟下我?"我直視着媽媽的眼睛,聲音平靜但堅定。

媽媽低下頭,聲音顫抖:"你爸走後,我撐不下去了。村裡人的閑言碎語,婆婆的不理解,我覺得窒息..."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組織語言,又像是在回憶那段痛苦的往事。

"那時候的日子真的很難,房子還沒修好,欠着一屁股債,家裡連個像樣的傢具都沒有。"她繼續說道,"後來遇到了德才,他說要帶我去廣州闖一闖。我...我當時想着等站穩腳跟就接你過去,可到了廣州才發現生活比想象的艱難得多..."

"那後來呢?為什麼不回來看我?"我逼問道。

"我們剛到廣州那會兒,一無所有,在工地上做苦力,住在工棚里。那時候的廣州正在大建設,到處都是工地。"張德才在一旁解釋道,"白天扛水泥,晚上睡工棚,連個像樣的住處都沒有。"

他的語氣裡帶着回憶的苦澀:"後來好不容易攢了點錢,想開個小店,卻被騙子捲走了全部積蓄...再後來,我們有了小芳,生活更加拮据..."

"我們有個女兒,叫小芳,今年十八歲了。"媽媽接著說,她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暖意,隨即又暗淡下來,"前幾年,我們的生活終於好轉,開了個小零售店,我想回來找你,可又怕你恨我...直到去年查出了肺病,我才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見你一面..."

我沉默了,看着面前這對憔悴的夫婦。

十五年的恨意不會因為一席話就消散,但看着病床上這個憔悴的女人,我心裡的堅冰卻開始慢慢融化。

她畢竟是我的母親,是那個曾經牽着我的手,給我梳頭髮,為我做飯的人。

"媽,你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麼?"我問道,聲音里的敵意減輕了一些。

"想見你一面,向你道歉,然後..."她猶豫了一下,"然後是德才的手術費用的事。"

"你說的手術是怎麼回事?"我問道。

張德才解釋說他患了心臟病,需要做搭橋手術,費用約七萬元。

"九十年代初期,我在工地上受過傷,落下了病根。"他摘下眼鏡,疲憊地揉了揉眼睛,"這些年一直靠藥物控制,最近突然惡化了。醫生說再不手術,可能隨時有生命危險。"

他們東拼西湊了一部分,還差三萬多,而且他們的小店也因為兩人相繼生病而被迫關閉。

聽完他們的解釋,我深吸一口氣,思緒萬千。

"我可以幫你們墊付手術費,但不是因為你們,而是因為我不想讓任何一個孩子像我一樣失去父親。"我看了一眼媽媽,"至於其他的事,我需要時間考慮。"

離開醫院的路上,我的心情異常複雜。

十五年來積壓的怨恨和思念在胸口翻騰,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路過一家商店,我看到櫥窗里擺放着各種各樣的收音機,想起小時候奶奶最愛聽的評書節目。

我買了一台最新款的收音機,想着回去送給奶奶。

回到家,我把所有的事都告訴了奶奶。

出乎我意料的是,奶奶聽完後長嘆一口氣:"其實,秀梅當年也不容易。你爸走得突然,家裡的擔子全壓在她身上。村裡人說閑話,鄰居指指點點,壓力太大了。我那時候也不懂得如何安慰她..."

"奶奶,您怎麼還替她說話?"我有些不解,放下手中的收音機,"她拋棄了我,拋棄了您,這麼多年連個音信都沒有。"

奶奶接過收音機,輕輕撫摸着,眼神有些恍惚:"人老了,看事情就不那麼非黑即白了。當年我恨她恨得要死,半夜裡常常哭,罵她狠心。可這麼多年過去,恨也淡了。她終究是你媽媽,血濃於水啊。"

她打開收音機,調到了評書頻道,熟悉的京腔響起,她的嘴角微微上揚:"再說了,那時候的日子的確不好過。你爸走後,家裡欠了一屁股債,村裡人都背後說閑話。你還小,不記得了,那時候我對她也不夠體諒..."

