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報名費交給了同學,卻再也找不到了,只能借錢上學
事情是這樣子的。
高三寒假時,同在一所中學上初三的弟弟做了膝蓋手術,報名時去不了,父母就讓我替弟弟也把名給報了。
報名費、學雜費啥的都加在一起,我的好像不到500塊,弟弟的要100多吧。現在看是小錢,不算多,但因為當時家裡並不富裕,加上弟弟做手術剛花了好幾千塊錢,再拿出着大幾百塊,還是挺緊張的。我揣着一摞錢,感覺沉甸甸的。
到報名點,因為高中部人比較多,我排了好半天隊都還沒輪到,為了到初中部給弟弟報上名。我想了下,鬼迷心竅的就把自己的報名費交給了一個同班同學,名字就不說了,就叫他A吧,麻煩他替我報名。
等到我給弟弟報完名,回到高中部報名處,A已經出了隊伍了,問他給我報沒,他說人多,就將我的報名費又給了排在他後面的同年級不同班的B手上。
我擠進隊伍裡面,找到B,他也剛報完名——準備往外走。
他講,給老師說了,是我的報名費,錢就放桌上了。
可是,我看桌上,除了老師數清楚後用皮筋捆紮了的錢之外,並沒有單獨的票子。問老師,老師說沒看到,我趴地上找了半天,地上也沒有。
這個時候,我才意識到出事兒,錢丟了。我帶着哭腔問其他同學,也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
400多塊,當時我們家一個月的生活費,怎麼辦?
我急得臉抽搐、手發抖,原地打轉轉。
旁邊有同學報告給班主任,班主任過來,也僅是安慰我,說不要着急,再找找,再找找,報名費可以晚點交。
是可以晚點交!但是,回家去告訴父母,父母又從哪裡再拿出500塊呢?
急切中,我拉住了B,抓住他的衣角——像游泳時嗆水後抓住的救命稻草——咬定是他把錢拿了。因為他常去遊戲廳里玩兒,應該是缺錢的,有這個動機。我抓着他的衣角,扯着他去他家,要給他父母告狀,請他們主持公道。
他家開了一個什麼小商店好像,到了他家裡,初始他父母還比較“講理”,說問了他們孩子,也沒拿的,但畢竟丟了,也有責任;說看我也可憐,鄉下到城裡的,可以給點補償。但後面,不知道什麼原因,他們改變了態度,說是讓我父母來,或者我報警也行,反正跟他們兒子沒關係。
好吧,當時不知道為什麼?應該是害怕吧,害怕父母擔心,害怕看到父母再因為錢的問題去求別人。
所以,我沒有找父母,也沒選擇報警,很無奈很惶恐,踉踉蹌蹌的走出了B家的店。
到了學校,我將B及他父母的態度告訴了老師。
當時,我對老師是抱有很大期望的,想獲得老師的支持,想從他們那兒得到力量,想懇求老師去跟B及他們家裡面交涉交涉。但是,結果是失望的,老師依然是在安慰,我覺得是不疼不癢的安慰,對去B家的懇求也持迴避態度。
而且,這樣子的安慰也是最後一次。
從那天之後,除了1個老師說可以幫我申請下助學基金補償補償但沒有下文之外,應該是沒任何一個老師再提過那件事,更別說是安慰我了。
那天晚上,可以算是我這輩子最煎熬的一夜。
那天晚上,是我這輩子最難熬的一夜。那是我人生第一次失眠,我躺在床上,默默流淚流了一整晚——不能哭出聲,雖然很想哭出聲來——旁邊的床上,躺着啥也不知道,在呼呼大睡的弟弟。
我想了很多,想學費怎麼辦,想怎麼瞞着父母,想怎麼報復那位同學,想以後工作了要怎麼賺錢,賺足夠的錢,不能讓父母以及自己,還有自己成家後妻子、兒女不會因為錢的問題窘迫難受。胡思亂想,想了很多很多。
第二天,我在課間跑出學校,用街邊的公用電話亭,給在浙江大學上學的表哥打電話,借了200還是300塊,應該是200塊。後面,又陸續向同學這個借20、那個借40、還有借50的,湊夠了學費。
