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去婆家,半夜11點多才回來,當了一天的服務員,沒睡成午覺,夜晚又過了睡覺的點。到家後洗都沒洗就上床,眼睛閉得生疼,就是睡不着。
昨天下午午休起來,我騎着單車回老家,等老六6:30到家,飯菜也剛端上桌。不等他伸手敲門,我就悄悄的把門從里打開,又從鞋櫃里拿出來一雙棉拖鞋,把鞋口正對着門外。
外面再下雨,老六凍的臉色烏紫,縮着頭搓着手,臉上的表情笑起來也顯得呆板,“哎,六毛,你聽到我上樓了?”
老六上路的腳步聲很重,又急又穩又有規律,每次回到老家不等老六敲門,我都在門邊等着他了。
今年的冬天比往年來的要晚一些,都11月中旬了,我們蓋的還是春秋被,下午開始下雨又起風,溫度突然就降了好幾度。
我換了一床冬天的厚棉被,剛鑽到被窩裡還可以,睡不到半個小時,身上熱的就發炮燥,只好把胳膊腿都露在外面。
老六還幸災樂禍,“還是我明智,還蓋那床薄被子,就這還有點熱呢。”
農村的夜晚比較安靜,不到8點就沒有一點噪音了。老六還在客廳里看電視的時候,我就已經鑽到了被窩裡。我得把前天的覺給補回來。
一覺到天亮,爬起來上個衛生間,看一眼手機,才剛剛6點過5分。
洗個手用高壓鍋熬點糯米粥,上面再蒸幾個小紅薯,把客廳里的大燈打開,泡一壺茶葉,再把開水瓶也拿到小六的學習桌上,然後用老六的口香糖盒子支起手機,也不管老六在卧室里能不能聽到我的語音小喇叭,嘰里呱啦的開始寫日記。
老六偶爾會在卧室里嘿嘿的笑一聲。我拿着拖鞋靠着卧室的門,假裝要打他,“不許偷聽。”
老六從被窩裡翹起頭,“你就不能用電腦打字呀,這樣有人沒人你都管寫東西。”
我伸手拉開卧室的柜子,看一眼最上面的那個電腦手提包,上面已經落了一層的灰,拉鏈還沒打開,我又把它合上了,關上柜子,“算了,懶得用電腦了。”
老六還在被窩裡替我可惜,“想當年你那打字的速度多惹人羨慕呀,這些年你也不摸電腦了,這項技藝丟了也怪可惜的。”
“有啥可惜的,現在誰還用五筆打字呀。”
老六這麼一攪和,我的腦袋又開始迷糊了……
初中的第一學期,當我晚上拿着三好學生的獎狀,還沒來得及向母親顯擺。母親從我臉上興奮的表情已經讀懂了,告訴我這學期上完就得回家放牛了,我也得學會幹點農活,至少得會織毛衣,得會種菜,還得會燒鍋做飯餵豬插秧啥的。
最主要的是大哥要結婚,家裡要再蓋兩間瓦房,經濟也結局。大姐的婆家也已經催過媒人好幾次了,說他們家裡也缺少勞力。母親又心疼大姐夫沒有親媽,跟着爺爺奶奶生活,飢一頓飽一頓的在外面打工,隔三差五到我家來吃飯,鄰居們看見也說閑話。
家裡同時失去兩個勞動力,再辦兩件大喜事,我上學就純屬多餘了。
父親那時也在城裡打工,大哥結婚後雖然和我們住在一個院子,還從一個大門裡進出,但已經算是分開門另開戶了。
我不得不回來幫母親放牛餵豬,趕上夏天,菜地里的菜豐收的時候,還要和母親挑着青菜,走20多公里的山路去城裡賣。
以前哥哥姐姐們干過的活,我也得從頭再來幾遍。
母親到現在想起來還心疼的想流淚,結婚的頭一天,我還幫母親挑了一筐子菜到城裡去賣。
等我30歲結婚時,父母已經沒有能力辦嫁妝了,母親用自己田裡種的棉花,給我打了兩床10斤的棉被。今年國慶節放假,我和老六回老家住了幾天,把那兩床棉被拿到樓下去,又重新加工一道,變成三床小薄被。
我小時候和哥哥姐姐們的性格都不一樣,雖然我也不怕生人。但我不敢和城裡人打交道,每次和母親一起上街買菜,我總是蹲在筐子旁邊不吭聲,只幫母親收錢。
有次一個買菜的阿姨問母親,“這青豆是誰種的呀?”
母親指着旁邊蹲在地上的我說,“是她種的。”
我紅着臉低着頭。
阿姨看我一眼笑着說,“瞧你也不像是會種菜的樣子呀?”
