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發全網關注的“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還是“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繼續在發酵。我詢問過多名當年的學生,無論當年語文成績是否優秀,他們幾乎眾口一詞,說我教他們的時候就是“斯人”,弄得我差點都信了。
確實,很多書法作品都寫的是“斯人”,就連頭條的發文助手,也自動將“是人”判斷為錯誤,提醒修改!
萬能的網友也找到了教材中的證據,據“新湖南”報道,北京出版社2019年版的語文教材9年級下冊、冀教版小學語文教材(五年級下冊)和武漢大學出版社出版的《大學語文》中,都曾出現過“斯人”。
但我查閱了北京市義務教育課程改革實驗教材,9年級並沒有選入《生於憂患死於安樂》一文,而在8年級上冊中有這一篇課文,標題是《<孟子>兩章》,其中有“生於憂患”一文。但我沒有找到原文,不知道用的是“是人”還是“斯人”。
隨後,一些專家也介入到討論之中。而著名的人文學者、百家講壇的知名嘉賓于丹,則聲稱“這個考據意義不大,應該屬於學術領域的研討。大眾只要關心大任之所受的磨礪就好,這是文化真正的意義”。
其實,作為文化學者,關注文化,也就是這篇文章重點要揭示的道理,毫無瑕疵,但她所謂的“考據意義不大”“學術領域的研討”“大眾只要關心大任之所受的磨礪”的說法,就顯得偏頗了。
首先,“是”和“斯”並不完全屬於考據學,而更多歸屬於漢語言文字學。
從版本的角度來說,確實是考據。但很顯然,絕大多數版本,都是“是人”,這是毋庸爭論的事實。
而從漢語言文字學的角度來說,“是”和“斯”雖然大體相同,但兩者還是存在細微的差別。古人在使用的時候,雖不一定是刻意為之,卻不自覺在對此進行區別。而隨着漢字越來越豐富,表情達意也就越發精細。
比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承接上文,指的就是“舜、傅說、膠鬲、管夷吾、孫叔敖、百里奚這樣的人”,請注意,並非僅僅指代這六個人,而是“像他們一樣的人”。也就是說,“是”作為指示代詞,指代的範圍更廣泛一些。
孤證不立,我們不妨再舉幾個例子。《詩·小雅·賓之初筵》中有“醉而不出,是謂伐德”,意思就是“如果醉了不退出,這樣的行為叫敗壞了道德”(看來,古人都很在意酒德)。再比如賈誼的《論積貯疏》,中間有“安有為天下阽(yán)危者若是而上不驚者”(後來這句話演化為一個成語“阽危不驚”,意思為“處在危險的形勢下而不驚慌”),“若是”就是“像這樣”。
而“斯”自帶的內容則比較具體,針對性很強。比如,范仲淹的經典名篇《岳陽樓記》中有“登斯樓也,則有去國懷鄉,憂饞畏譏,滿目蕭然,感極而悲者矣”,“斯”的意思也是“這”,指的就是岳陽樓。還有崔顥的《黃鶴樓》“斯人已乘黃鶴去,此地空餘黃鶴樓”,這裡的“斯人”,指的就是呂洞賓。
學語文,要真正弄懂,就要搞清楚這中間的細微差別。于丹此言,是不是顯得偏頗呢?
至於人們為什麼會把“是人”記成“斯人”,我寫了一篇文章
最後,結果不重要,我們不妨把這次討論,當做人生的回憶與古代文化的再普及
于丹的話雖然偏頗,但我還是贊同她“關心大任之所受的磨礪”的觀點。因為讀文章,學知識,要掌握的是核心要義。從讀書的角度來說,“不求甚解”是一種很高的境界(很多人將這個成語認為是貶義詞,其實本義是褒義),也就是不要在一字一詞上下功夫,不要成為“尋章摘句”的老雕蟲,而要學其要旨。
但我個人還認為,這應該成為一堂人生的回憶課。對於很多人來說,大學畢業後,除了輔導孩子,基本上再也不會碰教科書,以這次討論為契機,讓更多的人回憶起自己的青蔥歲月,想想自己當年的讀書生活,豈不是一件妙事?
同時,這次討論,也可以成為一場古代文化的討論課、普及課。在追問究竟是“是人”還是“斯人”的過程中,會大量地查閱資料,很多人甚至會翻出塵封多年的教科書,這不就是一場文化的討論課、再普及嗎?
總之,從語言文字的角度,我們要搞清楚究竟是哪個字,但一般而言,畢竟,考試的時候,正確答案只有一個。而對於我們而言,最後是“是”還是“斯”並不重要,意識到人生需要磨礪、而在經受住磨礪之後的人生,才更加精彩。我想,這已經超越文字文學,成為一種精神的大餐和心理的撫慰劑了——這是文學的魅力,更是我們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的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