感謝表哥,還有那幾個同學,那些錢,對那段時間的我來講,可以說是寒冬里的一堆篝火,給了我度過長夜的溫暖和力量。
我到B家的店裡打卡要錢,甚至打算報復他們,放火燒了店,最後幸運的被一道汽車遠光燈給驚醒
再之後,連續三四個星期,上午下午放學之後,我就去B家的店,執拗像每天去打卡。到店裡,我看着他們,看着他們吃飯、看着他們喝茶、看着他們看電視,看着他們的眼睛,執拗的提出自己的要求:“你們兒子弄丟了我的學費,必須要還給我”。
那段時間的我,無疑是孤獨的,非常孤獨也非常煎熬,白天上課,在心底暗戳戳的抱怨老師的不關心不作為;放學之後,抽時間去B家的店打卡,承受他父母的白眼與侮辱;回自己家,當著父母的面強顏歡笑,裝着什麼事都沒有。非常煎熬,非常孤獨,感覺全世界跟自己都不是一夥的。
三四個星期之後,也許是五六個星期之後吧,好像是因為B的父母威脅我要報警還是怎麼的,或者是我看到卑微的祈求無望達成,我放棄了沒臉沒皮的打卡——自己認了。
但是,心底里對老師的怨氣還沒有消,我要報復老師——用他們學生的自暴自棄來報復,用在課堂上睡覺、搗亂來報復,用考試不好好考來報復。於是,我的成績很快下滑。周考月考的排名,從年級十幾名慢慢掉到了後幾十名。
對我不正常狀態的原因,我想,老師們應該是知道的,但沒一個老師找我談心聊聊。
雖然有個老師說幫我申請助學金,但他也並沒能與我共情,同我深入聊一聊。現在想起來,如果有那麼一個老師能找我聊聊,應該對我有很大的幫助,不至於讓那麼一件事對我的影響那麼大。
惡性循環,成績的下降,讓我很焦慮,我將此又歸結於B及他的家人。
無數次,晚自習下課後我都會繞路去B家的店,想把心裡推演無數遍的潑油漆、砸玻璃、放火燒門等報復手段付諸實施,有一次,大概是高考前兩個月的一個晚上,店子的窗戶沒關嚴實,我點了火把,差一點真的扔進去,就差一點。
幸好,當時有輛車開過,車的大燈照進我的眼睛,進入我的心底,驅走了那個黑暗的念頭,拯救了我。
那一剎那,我被自己嚇到了。
這是我嗎?
我這樣把火把扔進去,殺人放火看守所,父母怎麼辦?
就這樣下去,我能考上大學嗎?
考不上大學,怎麼去賺錢,賣苦力能賺多少錢?
奮起直追,最後兩個月我拼了命去複習
距離高考,時間不多,倒計時只有60多天。從那天晚上開始,我可以說是拼了命:上廁所拿着書、吃飯時拿着書、走路上還是拿着書,每天晚上都複習到兩三點鐘,睡兩個小時醒了接着看書做題,有時睡不着就爬起來通宵複習。
當時,為了不讓父母看出我的不正常,複習的時候,我都用衣服罩着檯燈,有兩三件T恤領子都被燈管考得焦黃了。
功夫不負有心人,雖然眼鏡度數見長,但成績終於一步步又趕了回來。
高考前幾天,我是在極度忐忑不安中度過的,既有考完試就可以逃離這種煎熬的放鬆,也有為此前幾個月的渾渾噩噩的後悔,擔心有知識點就在那期間複習的,自己沒複習到偏偏還考到了。
心理的強烈反應,傳遞到了生理上,高考的前一天,我發了低燒,好像是37.1度,沒感冒沒上火,就是溫度有點高,老想上廁所小便。吃了點牛黃解毒片,晚上翻來覆去直到三四點才睡着。
第二天第一科是語文考試,這算是我的強項,雖然腦子有點昏,但從選擇題到填空題,從閱讀理解到命題作文,我答題的感覺很不錯,一氣呵成,提前35分鐘寫完了作文。划上最後一個句號,我大鬆一口氣,往後靠在椅背上,伸了個懶腰。
就在這個時候,意外情況發生了。
剛感覺鼻孔有點不舒服,鼻血就冒了出來,滴下來,沾滿了白襯衫。我沒有管鼻子,第一時間看試卷上有沒有被污染,幸好沒有。連趕過來的監考老師都慶幸沒濺在試卷上,不然被誤會在卷子上留下印記那就糟了。