那句話和阿姨那天臉上的表情,我到現在還記憶猶新,我不覺得她那是對一個農村孩子的諷刺,好像冥冥之中我也有城裡人的模樣似的。
大哥結婚那年,我14歲。已經接替大姐在家裡放了兩年的牛。頭天晚上家裡來了好多客人,母親悄悄地把我叫到一邊,說讓大姐第2天帶我去城裡買件衣服。
我以為是大哥結婚,我們都得穿新衣服呢。母親欲言又止,說明天來的親戚里有一個遠方的表叔,要給我介紹一個婆家,男方就是表叔的外孫,母親不在了,只有一個父親和妹妹,住的離城裡比較近,半工半農,家庭條件也不錯。
母親說,“干農活你也沒勁兒,真是嫁到那邊上城裡也方便。”
我那兩個哥哥姐姐相親定親結婚,我跟着沒少看熱鬧,從來沒想到自己也會成戲裡的主角。
我心裡突突突的亂跳,像被母親賣了一樣,衝著母親大喊大叫,“你咋突然給我提這事啊?我在家裡又沒有吃閑飯,你去賣菜我沒幫你挑過呀?”
母親瞧我哭得稀里嘩啦,從口袋裡掏出來 一個新手絹,“這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堂妹小花比你還小,婆家早就定好了。你看咱村裡比你大的比你小的,還有誰沒找婆家呀?早點找還能挑一下。再說你表叔和你爸那可是親表兄,他還能害你呀。”
我砰的一聲把門推開,又摔上。被突如其來的相親,給嚇得不知所措。
母親讓大姐來做我的工作。
第2天天不亮,大姐就騎着自行車帶我進城,在商場里給我挑選了一件金黃色的夾克,28塊錢。
回來的路上要翻過那座大山,我和大姐下來推自行車。大姐還勸我,女孩早晚都得找婆家,表叔介紹的這個條件還算好的,你去了也算半個城裡人,家裡沒有婆婆也不用擔心受氣,聽說他妹妹的脾氣也好得很,初中還和你一個學校呢。
我還能說啥呢?翻過這座山,老遠就看到我家裡的客人已經站滿了院子。剛才還氣鼓鼓的我,換上新衣服不到半個小時,大嫂的新花轎子就來了。
鞭炮聲,喧鬧聲,撒喜糖孩子們的嬉笑聲。提前都說好了,大嫂進門後由我給她端洗臉水,大嫂按照規矩還要給我紅包,然後她換下來的彩堂鞋也是按我的腳碼子買的。
那時候如其說是盼望大哥結婚,不如說是盼望大嫂進門,當天我就有一雙新鞋子穿了。
我在親戚們的安排下給大嫂端來洗臉,水盆上面再搭一條紅色的新干毛巾。端到大嫂跟前,大嫂笑嘻嘻的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來一張兩塊的錢很幣放在洗臉毛巾上。
我把臉盆放在旁邊的盆架上,把那兩塊錢拿起來裝到兜里。再從床底下拿出來一雙新鞋,讓大嫂換上,大嫂從娘家走的時候穿的那雙半高跟布鞋就是我的了。
我正沉浸在口袋裡有了兩塊錢,又多了一雙新鞋子的激動中,母親穿過人流,悄悄的把我拉出去,指着院子里板凳上和表叔坐在一起的那個男孩說,“就是他。你別老躲在屋裡,相看相看,你看對方,也得讓對方看看你。”
母親叫來大姐,大姐故意把家裡羽毛球拍子拿出來,帶一群孩子到打穀場上來打羽毛球。
羽毛球那是我們過年的時候村裡的孩子們一塊玩的遊戲,一大群人在打穀場上,每人輪流上陣,一人三個球。
我從大姐手裡接過一個羽毛球拍子,就開始和村裡的孩子們玩了起來。我用眼角的餘光也看到相親的那個男孩站在院牆外面。但慢慢的我發現,他並沒有看我,而是一直看站在我旁邊的大姐。
後來可能看的太明顯了,大姐也感覺到了,把我拉到一邊,“表叔是不是沒有說清楚呀?”
我得意的哈哈笑,“這下可好了,沒我啥事兒了,我玩球去了。”
過了一會兒,母親把我和大姐叫到小偏房,問我有啥意見不?