奶奶的話讓我沉思良久。

當晚,我輾轉反側,睡不着覺。

我想起了小時候的種種:媽媽給我縫新衣服時專註的神情;她教我寫字時溫柔的眼神;生病時她徹夜不眠守在我床前的身影...

這些回憶隨着時間的流逝,被我刻意淡忘,但在此刻卻清晰地浮現在腦海中。

第二天,我去銀行取了三萬元,送到了醫院。

當我把錢交給張德才時,他激動得連連鞠躬,眼眶濕潤:"小建,謝謝你,真的謝謝你。你放心,這筆錢我一定會還給你,哪怕是賣血賣腎..."

"不用說這些。"我打斷他的話,"只是希望你的手術能成功,不要讓小芳像我一樣失去父親。"

媽媽在病床上默默流淚,卻什麼也沒說。

她的眼神複雜,有感激,有愧疚,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感。

接下來的一個月,我時不時去醫院看看。

張德才的手術很成功,醫生說恢復得很好;媽媽的病情卻日漸惡化,咳嗽越來越厲害,有時甚至會咳出血來。

有一天,我在病房裡遇到了我同父異母的妹妹小芳。

她是個安靜的女孩,齊耳短髮,穿着一件簡單的藍色連衣裙,看起來瘦小但很乾練。

見到我時,她怯生生地叫了一聲"哥",然後低下了頭,神情中既有緊張又有期待。

"你好。"我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麼。

"謝謝你幫爸爸付了手術費,還經常來看媽媽。"她輕聲說道,眼神真誠,"我...我聽媽媽說起過你很多次,說你小時候特別聰明,最喜歡吃糖葫蘆..."

這個細節讓我恍惚了一下。

記憶中,我確實非常喜歡吃糖葫蘆,每次集市上有賣的,媽媽都會給我買一串。

那酸甜的滋味和脆脆的冰糖外殼,是我童年最美好的味道之一。

"你媽媽還和你說過什麼?"我忍不住問道。

小芳的眼睛亮了起來:"她說你剛上學時,字寫得特別好看,老師常常表揚你;說你很有爸爸的影子,倔強但聰明..."

她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回憶:"每年你的生日,媽媽都會做一碗長壽麵,然後對着你的照片發獃。有時候她會哭,有時候她會笑着說'小建肯定長高了,不知道現在學習怎麼樣'..."

我的心被這些話觸動了。

原來,在我以為被徹底遺忘的日子裡,還有人在記掛着我,即使那個人曾經傷我至深。

慢慢地,我開始和媽媽有了更多的交流。

她告訴我當年離開後的艱辛生活,如何在廣州的工地上扛水泥,如何在半夜起來擺早點攤,如何省吃儉用給小芳攢學費...

"最對不起的就是你和你奶奶,"媽媽眼含淚水,聲音虛弱,"我知道自己做錯了,這輩子都無法彌補。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做個好媽媽..."

聽着這些話,我心中的堅冰一點點融化。

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媽媽當年的選擇傷害了我,但她也在那個選擇中承受着良心的譴責和思念的痛苦。

夏天過去,秋風漸起。

媽媽的病情每況愈下,醫生說她可能撐不過這個冬天。

我和奶奶商量後,決定把媽媽接回家裡照顧。

"真的可以嗎?"媽媽不敢相信地問,眼睛裡閃爍着希望的光芒。

"家裡總比醫院舒服。"我淡淡地說,但心裡卻已經不再有當初的恨意。

奶奶特意把自己的房間收拾出來給媽媽住。

令我意外的是,這對曾經的婆媳見面後,竟像多年未見的親人一般熱淚盈眶。

她們坐在一起,說起過去的事,有淚水,有笑聲,卻沒有責備。

"秀梅,這些年你也不容易。"奶奶拍着媽媽的手說,眼神中充滿了理解和寬容。

"媽,對不起...我當年太任性了..."媽媽哽咽着說不出話來,用那雙骨瘦如柴的手緊緊握住奶奶的手。

看着她們,我忽然明白了什麼是寬容,什麼是放下。

人生在世,誰沒有犯過錯誤?