越努力的人越幸運,或者說經過風雨的人運氣都不會太差,除了第一天上午的鼻血事件外,其餘兩天半的考試,都很順利,有些題目還是我臨時抱佛腳考前複習壓中的。
當年的陝西省高考公布的是標準分,就是用一套複雜公式計算,排全省第一的就是900分,其他的分數按百分比算。我的分數是688分,超過了全省97%的學生,超出了一本線90分,縣裡排名前10,市裡8個縣排名是83名。
填報志願,一方面考慮到家庭經濟狀況,另一方面考慮到要還所借的錢的因素,我放棄北京理工、西安交通這些大學,選了一個提前批的公費的學校。
這段經歷,對我的影響非常大
這段經歷,對我的影響是非常大的。
不僅是志願填報,我放棄了自己計劃中的喜歡的大學、喜歡的專業,踏上了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路;更多的是對性格養成及行為心理方面的影響,那件事就像是一把臟柴刀,它給我心上划了一道疤,把戾氣怨氣等髒東西留在了疤裡面;而那道疤,也漸漸變成了一道鴻溝,阻擋了很多由外向內的能量鏈接。
比如人際關係的建立,我會不自覺的遠離過於密切的關係,因為害怕給予別人信任之後出現不好的事情;
比如自身行為的認知,我往往會對自己要求過於苛刻,不管任何事情出了何種情況,我都第一時間從自身找原因,從而怨恨自己、甚至像當年以自暴自棄報復老師一樣懲罰自己;
比如擇偶觀念的確立,我從一開始表示找對象不找老師,並不是感覺老師這個職業不好或者是仍怨恨老師,就是排斥;
再比如安全感的建立,我有極強烈的不安全感,晚上做夢常夢到自己要不被別人殺死、要不自己自殺,每隔一段時間,都有那麼幾天“大姨爹”來了的極度空虛的心理過程等等。
雖然隨着年齡的增長,隨着我閱讀心理學方面的書籍,隨着我對自身心理情況的科學認知,這道疤在慢慢的變淡變淺,它的負面影響也在慢慢的降低。
我會強迫自己在親密關係中多觀察觀察,多走幾百米,多給別人一些信任;
會特意的少去或不去傷害自己,即使要傷害也用狠命的鍛煉讓自己很累的辦法去傷害;
會從行為舉止中改正自己不安全感爆棚的表現——比如坐着不把雙手夾在兩腿間、不把自己縮成一個球;
會在“大姨爹”來了的時候多吃點甜食,讓自己快樂一點等等。
但是,刀疤還是在的,影響還是仍然有的。
每年的高考季,每次新聞鋪天蓋地的宣傳高考,我都會突然想起那段經歷,不怨恨也沒了煎熬,但卻始終有淡淡的傷感,淡淡的苦澀。
另外,這些東西,這些年,我幾乎沒有主動跟妻子、跟同學、跟朋友、跟父母談起,哪怕喝完酒後痛哭着的時候、那麼脆弱的時候也沒說起過,這應該也算作是一種逃避吧。
所以,刀疤還是在的,影響還是仍然有的。
時隔20年,在今天,在2021年高考的第一天,在這個疫情反彈、卻始終保持淡然的南方城市廣州市里,我下定決心把這段經歷給寫下來。
不僅僅是回憶和記錄,更多的,我是想用這樣一種方式,是與自己的對話,同時,也算是對歲月的寬恕吧!
至於那筆學費,是B,還是A拿了,或者其他人,事情已經過去,無所謂也從此不再去想。
還是那句話,我無意放大別人的惡意,但卻始終感恩包圍着我的善意。那些善意的曾幫助過別人的人,會得最大的福報。而那些曾做了錯事的人,我相信,在他們的一生中,總會付出他們應該付出的代價吧!
這就是人生,有舍必有得,有借必有還。
我是海叔,一個不油膩有溫度的悶騷大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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