我說他始終沒看我,他相中我大姐了。
母親站起來,拉開門就出去了,“你表叔幹事真不靠譜,我得去問問他。”
我趕忙拉住母親,“夠丟人的了,你可別再去問了。”
第一次相親就這麼宣告失敗了,母親雖然很惋惜,說那個男孩家裡條件好,但我心裡卻得意的很。
我16歲了,就去城裡打工,父親掏80塊錢給我買了一個二手自行車,每天只要閑下來,我就在打穀場上一趟一趟的學騎自行車。
等父親和大哥都覺得我騎車的水平能上街了,才讓大嫂帶我去城裡找工作。
那時候可沒有互聯網,也沒有招聘信息。找工作就有兩種方法,一是依靠中介,但得交幾十塊錢的中介費,人家幫你找到一份工作。
第二個方法就是自己騎着車在大街小巷轉悠,進去問人家老闆要不要人。
我在農村還算膽大,敢說敢笑,到了城裡就像啞巴一樣,都不敢正眼看城裡人,更別說主動去找工作了。貧窮的人自尊心都比較薄弱。
大嫂說,“那你就交50塊錢,我帶你去中介公司。”
我記得很清楚,那時的中介公司大多都在文化宮院裡面,大嫂領我穿過一道狹窄的樓梯,上到2樓,找到一個門上掛有中介的廣告牌,大門敞開着,裡面煙霧繚繞。
有兩張像學生那樣的雙排抽屜桌,桌子後面一個高腳靠背木椅子。
一個中年男人問我想找啥樣的工作?
大嫂說,我們住在山裡,離城比較遠,如果能找到一個管吃管住的,工資低一點也可以。
那個老闆模樣的男人,大約有40多歲,左手叼着煙,說,“你們今天來的正巧,我有一個工作正想介紹給我親戚呢。在報亭里守電話賣報紙和雜誌,你干不幹?”
我捏着大嫂的手。
老闆吐了一個煙圈,“一個月100塊錢,這工作又乾淨又衛生,還管飯,還有住的地方。”
我幾乎想都沒想,不等大嫂徵求我的意見,就趕忙說好,生怕別人搶走了似的。
老闆收了錢開了票,立馬帶我和大嫂去要上工的地方。那家報亭就在汽車站旁邊,離文化宮也不遠。
我看到啥都新鮮,第1次見到電話,第1次見到花花綠綠的雜誌,還有一大摞的報紙,散發著好聞的油墨香。
老闆是個30多歲的中年男人,簡單的問了一下我的情況,又問我住在哪裡。說好了第1個月100塊錢,如果幹的好還可以再漲錢。
從此後就沒人叫我的名字了,都直接喊“小李”,關係顯得親近點兒的就叫“李兒”,後面加個兒化音。
大嫂說我今天沒帶東西,先回家收拾點衣服,明天就來上班。
那天晚上我激動的沒睡着,第2天早上用母親做的大布包,裝了兩件換洗衣服,夾在自行車後面,是父親送我過來的。
報停的空間不大,每天早上起來先把衛生打掃乾淨,把電話機擦乾淨,有人來打公用電話,我就看著錶按老闆說的價格收費。
報紙和雜誌也都是按上面的價格賣。閑的時候我也可以看報紙和雜誌。
老闆除了有一間報亭,旁邊還有一家面積不小的超市,裡面請有三個員工,兩女一男。
中午不忙的時候,老闆就讓那個男員工到報亭里來守着,讓我去廚房炒兩個菜,做7個人的飯。
老闆的女兒上一年級,有時候我還得去接送她上學。騎自行車我不敢帶人,每次都是牽着她步行過去,反正離的也不遠。
城裡的孩子先天就有優勢,那個小女孩也像她父母一樣叫我小李,而她父母從來也沒有糾正過她。
有兩個員工是縣城裡來的,也在這裡住宿。另一個是城裡人,每天早上來晚上回去。
說出來也不怕大家好笑,那時候別說我知道信陽有八縣兩區,750多萬人口了,我以為縣城也是城,反正都比我們農村有錢。
10多年前我們小學的同學也假模假樣的搞過聚會,我隨口說固始縣是省管的貧困縣,有一個嫁到固始的女同學就好奇的問,“這個你也知道呀?”