重要的是,我們是否有勇氣面對錯誤,是否有決心去彌補。

十月的一個傍晚,我下班回家,看見奶奶和媽媽坐在陽台上,陽光灑在她們身上,勾勒出溫暖的輪廓。

媽媽側着臉,微笑着聽奶奶說話,那一刻,我彷彿看到了七歲前的日子,那個曾經溫柔呵護我的媽媽。

她的病情雖然沒有好轉,但精神狀態比在醫院時好多了。

每天早上,她都會堅持起床,幫着奶奶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晚上,她會坐在陽台上,聽奶奶講村裡的事情。

有時,張德才和小芳也會來看她,一家人坐在一起,氣氛和睦而溫馨。

"小建回來了。"奶奶看見我,笑着說。

媽媽轉過頭,眼裡滿是期待和愛意。

我走上前,猶豫了一下,然後輕輕地叫了一聲:"媽。"

這是十五年來,我第一次叫她"媽"。

聽到這一聲呼喚,媽媽的眼淚奪眶而出,她顫抖着伸出手,我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

那隻手已經沒有了往日的溫暖和力量,卻仍然讓我感受到了母親的愛。

那一刻,所有的怨恨都煙消雲散了。

我明白,無論她曾經做過什麼,她終究是給了我生命的人。

而生命中最寶貴的不是記住別人的過錯,而是學會原諒和重新開始。

冬天來臨前,媽媽去世了。

臨終前,她拉着我的手說:"小建,媽媽這輩子虧欠你太多,來生一定...一定好好補償你..."

她的聲音越來越微弱,但眼神卻異常清明,彷彿要把我的樣子深深刻在腦海里。

我握緊她的手:"媽,沒有來生了,您安心走吧。"

媽媽閉上眼睛,臉上帶着安詳的微笑離開了人世。

我們按照她的遺願,把她安葬在了爸爸的墓旁。

站在兩座墓碑前,看着父母的名字並排在一起,我忽然釋懷了。

人生沒有如果,只有結果和領悟。

媽媽的離開教會了我珍惜親情,她的回歸則教會了我寬容與和解。

回家的路上,我問奶奶:"您後悔接她回來照顧嗎?"

奶奶看着遠方,夕陽的餘暉照在她的臉上,勾勒出一道柔和的輪廓。

"不後悔。"她淡淡地說,聲音裡帶着歲月的沉澱,"人這一輩子,能放下的心結就放下吧。恨一個人很苦,放下很甜。"

是啊,放下很甜。

就像秋天的果實,經過時間的洗禮,終於成熟。

我們都是時間長河中的過客,帶着各自的傷痕和成長,向著未知的明天前行。

而真正的成長,或許就是學會在傷痛中找到寬容,在遺憾中尋求和解。

小芳現在和我們住在一起,她喊奶奶"姥姥",兩人相處得很好。

奶奶教她做家鄉的特色小吃,她教奶奶用電腦看新聞,其樂融融。

有時候,當我看着她和奶奶一起包餃子的身影,恍惚間會想起小時候和媽媽、奶奶在一起的日子。

那個時候,媽媽會把餃子皮擀得薄薄的,奶奶會包出又大又漂亮的餃子,而我則總是把餡兒擠出來,惹得她們哈哈大笑。

生活就是這樣,有失去,也有得到;有傷痛,也有治癒。

母愛雖然遲來,但終究沒有缺席。

而這,或許就是上天給我最好的禮物。

昨天,我整理媽媽的遺物時,發現了那個她曾經想給我的信封。

裡面是幾十封信,每一封都寫着我的名字,每一封都記錄著她的思念和愧疚。

我一封一封地讀完,淚水模糊了視線。

最後一封信的末尾,媽媽寫道:"小建,不管你能否原諒媽媽,媽媽都希望你能幸福。活着的人要好好活,不要像媽媽一樣,等到失去了才懂得珍惜。"

我把這句話抄在一張紙上,貼在了書桌前。

這是母親留給我的最後教誨,也是我今後生活的座右銘。

活着的人要好好活,珍惜眼前人。

因為生命中某些遺憾,註定無法彌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