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書念下去,然後走出去,熬過所有的苦,這也是我曾經走過的路

“我走了很遠的路,吃了很多的苦,才將這份博士學位論文送到你的面前,二十二載求學路,一路風雨泥濘,許多不容易,如夢一場”。這一個個字敲打着我的心靈,淚水瞬間湧出眼眶,這位學長的經歷,與我何其相似。

列夫托爾斯泰說,幸福的家庭都是相似的,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

我是從上小學開始,才意識到自己與別人的不同。雖然那個時候周圍的小朋友都窮,但我家不僅窮,還讓人說三道四指指點點。是媽媽讓我抬不起頭來。媽媽生得漂亮,但因為外婆家家境不好,嫁給了我爸,一個老老實實的木匠。儘管我還很小,但我知道媽媽經常與別的叔叔在一起。爸爸各處做活,經常不在家。有這樣的一個媽媽時常讓我覺得丟臉,但幼小的我根本阻止不了什麼。在本該活蹦亂跳的年紀,我的心裡藏着一個對誰都不能說的秘密,在人前自卑得很。

那種自卑就是希望自己永遠呆在一個沒人能看見的角落,才會覺得心安。

我走在路上,經常聽到村裡的大媽們說,那就是誰誰誰的女兒,怎麼就攤上那樣一個媽。

自卑像一根刺,深深的嵌進了我的肉里,與我的身體融為一體。

爸爸待我很好,他用掙來的不多的錢給我買好看的衣服,買頭上的蝴蝶結,用長滿老繭的雙手為我扎小辮。我心疼我的爸爸,我囑咐他讓他早點回家,做活的時候經常回家看看。爸爸抱着我,說,我家丫頭真懂事,爸爸給丫頭掙好多錢,讓丫頭將來上好大學,過好日子。

爸爸在我心裡是天下最疼愛我的人。但一想到我的媽媽,我的心就會隱隱揪着痛,那時,我僅僅是個七八歲的小女孩兒。

不知道是爸爸聽到了些什麼,還是我對爸爸說的話起了作用。媽媽的事讓爸爸知道了,還逮了個正着。

老實人爆發起來比一般人更可怕。爸爸拿起家裡的鐵鍬就沖了上去,在人們的阻攔中,才沒有把那個人打死,但爸爸也因傷人致殘被公安局帶走了。

發生這件事的時候,我還在上學。放學後,家裡一片狼藉,玻璃渣子滿地,還有流淌着的血跡,媽媽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圍觀的人左一層右一層。那天的我出奇的冷靜,我覺得爸爸終於出了一口氣,不用再被人指指點點的了。我把圍觀的人們趕出了家門,默默打掃了戰場,扶着媽媽坐在床上,給她用毛巾擦了臉,就去寫作業去了。

那天的場景至今都如電影一樣歷歷在目,我驚訝於自己當年的冷靜和清醒,這種冷靜和清醒支撐我走過了人生中很多難以逾越的溝溝坎坎。

從那天開始,我就失去了爸爸也失去了媽媽。爸爸被叛入獄,媽媽和爸爸離了婚。在媽媽和爸爸之間做選擇時,我選擇了爸爸,我愛我的爸爸,一想到他那因為做活長滿老繭的雙手,想到他給我梳小辮說要給我掙很多很多錢,我就淚如雨下。我不能拋下我的爸爸,他的家已經破了,他不能再沒有我。

在父親入獄的三年時間裡,我一直和奶奶住在一起。奶奶對我不好,在重男輕女的農村,我一個沒人要的丫頭片子,沒人會待見我。奶奶經常在吃飯時就會對着我罵起我媽,大概是因為我長得像我媽的緣故吧,奶奶罵得很難聽,但為了有口飯吃,我必須忍着。任何與奶奶對着乾的行為都有可能讓奶奶的脾氣變得更大。我經常吃得很少,只有這樣我才能相安無事地在奶奶家待下去。

我常常望着頭頂的藍天,期盼自己能快快長大,爸爸能快點出來,帶着我逃離這個沒有溫暖和愛的地方。

我常常夢見爸爸,夢見爸爸環抱着我,說丫頭又長高了,爸爸給丫頭帶了美麗的頭花。當從夢中醒來,陪伴我的只有哭濕了的枕巾。

為了能再見到爸爸,讓爸爸愁苦的臉上多一絲笑容,我唯一能夠做的事就是努力讀書。

“在燈下寫作業和讀書,是我最幸福和快樂的事”。是這樣的,只有在讀書的時候,我才能忘記了我是一個沒有家的孩子,只有在寫作業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是一個會得到表揚誇獎的孩子。

我是班裡唯一一個沒有爸爸媽媽的小孩,也是班裡女孩們穿的最差的小孩,但也是學習成績最好的小孩。

我沒有玩具,沒有玩伴,所以我只有讀書。

我埋頭讀書的時候,時光總是過得很快。

在我五年級的時候,爸爸出來了。當我看到在陽光里站着對我笑的爸爸時,我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我眯着眼睛看了又看,哭了笑,笑了哭,爸爸抱着已經長高不少的我,轉了一圈又一圈,全天下簡直沒有比見到爸爸更幸福的事了。