我早就知道雞公山的海拔有800多米,負氧離子含量很高,是全國著名的避暑勝地,南灣湖的面積比西湖大6倍,比東湖大12倍,信陽是中原腹地、九省通渠、兵家必爭之地、東方紅1號升天奏響的樂曲,編鐘就出自我們信陽的楚王城,信陽素有江南北國、北國江南之稱……這些報紙上經常出現的女人不感興趣的名詞,我早就爛熟於胸了。
第1天我不敢和同事們說話打招呼,他們穿的都比我講究,慢慢的大家都變得熟悉了起來,下了班,老闆偶爾也會帶我們出去吃飯。
在農村晚上不到8點基本上全都睡覺了。城市裡的夜晚,9:00 10:00還燈火通明,我第1次知道城裡人夜晚吃飯叫吃宵夜。我還知道在我們農村,根本沒人吃的螺螄在城裡卻是美味。
我們吃小龍蝦,只要後面的一坨蝦仁,城裡人把它煮的紅紅鮮鮮的,連頭連大爪子全都放在盤子里賣。
每次老闆帶我們出去吃飯,我總是站在旁邊看人家廚師炒菜。有次老闆說,“就沖你這愛學習的勁兒,以後吃飯我都帶上你。”
在城裡我學會了用電飯鍋,學會了用煤氣灶。還學會掂着網兜去菜場買菜,而不是去賣菜。
有天我和老闆娘去菜場,正好碰上我父親。父親悄悄地把我叫到一邊,“人家能帶你出來買菜,那是相信你,你可得好好的干,不能占人家的便宜。”
在農村燒慣了柴火。在城裡啥都用電,做飯就更容易了。特別是燒開水,插上電水壺,不到10分鐘就燒開了,不像我們在農村,用灶台用柴火,半天燒開一鍋水,裡面還好多黑灰呢。
剛進城打工,看啥都是新奇的,每天都是興奮的,沒有休假的想法,有事可以請假,但我通常很少請假。
那年我是8月份出來找工作的,等到臘月二十八放假了,父親來接我。我給家裡的每個人都買了一份小禮物。
如果不是老闆那個月接了一大單,生意賺到了錢,有天下午臨時給我們放兩個小時的假,我很心安理得的守着那個10來平方的報亭,和同事和老闆相處的也好,工作也不累。
有天下午,發了工資,老闆說提前關門兩小時,讓我們出去逛逛街。
我和女同事小敏想去四一路那裡買裙子,路過工人文化宮的時候,我看到有幾家夜校的招牌。
其中一家教室里擺了好多電腦,門口貼的招生廣告,說夜晚7:00~9:00上兩個小時的課,電腦包教包會,一個月200塊錢。
小敏說,“電腦多難學呀?再說你兩個月的工資才夠交學費的呢。”
我笑說只是看看。
我倆轉身準備走,教室里出來一個老師模樣的人,對我倆說,“晚上7點後過來,可以免費試學一節課。”
小敏拉着我走,老師還在後面說,“試聽不要錢,如果你再介紹一個人來,還可以給你免點學費。”
那天本來我相中了一條30塊錢的連衣裙,試完之後我說手裡的錢不夠就沒有買,賣衣服的胖大姐臉色還非常難看,“沒錢瞎試穿啥呀?”
小敏買了兩套衣服,我們高高興興的走回店裡去。
吃了晚飯,收拾好衛生,我給老闆娘說,我一個老鄉在前面打工,我想去看看她。
老闆娘同意後,我飛快地往文化宮跑,找到那家電腦夜校班,白天我見到的那個男老師正戴着眼鏡在講台上講課,下面黑壓壓的一片,少說也得有40多個人。有男有女,年齡和我都差不多。
老師停下來看我一眼,示意我到後面去找個位置。
人多電腦少,有的就是兩個人用一台電腦。我走到最後一排,拉一個板凳過來,在一個男生的旁邊坐下。
我為啥不選擇女生呢?
我覺得在這種陌生的環境下,男生可能更不容易拒絕我。
下課休息的時候我還和他聊天,得知他 都快畢業了。
第2節課就是讓他們練習打字,瞧他的手指靈活地在鍵盤上敲擊着,還告訴我,他一分鐘能打60個字,我羨慕的幻想着,真想那10個指頭是我的。
在我現在這個年齡,我還是覺得鍵盤的敲擊聲和算盤珠子的碰撞聲,是世上最美的音樂了。但老六說麻將的碰撞聲也優美的很。
我剛去報亭打工的時候,老闆給了我一個計算器。
有一天老闆娘下班,把算盤放在了報亭里,我閑來無事,就撥弄黑色的木質的算盤珠子。
老闆娘看見了笑,“你想學不,要想學,我把口訣教給你。”
我趕忙找出來一張紙和一個筆,“一上一,二上二,三下五除二……”
原來別人說三下五除二干某件事並不是空穴來風。
寫完之後我就像着迷的一樣,天天在那背,閑了沒事就把算盤拿過來撥弄,搞不懂的就趕緊問老闆娘。
不到一個星期,我的算盤都能打加減乘除了。再後來計算器我就交給了老闆,老闆娘把那箇舊算盤留在報亭里,我最喜歡練打的就是從1+100。
如果準確無誤後,我就高興的又跳又叫,如果最後的結果不對,我還會翻來覆去的練,還自己給自己規定時間。
想來我去城裡第1件學會的技術,就是打算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