爸爸出來後沒多久,就帶着我搬離了奶奶家。來到縣城打工,在學校附近租了一間民房,我們父女相依為命,我也從小學升到了初中。

爸爸為了我,一直沒有再娶。爸爸是被媽媽傷透了心,也不願意我再遭受任何委屈。我能感受到爸爸的愧疚,他深深的覺得因為父母的原因讓我吃了別人沒有吃過的苦。他不捨得吃不捨得穿,但為了給我補身體,給我訂了牛奶,在超市關門前買打折的水果,用粗糙的雙手給我做西紅柿炒雞蛋。他經常在我寫作業的時候出神,他說,我們家丫頭將來是要上好大學的,爸爸吃再多的苦心裡都是甜的。

我的生活依然貧窮,但我和爸爸過得平靜而開心。一下自習,我就飛一樣的回到我們出租的小屋,簡陋的小屋裡,爸爸總會等我歸來,桌子上是簡單的飯菜,我邊吃邊和爸爸聊聊學習中的事情,雖然爸爸替我解決不了什麼問題,但和他說說他就覺得心裡高興。吃過飯後,爸爸洗碗,我在昏黃的燈下寫作業,父女二人的時光就這樣靜靜地度過。

初中畢業,我又考上了我們市裡的高中。爸爸陪着我來到市裡打工,我們依舊住在出租的房子里,過着和初中一樣簡單而平靜的生活。

高中的學費開始變得昂貴,爸爸掙的錢幾乎都用來供我讀書。除了交學費外,買學習資料也是一筆不小的開銷。爸爸說,丫頭長大了,要穿的好些,不能讓人笑話。他在外面零星做些木匠的活,因為必須要保證每天回家給我做飯,接得活不固定。爸爸掙錢不容易,但為了供我讀書,他對自己幾乎節省到了極點,他穿的衣服都是業主家裡主人給的。有的好心人會問爸爸家裡的狀況,爸爸總是很自豪地說自己的女兒在市裡的高中上學,自己一個人帶着她。他不會說他苦,但人們會覺得他不容易,就會把家裡男主人不穿的衣服拿給他。

爸爸把省下來的錢一筆筆攢起來,他說,只要我想念書,念到哪裡,他就供到哪裡,絕不能再讓自己的女兒受委屈。

爸爸的背一天天駝了,白頭髮一天天多了,他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但只要看到女兒,眼裡就會流露出由衷的高興。

我在心裡暗暗發誓,一定要考上好大學,將來一定要走出去,帶爸爸看世界,讓爸爸過上好日子。

父親帶着我從縣裡到市裡,我們沒有自己的房子,沒有車子,沒有一件像樣的傢具,在班級里,我依然是生活最貧窮的那個,但我已經不再自卑,當你失去過親人,你才知道親人的珍貴。我擁有愛我的爸爸,就擁有了全世界,有爸爸在,我什麼都不怕,我深信自己通過努力一定會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如今,距離高考已經過去了八年的時間。回首這二十多的人生路,我一直都在拼了命一樣的讀書。我知道,對我這樣出生底層的孩子,只有讀書是唯一一條能夠改變命運的路。上大學時,因為父親出了交通意外,影響了發揮,我只考到了本省的一所普通院校。大學四年我一絲一毫也不敢懈怠,我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讀書。我比宿管阿姨起得早,總是最後一個回到宿舍。同宿舍的女孩子們穿的花花綠綠談戀愛,我一年四季抱着書本在圖書館啃大部頭。大學沒考好,考研是我為命運翻盤的最後一次機會。四年後,我成為我們那所學校建校以來第一個考上首都知名大學的研究生。

我成了學校里的傳奇。

現在,我研究生畢業,就職於一家世界五百強上市公司。因為父親的緣故,我不能選擇公考這條路,但我不後悔,人生道路千萬條,我已經不再是當年那個被人嘲諷奚落的髒兮兮的小女孩,我已經有足夠的能力擔負起自己和爸爸兩個人的幸福。

我給爸爸在縣城最豪華的地段買了一套一百三十平的房子,也僅僅花了我一年的工資。雖然爸爸在北京和我住在一起,但我要買,我要讓那些曾經嘲笑過我們貧窮的人知道什麼叫知識改變命運。

我給了媽媽三十萬,這是她養育我的錢,雖然她不是一個合格的母親,但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媽媽,媽媽老了,臉上的皺紋叢生,她拉着我的手哭得泣不成聲,她一再啜泣,說她對不起我,對不起爸爸,讓我好好照顧爸爸,我說我會的,一定會的。

我不讓爸爸再出去打工,我只需要爸爸陪在我身邊,養養花喂餵魚,哪裡都不要去。

我們父女一起從村裡到縣裡,又從市裡到省里再到北京,相依為命,互為依靠,一起經山歷海,一起踏過風雨泥濘,他拉扯着我,我牽引着他,終於熬過了所有的苦,迎來了屬於我們的光明,我帶他看過了莊嚴的天安門,看過了繁華的北京城,我還要領着我的老父親看更大更美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